第十七章 易容
阿顏緩緩抬頭,朱砂痣艷麗得攝人心魄,而她那對素來含笑的鳳眸中,于當下如結(jié)寒冰。
元楚的呼吸微微一滯,她凝神而視,面前美人一向張揚行事,舉止也頗縱意,時常調(diào)笑戲謔她的模樣,幾乎使她忘了,此人亦不可小覷。
與這樣的人為友,不一定受益良多,但至少好于徑直地刀劍相向。
“阿楚,”阿顏指尖輕輕撫上自己的唇,于血色唇珠上短短劃過,可堪撩人,“那么你呢,阿楚,你又緣何要徹查此事?不要同我說,我不過只言片語,便真的勾起了你的興趣。”
燈芯將燼,那燭臺本就燃了許久,不過歇息一二時辰,元楚進屋時復(fù)又點上,此刻便是浮影搖曳。
流動的光影緩緩地,打在元楚姣好的面容上,她側(cè)身而坐,高束的青絲便自然落下,有幾縷蹭于她的臉頰上,借著晃動的燭光,投下淺淺的陰影。
她偏偏頭,將那青絲拂于玉色的頸后,再度與阿顏對視上。
那幽然墨瞳中,是辨不明的神思。
她朱唇輕啟——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p> ……
轉(zhuǎn)眼便是一日后,昨日里馬守道的告示才姍姍來遲,于城內(nèi)張?zhí)ㄖ?,令能行?qū)鬼之術(shù)的人這日酉時入府。這告示來得甚晚,絲毫不給人時間預(yù)備的意思,而入府時間又選得巧妙,黃昏日落,光芒漸逝,倒真是“陰氣”凝結(jié)的好時候。
昨日里元楚二人休整了一日,靜待著這一日馬守道所謂的“安排”。
元楚昨日去嶺關(guān)各處探了探,果不其然,整座城池皆灰蒙蒙一片,唯有城主府與官衙煞是綺麗,與周遭格格不入。
馬守道這般明目張膽,也真真兒的是仗著嶺關(guān)位置偏僻。而元楚心頭亦漸漸沉重,她不可否認,她前世所見皆繁華如錦,皇都那邊對于邊陲小城確是管轄不力。
“在想什么?”
一聲輕詢擾了元楚所思。
她面前的阿顏略略低頭,視線落于她束起的青絲上。
“阿楚,你我二人皆于朱世春跟前露過面,那玩意兒與馬守道狼狽為奸,我難保他不會也在城主府?!卑㈩伻彳栎p輕捻起元楚軟軟的烏發(fā),“所以,我們不能就這般前去?!?p> 元楚點點頭,以表認同,任由阿顏玩弄著她的頭發(fā),心知阻止了也無甚用,遂隨她而去:“我并未攜帶什么可遮蔽面容的東西?!?p> 鐘寒山成日里不過只有她師徒幾人在,她與決風下山也多是歷練或行善,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需遮遮掩掩之事,自是不必備下面紗面具一類的。
然而阿顏卻彎了彎眼眉,笑容狡黠。
她轉(zhuǎn)身,伸手打開那微微有些朽蛀的木制鏡臺,從其中的抽屜里,翻出一只精巧的盒子。
盒身紋理清晰,通體黑亮,鎖扣處嵌著細密的金絲。淺淺清香自盒身散出,一眼可知,此盒造的精致,當是名貴不菲。
阿顏見她盯著這盒子,邪邪一笑:“好看么?”
“老娘偷來的?!?p> 到底是阿顏,終日語出驚人。
元楚亦習慣了,無意去追尋此話真?zhèn)?,便任由阿顏走近,從盒子里取出各種斑斕的香膏柔粉,再于她臉上涂涂抹抹。
元楚原以為阿顏極擅用香,卻不曾想到,她還有一手易容的好技藝。
從前元楚亦請教過空也,空也卻道,鐘寒山能予她許多東西,但他卻不是最擅長藥理之人,因而這易容之術(shù),他并未教與元楚。
彼時元楚頗可惜了一番,因著若學會這般手藝,往后行事定能方便許多。
阿顏于她臉上涂抹后,又開始修飾自己的容顏。
不過片刻,元楚對鏡,微微一怔。
二人已不見方才蛾眉螓首的美人模樣,取而代之的是……白衣“少年”容貌清秀,神色微冷之間頗見俊逸,而她身邊那鳳眸公子,端的是光彩照人,風華正茂。
即便公子身著紫紗破裙,頭簪玉粉銀釵。
“如此甚好?!卑㈩伌蛄苛嗽谎?,她本就英氣,雖原是眉眼艷麗型的美人坯子,經(jīng)過修飾,冰冷氣質(zhì)便壓了艷麗之感一籌,更顯清俊。
元楚瞅了瞅鏡中的自己,前世里她描黛眉,點絳唇,著公主華服,即便是月牙白的素裙,亦嬌嬌可人,而自重生來,她雖不再著紅妝,亦換上了便衣,卻從未真擬少年之態(tài),現(xiàn)下對鏡,甚是陌生。
前世她亦聽說過江湖之事,加之今生接觸得更多,對能人異士風云大家亦有頗深了解。
從前安寧之日里,她常撫琴閱書,曾在某卷記載中讀到過……她記得,普天之下,會易容者并非少數(shù),然技藝爐火純青,堪稱出神入化者,則是鳳毛麟角。書中曾提及,江湖大家,玉家便于易容之術(shù)上名聲在外,還有一支則更甚玉家,彼時她頗好奇,只是書中并未有更多記載。
而如今,阿顏輕輕松松便使她換了容顏,卻不知那盛名的玉家,手藝又是何等高超。
“好香?!痹氖种概隽伺鲎约旱哪橆a,只覺柔軟微涼,并未擦下什么來。
而那邊的阿顏正在更衣,此間客棧陳設(shè)簡單,廂房內(nèi)未設(shè)屏風,她倒也不在意,于床榻邊直接褪下了外裳,隨意地束胸著衣。
她聽見元楚的話,亦不回頭,順口解釋道:“易容多用藥草,太過明顯,我便常用香料蓋過去。你若不喜此香,下回我給你重制一味便是。”
倒也并非在意,不過隨意一提。
細辨,像是冷松之香,帶著微雨之后的濕潤與清涼之意,倒也符合少年身份。
于是當下無話,二人于酉時前離開了客棧,起身前往城主府。
那小二摸著腦袋,有些莫名,卻也不知自家客棧里,何時入住了二位神采俊逸的年輕公子。
城主府,正門。
黃昏初至,晚霞綿延。漸漸沒落的夕陽余暉,緩緩從城主府門口移位。
門前已是人頭攢動,但皆不由而同地,于正門前余出了一小片空地。
來人多為尋個熱鬧,真有所謂驅(qū)鬼之術(shù)的,欲來一試的道士和尚卻是不多,不過寥寥幾個,或閉目誦經(jīng),或橫眉挺身,于空地上等待著。
只是那和尚與老道,或偶爾偷偷睜開瞇起的眼睛,或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模樣,到底不似有幾分真才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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