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翻龍江
次年春天的一個清晨,京城突然下了一場雨。
雨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厚重的烏云遮蔽了整片天空,天似乎都矮了一截。
氣氛格外滲人。
被掏空身體的余崖總算起床。
微雨初晴,烏云散去,碩大的紅日升上天空,無數(shù)光線透過白云。
余崖正用著小白送來的早飯。
小白是監(jiān)察司新來的文職人員,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
小白融入書院生活很快,這兩天突然對烹飪有了興趣,在正經(jīng)道人的介紹下,現(xiàn)在在書院的食堂里做學(xué)徒。
不得不說,小白天賦極高,食堂里的幾個老師傅都贊不絕口,表示要將一身武藝傾囊相授。
余崖每天都為小白試菜,這倒是給余崖省去一個極大的麻煩。
正經(jīng)道人突然造訪,他今日春風(fēng)滿面,胡須眉毛都打理得很干凈。
他一馬當(dāng)先的踏進(jìn)門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穿司天監(jiān)服飾的女生和小白。
五官柔和,眉眼很長,氣質(zhì)典雅,身材高挑。
余崖對這人其實(shí)有點(diǎn)映像,她是劍神阿難的學(xué)生,京城里炙手可熱的幾個風(fēng)云人物之一——不管長相還是修為。
她剛一見余崖,只感到眼前一亮,原本抑郁的心情都好多了。
比傳言還帥。
“你就是余崖吧,你好,我是書院六年生厲司予,連經(jīng)略教習(xí)的學(xué)生。”
女人自我介紹說。
“厲小姐有何貴干?”
“我聽老師說,你是個聰明的人,想請你幫個忙?!?p> 厲司予微微躬身。
余崖當(dāng)即就想拒絕。
厲司予乃是劍神阿難的高徒,也是他唯一的徒弟,老家伙對她的偏愛絕對稱得上一句視如己出。
前些日子,阿難才當(dāng)著書院各教習(xí)的面將佩劍贈與她。
連阿難兩師徒都束手無策的困難,余崖肯定是躲得越遠(yuǎn)越好。
沒想到正經(jīng)道人突然遞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余崖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先說來聽聽,我考慮考慮?!?p> “但話先說在前頭,我只是考慮,不一定會答應(yīng)你?!?p> “明白?!?p> 厲司予如釋重負(fù),隨即緩緩說道。
“我室友失蹤了?!?p> “我可以收回剛才的話嗎?”
余崖忍不住打斷了她。
厲司予在書院名氣極高,但她的室友沈輕泓比起她更是只高不下。
書院最為驚才絕艷的學(xué)生,院長大人的關(guān)門弟子,當(dāng)代書院行走,青云榜榜首。
以上任意一個身份都足以為人所仰望,而將這些身份加在一起,得到的就是一個沈輕泓。
沈輕泓失蹤,絕對是書院的頭等大事,院長大人自有安排。
他余崖何必去操這份心,雖然都姓沈,但兩人可沒半毛錢關(guān)系。
“吭,”正經(jīng)道人冷哼一聲,嚴(yán)肅說道,“你必須聽完。”
“關(guān)你錘子事,你這個老王八蛋?!?p> 余崖全無畏懼,反正他又不是正經(jīng)道人的徒弟。
“我這是為你好?!?p> 正經(jīng)道人輕嘆一聲。
“拉倒吧,”余崖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沈輕泓失蹤,我用屁股都能想明白這是一樁何等的大事,我一個沒背景的人去插手這種事,不是壽星老上吊,嫌命長嗎?”
“她是書院行走,你有這個責(zé)任與義務(wù)?!?p> 正經(jīng)道人搬出了院規(guī)。
“她有不是我老婆,我對她能有什么責(zé)任和義務(wù)?”
“根據(jù)本朝律例第二百三十七條,成年男子對父母有贍養(yǎng)的義務(wù),對妻子有相互扶持的義務(wù),對子女有養(yǎng)育的義務(wù)?!?p> “可沒有任何一條規(guī)定我對書院行走有義務(wù)?!?p> 余崖也沒把院規(guī)放眼里。院規(guī)再大,還能大得過國法?
“真是為你好。”
正經(jīng)道人苦口婆心。
余崖直接白了他一眼。
“還是你來吧?!?p> 正經(jīng)道人對厲司予說了一聲,隨后退出幾步遠(yuǎn),以免被接下來可能產(chǎn)生的血光誤傷。
“你爆出了司天監(jiān)執(zhí)事陳霸與蛇女阿青的丑事,司天監(jiān)一時名聲掃地,成了江湖的笑柄,很多人都惦記著你呢?!?p> 厲司予慢條斯理地說著。
余崖對此早有耳聞,笑道:“把我賣給司天監(jiān),申屠他老人家的怒火你承受得住嗎?”
“你知道司天監(jiān)執(zhí)鏡使姓什么嗎?”
厲司予笑著問道。
“姓什么,”他其實(shí)真不知道,試探性問道,“總不可能姓厲吧?”
“正是家父?!?p> 余崖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雖說書院收徒?jīng)]有門戶之別,各派弟子都可以帶藝來投,但你一個司天監(jiān)大小姐來書院是幾個意思?
千言萬語,化作了飽含深意的兩個字。
“誤會?!?p> “厲大小姐,我剛才都是說著玩的,你別放在心上?!?p> “拯救書院行走,我輩義不容辭!”
“多謝合作?!?p>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能為厲大小姐效犬馬之勞,是余某的福分!”
余崖滿臉堆笑。
厲司予收斂笑容至平和,緩緩說道。
“前些日子,沈師姐得到了一張羊皮紙地圖,隨后就消失了。”
“這就失蹤了?”余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說道,“這不開玩笑么,厲大小姐可真幽默。”
“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如此?!?p> 厲司予正色道。
有那么一瞬間,余崖覺得這個千金小姐是不是在拿他尋開心,但正經(jīng)道人的話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確實(shí)如此,書院高層都知道這件事,只不過茲事體大,沒對外公布,一切尋找都在暗中?!?p> “地圖的來源是誰?”
余崖追問道。
“咳咳,”正經(jīng)道人干笑兩聲,“正是在下。”
他緊跟著解釋說:“早些年,我在外游歷江湖的時候,從幾個麻匪手里弄到一張羊皮紙地圖,但我一直沒看明白,前些日子,沈輕泓在我住處突然看到了那張羊皮紙,興趣大生,我就順手送給了她,沒想到后邊會出這種事?!?p> “地圖呢?讓我看看。”
厲司予早有準(zhǔn)備,立刻從懷中掏出了那張羊皮紙地圖。
約莫巴掌大小,紙張昏黃,年頭已然久遠(yuǎn)。圖上有山有水,有白云,有夕陽,山上有亭,水中有舟,岸上有人,右下角留下一個歪歪扭扭的落款:云中君。
與其說它是一張地圖,或許更像是一張畫。
但也不太像畫,站在他的角度而言,圖中的線條太過筆直,變化太少,僅有的那幾條弧線,弧度也如出一轍。
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他總覺得這更像是一個全景投像,紙上的景物十分立體。
“你確定這是一張藏寶圖?”
余崖瞇著眼問道,羊皮紙上什么都有,但余崖認(rèn)為,把它稱為一張藏寶圖實(shí)在非常勉強(qiáng),因?yàn)樯厦嫒鄙倭瞬貙殘D的關(guān)鍵部分——路。
一個沒畫路的地圖,能叫做藏寶圖嗎?
“反正沈師姐是這么說的?!?p> 厲司予其實(shí)也想不明白,畢竟這圖上沒有路,也沒有用其他方式標(biāo)記寶藏所在,確實(shí)不像一張傳統(tǒng)意義上的藏寶圖。
但沈輕泓何等冰雪聰明,她只能解釋為自己還沒看懂這張藏寶圖。
“這只能算是半張,”正經(jīng)道人唏噓不已,“當(dāng)年拿到圖后,我和其他幾人成日研究,卻是一無所獲,臨別之際,我們將圖分成了的幾張?!?p> “其他幾張是什么模樣?”
余崖連忙追問。
“一模一樣,”
正經(jīng)道人搖頭嘆氣的說道,
“你說奇怪不奇怪,一張大圖,卻是由四張一模一樣的小圖組成?!?p> “這地方我見過,”一直默不作聲的小白突然開口,一開口就令眾人大吃一驚,“這好像是蕭山后邊?!?p> “像嗎?”
余崖也去過蕭山,卻覺得完全不像,他揉著下巴,非常疑惑的說道,
“就圖上這幾個小山坡,哪像是峰雄險峻的蕭山了。”
“這難道不是幾個小土包嗎?”
正經(jīng)道人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我再仔細(xì)看看,”小白走上前來,將身體趴到桌子,細(xì)細(xì)打量著羊皮紙地圖,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又不像蕭山,更像是幾個地洞?!?p> 蕭山,山坡,土包,地洞。
巴掌大小的一張羊皮紙地圖,他們卻看出了四種完全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
要么是大家的眼睛都出了問題。
要么是地圖有問題!
余崖更愿意相信有一種推測,他揣測道:“這副地圖也許有問題?!?p> “不應(yīng)該,”正經(jīng)道人否認(rèn)道,“一副能騙過我的地圖,作圖者該是多么可怕的修為?”
“而且我看這圖上根本沒有元力聚集的痕跡,作圖者應(yīng)該不是修行者?!?p> “會不會是妖族?”小白現(xiàn)身說法,“妖族無法像人類修行,也感悟不到元力?!?p> “這倒也說得過去?!?p> 正經(jīng)道人半信半疑的說著。
厲司予一直沒參與這場討論,卻不代表她不疑惑,在她看來,地圖上像是一片大海,那些貌似山嶺的線條,在她眼里其實(shí)是巨浪。
盡管她說不出具體是哪個地方,但她覺得這是大海。
沈輕泓與她姐妹情深,常常同吃同睡,現(xiàn)在沈輕泓消失多日,她自然是心急如焚。
她看向小白:“你確定是蕭山?”
“剛開始看著像……后來再看卻又不像了?!?p> 小白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你仔細(xì)說說?!?p> 厲司予感到了小白的緊張,讓自己的語氣盡量緩和。
“蕭山主峰后有一條河,叫做翻龍河,兩岸高聳險峻,崖壁上長滿了奇松怪柏,傳言是真龍墜地而成?!?p> “跨過翻龍河,一直往北差不多五十里,會有一片開闊地,在越過開闊地就會有一片山脈,很像我剛才在地圖上看到的那個地方?!?p> “不過阿青姐姐一直讓我別去翻龍河,說那邊有一個巨大的兇險,比蕭山主峰上的大老虎還要兇狠得多?!?p> 正經(jīng)道人也想起些什么,皺眉說道:“說的是翻龍河里那條巴蛇?”
“不是,”小白卻搖了搖頭,“不是河里,是在對面的的岸上?!?p> “該怎么過去?”
厲司予語氣決絕,已然是打定主意。
“下了蕭山主峰,順著崖邊一直往上走,會有一片翻龍河的淺水區(qū),再往上走二十里,子時之時,翻龍河源頭的水勢減小,會露出一條橫跨兩岸的大壩,這樣就能躲過那條巴蛇?!?p> “再然后就是一直向北就可以,不過我沒遇到阿青姐姐說的兇險,那具體是什么我也說不上來?!?p> “厲大小姐,你千金之軀,怎么能冒這種風(fēng)險,不如從長計議?!?p> 余崖趁機(jī)討好她說。
“有道理,”厲司予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而說道,“那就讓你去吧?!?p> 余崖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本以為這是為下半輩子不努力打基礎(chǔ),沒想到這是把自己送到火架子上。
“我本事太小,只怕出師未捷身先死?!?p> 他訕訕一笑。
“所以我會和你一起去。”
“我脾氣嬌縱,你照顧不了我,還是讓正經(jīng)道人和你去吧,就他那熊樣。給口水給個餅就能活?!?p> 余崖陪笑道。
“要是這樣,司天監(jiān)會在今晚收到你的信息,你可以蹭現(xiàn)在去預(yù)一口棺材,找個專業(yè)團(tuán)隊(duì),畢竟司天監(jiān)管殺不管賣?!?p> “就,挺意外的?!?p> 打定主意之后,一行人各自上路。
正經(jīng)道人只身前往大西洲,尋找當(dāng)年的幾個舊友。
余崖隨厲司予前往翻龍江,去蕭山之后碰碰運(yùn)氣,考慮到此行的風(fēng)險,他特地將錢莊賬戶的密碼告訴了小白。
兩人馬不停蹄,出書院,進(jìn)小周村,進(jìn)蕭山。
直到黃昏時候,終于抵達(dá)了蕭山后的絕壁。
路旁是千奇百怪,高聳入云的古木奇樹,樹枝盤根交錯,密織如網(wǎng),如同一張攤開的綠色巨傘,遮天蔽日,留下一地斑駁的光影。
峽谷寬達(dá)百余丈,深不見底,有云霧繚繞,不見江面,但聞濤聲。
兩人按小白所說,一路逆流而上,視野也越發(fā)開闊,逐漸能看到奔騰而下的翻龍江。
翻龍江濤聲滾滾,有驚濤拍岸,撿起的水花飛得老高,足見水流之急。
厲司予憑崖臨江,極目遠(yuǎn)方,遠(yuǎn)方的天空上白云悠悠。
“我們差不多到了小白說的淺水區(qū),再往上二十里,就能碰到過峽的大壩?!?p> 余崖蹲在地上稍作休息,緩緩說道,
“眼下天色將晚,不如就地歇息一夜,養(yǎng)精蓄銳,等明日再出發(fā)?!?p> 厲司予搖頭說道:“沈師姐失蹤已經(jīng)七天,我們沒那多時間耗在路上。”
拗不過心急如焚的厲司予,余崖不得不繼續(xù)跟著上路。
繼續(xù)逆流而上,風(fēng)景依舊如常。
但如常有時并不代表尋常。
比如此時。
“厲大小姐,這一路上都是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偏偏我們沒碰到過任何動物,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又怎樣,難道就不去了嗎?”
厲司予頭也不回,繼續(xù)前行。
余崖無言以對,抬頭望蒼天。
幾乎是須臾之間,天空里風(fēng)雷四動,厚重如鉛的烏云瞬間吞噬了整片天空。
天色驟然一暗,電閃雷鳴,雨墜如天傾。
好在路邊枝繁葉茂,大雨落地的時候已經(jīng)成了小雨,油紙傘足以抵擋。
水霧迷離的空氣中,余崖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血?dú)狻?p> 這血?dú)庑任懂惓夂?,令人非常惡心?p> “快到了!”
厲司予的聲音里抑制不住的驚喜,搖指前方。
余崖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
只加前方的峽谷間架起了一道黑色巨橋,在霧中時隱時現(xiàn)。
“二十里,有這么快嗎?”
自那怪異的味道之后,余崖總感覺哪里不對,現(xiàn)在再一見這石橋,更感覺情況不對。
他正想出聲喝止,厲司予卻已經(jīng)奔了過去。
“先等等,”
余崖一把拉住了厲司予的肩頭。
厲司予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你再急也沒有用,現(xiàn)在雨這么大,翻龍江必然會漲潮,現(xiàn)在過河太危險,那巴蛇一直沒有……”
余崖仿佛是被扼住喉嚨,“響動”兩個字怎么也說不出來,他睜大了眼,怔怔望著前方的黑色石橋。
“它在動!”
“石橋在動!”
厲司予聽出了話里的害怕與惶恐,下意識回頭望去,只見那黑色石橋閃爍著詭異的光,飛快的往下流移動。
等到它再近一些,兩人終于窺見了黑色石橋的全貌。
那不是橋!
是巴蛇!
一條幾米粗的黑色巨蛇自河中直起身體,斜斜的橫垣翻龍江兩岸,跟著滔滔江水向下移動。
巨頭的蛇頭高高揚(yáng)起,額頭上似乎有兩個角鼓起,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兩顆臉盆大小的紅色眼球里兇光隱隱,冰冷的審視著這個世界。
暴戾,兇狠,漠殺一切。
宛如黑暗世界降臨的君王。
“巴蛇!”
厲司予秀眉一蹙。
“它這是要干嘛?”
余崖有點(diǎn)不明白,這橫跨兩岸的蛇背難不成真就是小白嘴里的石橋?
沒等余崖想明白,巴蛇已經(jīng)動了。
它猛地抬起頭來,將身子挺直如一把筆直的鋼槍,天地間仿佛支起了一根擎天巨柱。
天空上的雷云忽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一個方向聚集成一團(tuán)。
這團(tuán)雷云在空中不住翻滾涌動,好似有巨物在其中攪動,時不時有雷光閃現(xiàn),照亮了一方天空。
在余崖兩人瞠目結(jié)舌的目光中,天空中聚做一團(tuán)的雷云幾經(jīng)變化,最后成了化作一個俯視蒼生的墨色龍首,外表有電弧閃爍。
是天怒!
一道嘹亮至極的龍吟自天空傳來,響徹整座山林,林中鳥獸被這龍吟嚇得慌不擇路的四處奔逃,各種叫聲混雜在一起,聲聲都充滿哀怨。
巴蛇與天空中的龍首四目相對,瞳孔里滿是不屑,它張開血盆大口,模擬了一聲龍吟作為回應(yīng)。
這聲音尖銳異常,刺耳無比。
余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狂躁無邊的無名殺意,全身氣血翻涌,他偏過頭,兇戾的目光掃向了一側(cè)的厲司予,順手握住了別在腰間的那把長劍。
“穩(wěn)住心神!巴蛇生性嗜殺,要是你被叫聲動搖心智,輕則成為殺人機(jī)器,重則身死道消。”
厲司予及時出聲提醒,請拍余崖胸膛,一股涼意安撫下余崖的心神。
“多謝,”余崖呼出一口濁氣,“他要化龍了嗎?”
“按照古籍記載,”厲司予凝目巴蛇,輕聲道,“一旦它熬過九重天怒,再躍過天門,就能真正化龍?!?p> 巴蛇化龍!
余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么運(yùn)氣,出門不是撞鬼就是遇到化龍。
為了世界和平,他已經(jīng)在考慮是不是不該出門。
“要是我在這時候許個愿,會不會心想事成?”
余崖突然開口,讓厲司予不得不震驚于他奇特的腦回路。
“巴蛇化龍,這不是什么好兆頭?!?p> “從古至今,巴蛇化龍出現(xiàn)過兩次,一次是一萬年前,一次是三千年前的誅邪大戰(zhàn)。不管是那一次,化龍后的巴蛇都給人間帶來無盡鮮血,十?dāng)?shù)座城池都倒在它的腳下,血流成河,浮尸千里?!?p> 要是這是一場災(zāi)難,蕭山無疑是災(zāi)難中心。
“看這樣子,我們是在劫難逃了,”
畢竟死過一次的人,余崖看得很開,此刻佳人在側(cè),他緩緩說道,
“不如我們把握現(xiàn)在,及時行樂?”
厲司予不是白癡,哪能聽不出及時行樂的意思,立時俏面緋紅,厲聲說道:“巴蛇登天門之時,是它最虛弱的時候,我們聯(lián)手,未嘗沒有斬龍的機(jī)會?!?p> “不如及時行樂,我才能博至無憾?!?p> “你無憾了,我就有憾了。”
天空雷云滾滾,其間蘊(yùn)藏著極為可怕的能量。
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一眼,就令人心悸不已。
云叢上方的墨色龍首微一張嘴,一道百余米的巨型閃電從天降落,以驚人的氣勢向巴蛇襲來。
閃電撕裂空氣,傳來一陣陣刺耳的撕裂聲。
巴蛇毫不退避,甚至主動出擊。
它身體猛地往后一縮,緊跟著向上一躍,龐大的身軀整條躍出翻龍江,帶著千年道行,帶著化龍的大夢,徑直朝閃電迎去。
轟然間,一左一右兩道巨浪騰空而起,巴蛇所處的地方突然水汽全收,成了一個真空地帶,露出了怪石嶙峋的河床。
磅礴能量傾瀉而下,擊中巴蛇額頭的瞬間,有金屬交接的聲音響起,血肉飛濺,化為一片血霧灑落下來,染紅山林,浸透大江。
巴蛇不哼一聲,身子重重地砸入大江,水花漫天,地動山搖。
只短短的一瞬,巴蛇再次從翻龍江里探出頭來,身體依舊挺得筆直,額頭上的傷口猙獰可怖,不斷有鮮血涌出滑入它的眼珠里,本就是猩紅色的眼球立刻又多了一絲妖異。
墨色龍首再次落下一道閃電。
巴蛇再次昂揚(yáng)沖鋒,不閃不避的撞向那道銀色閃電。
它雖未真正化龍,但已有了龍族該有的傲氣。
它再次被磅礴能量擊落進(jìn)翻龍江,卻又再一次鼓起斗志挺直身子。
閃電擊碎了它的一顆眼珠,窟窿一樣的傷口觸目驚心,時不時還有一絲煙霧飄出。
滾滾的翻龍江里,巴蛇挺直腰桿,用它僅剩的一顆眼珠看著天上的龍首。
它蟄伏翻龍江千年,自認(rèn)自己的生命也如同雄壯的翻龍江一般生生不息!
跌下,爬起,再跌下,再爬起。
如此反復(fù)多次,直到龍首第九次落下閃電。
這道電芒極為微小,頂多巴掌大小,卻隱藏著更為可怖的能量。
巴蛇的速度慢了很多,動作卻依然堅(jiān)定。
它不退!
再次躍上天空!
盡管巴蛇化龍乃是兇兆,這樣的場景仍舊令人動容。
“砰!”
巨大的暴烈聲翻山越嶺,被傳得很遠(yuǎn),雄渾的聲浪擊落碎石漫天,天空里白霧翻騰。
一道黑色巨影從白霧里跌落進(jìn)翻龍江。
余崖臨崖俯視,之前還威風(fēng)八面的巴蛇再無一寸完整的肌膚,渾身上下都是被閃電擊碎的爛肉,血肉翻涌,黑色傷口若隱若現(xiàn)。
“失敗了嗎?”
余崖喃喃自語。
“但愿?!?p> 拒絕及時行樂的厲司予也把腦袋湊過來,俯視著江水里橫躺著的巴蛇。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過去了多久,巴蛇仍舊沒有反應(yīng)。
就在兩岸的所有生靈都認(rèn)為它化龍失敗的時候,氣象突然又變。
上一刻還風(fēng)雷大作的天空云消雨散,變臉之快好比余崖化身,甚至可以說讓余崖都自嘆不如。
翻龍江上游,一道絢麗的七色彩虹架在峽谷上。
虹上是一扇金光隱隱的天門。
無數(shù)道圣潔祥和的白色光線從門里射出,落到河中的巴蛇身上。
這白光蘊(yùn)含某種魔力,正逐漸修復(fù)著巴蛇的身體。
而巴蛇的身體也發(fā)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身子正在縮小,頭上的兩個骨苞破殼而出,無數(shù)游魚匯集到它身邊,虔誠的獻(xiàn)出了自己的鱗片……
“化龍成功了!”
厲司予的語氣滿是忌憚。
盡管古籍說這是巴蛇最虛弱的時候,但這畢竟是一條貨真價實(shí)的巨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是一條龍。
“沒事,一條龍而已,”余崖察覺到她的緊張,輕聲安撫道,“你師父然子,正經(jīng)道人就曾被一條龍服務(wù)過?!?p> 厲司予不太懂,但她猜這應(yīng)該不是什么好話,索性裝作沒聽到。
她伸手指向虹上的那道天門,緩緩說道:“天門大概會持續(xù)一炷香的時間,這是我們唯一的機(jī)會。”
厲司予拔出佩劍“驚風(fēng)雨”,天下名劍榜排行第三的神劍。
這把年歲極為久遠(yuǎn)的兵器,歷經(jīng)無數(shù)主人,從幽州大俠到屠魔使者,昆侖首座……,再到書院前任行走正經(jīng)道人,現(xiàn)在到了她手里。
這把百戰(zhàn)百勝的驚風(fēng)雨,就是她斬龍的最大倚仗。
她持劍而起,翩然落下,身姿寫意,劍招如虹。
驚風(fēng)雨劃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月牙形的美妙弧線。
這讓余崖想起了斬月而下,帥殺阿青的正經(jīng)道人。
這一劍也確實(shí)叫做斬月。
她出身司天監(jiān),自小就深受熏陶,幾乎可以說是抱著劍長大的,而后又拜入當(dāng)世前三的劍客劉然門下,劍招之精妙已有劉然七八成火候,只是沒有劉然那般修為。
單就這斬月一劍,少說也有劉然五分水平。
她對這一劍總還是有些把握。
劍起劍落,收效甚微。
沖天的劍氣落到巴蛇身上,就好像是沒入了棉花上,她有種有力使不出的感覺,縱身一躍回到崖上。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已然化龍的巴蛇就跟在她身后,此刻的巴蛇至多兩米長,成年男子手臂粗細(xì),通體漆黑,散發(fā)著一股真龍威壓。
它看了一眼之前攻擊它的女人,眼里閃過一抹不悅。
但這不是它報仇的時候,為了化龍,它蟄伏翻龍江幾千年,眼下化龍的天門就在眼前,沒必要乘一時之快錯過天門。
“女人,你成功激怒了我!”
一道攜著淡淡龍吟的聲音響起。
“擱著和爺裝霸道總裁呢?”
余崖斜乜了它一眼,心里非常痛快,畢竟不是誰都有和龍裝杯的機(jī)會,要是把這件事寫在仙俠太陽報,效果怎一個好字了得。
“你也成功激怒了我!”
它冷冷的看了余崖一眼。
“我不僅想激怒你,我還要打你?!?p> 余崖繼續(xù)說道,
“剛化龍還沒一炷香的時間就喘上了,這就忘了自己之前只是一條爛蛇?”
每個功成名就的人都不喜歡聽人講起他卑微的過去。
每條化龍的蛇其實(shí)也一樣。
它曾為巴蛇的身份自豪,但當(dāng)它化龍之后,心態(tài)卻不一樣了。
它現(xiàn)在是高貴的龍族,不再是巴蛇。
它此刻發(fā)自心底的憤怒!
它決定教訓(xùn)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
正好余崖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