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如此狼狽
隔壁攤賣菜的大娘,幾步趕過來,趕緊把李堇拉開。
“你們這是干嘛?還有沒有王法?快去請坊市的護(hù)衛(wèi),這有人搗亂?!?p> 他們擺攤每天都有交攤位費的,坊市也有維護(hù)治安的義務(wù)。
見坊市的護(hù)衛(wèi)遠(yuǎn)遠(yuǎn)奔過來,幾個地痞四散逃跑。
“快快快,我這有涼水,堇娘你快來泡一下。”
大娘提著桶水過來,拉著李堇的手往里泡,“這些煞星也不知道是哪個壞心的叫來的,堇娘你,唉,你生意惹人紅眼了吧?”
陸續(xù)圍過來的其他人也紛紛嘆氣,“可不是,這路數(shù),一看就是?!?p> 李堇來擺攤之后,時不時會送點鹵味給旁邊擺攤的鄰居,大家都很喜歡她,賣的東西也不一樣,不存在利益關(guān)系,感情就多了幾分純粹。
“咱們平民老百姓,唉……”
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擼著袖子提著把殺豬刀趕了過來,罵罵咧咧地:“這幾個天殺的,虧他們跑得快,慢了我非得讓他們看看我的殺豬刀。”
婦人轉(zhuǎn)頭看著李堇,換了一副疼惜的面孔。
“我讓我家老大幫你把車?yán)丶野?,你這手得養(yǎng)兩天,還好你火開著小,鹵汁沒有大沸,不然你這手皮都得掉?!?p> 婦人是附近殺豬攤的老板娘,也是李堇住的小柳樹胡同的鄰居,利落直爽。
李堇點頭道:“那就謝謝玉珠姐?!?p> “跟我客氣啥,你路上去藥鋪開點藥吧。”
婦人擺擺手,回去繼續(xù)忙了。
玉珠家大兒子熟門熟路直接就幫李堇把擺攤車?yán)吡?,“堇娘,我?guī)湍惆衍嚴(yán)丶胰?,你先去藥鋪吧!?p> 李堇謝過大家,才慢吞吞地往家走。
雙手疼得要命,大冬天衣袖又都泡濕了,身上沾滿黑褐色的鹵汁,又冷又狼狽。
她是極要面子的人,一路上強忍著不哭出聲,扛著路人打量的目光,低著頭,邊走邊咬著唇,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地上砸。
路過一家藥鋪,李堇自己拐進(jìn)去看了診拿了藥,回到家,看到擺攤車在家門口放著,李堇輕輕地推開門,就要鉆進(jìn)房間。
“堇娘?今天這么早回來?車呢?娘幫你一起清洗?!?p> 陶氏正好從廚房出來,越瞅李堇越不對,幾步走過來,看到李堇狼狽的模樣。
“我的天,這是怎么了?是鹵汁倒了?你這袖子怎么濕的?手……堇娘,你別動,手我看下,怎么這么紅?”
“快快快,進(jìn)屋,娘給你打水,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天冷了,你這樣不行???,進(jìn)去,換好衣服,才好涂藥。”
輕輕地給李堇雙手涂藥,陶氏邊問:“今天怎么了?”
“沒事,就是不小心弄倒了……”李堇有氣無力地道。
陶氏眼眶發(fā)紅:“你還想騙我,擺攤車亂成那樣,調(diào)料倒得到處都是,你跟娘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亂成那樣,一看就不對。
李堇自嘲地笑了笑,沒有再隱瞞,把今天的事說了。
“真是欺人太甚,我去找言安,言安認(rèn)識高捕頭,讓高捕頭把那些無法無天的地痞無賴都抓牢里去?!?p> 不等李堇制止,陶氏就怒氣沖沖地沖出了門。
手疼得厲害,李堇思維有點渙散,發(fā)了會呆,漸漸地,合上雙目睡著了。
恍惚中有只熱乎乎的手捧著她的手,輕柔地給她雙手抹藥,李堇睜開惺忪的雙眼,就看到燭光下季言安的輪廓。
“言安?”
天已經(jīng)大黑了,房間里燃了蠟燭,“你回來了?”
把正要起身的李堇輕按回床上,季言安溫柔地哄道:“躺好,待我把藥涂好?!?p> 李堇順從地躺了回去,“你回來啦?老是請假會不會不好?”
“不會的?!奔狙园惭哉Z里是強大的自信,“今年秋闈我勢在必得,只是差在能否得解元罷了。”
“我希望你得解元?!?p> 李堇認(rèn)真地給壓力,“我等著你六元及第,我要當(dāng)狀元夫人。”
沉默了幾息后,季言安認(rèn)真地承諾,“好?!?p> “那一伙地痞,我請高捕頭都抓到了,但是,那個掌柜不認(rèn)賬?!?p> “掌柜?”李堇想到那日的小胡子,“泰興隆?”
“嗯,我請高捕頭用了刑,招出了泰興隆的掌柜,高捕頭沒法抓他。”
季言安說話聲有點飄忽,似是懊惱似是無力又似是自責(zé)。
“泰興隆東家來頭很大?”
“東家是申縣丞的妹婿,泰興隆的收益,大半都孝敬了申縣丞?!?p> 說到申縣丞三個字,季言安咬字重了重。
李堇握住季言安的手,安撫道:“弱肉強食,本來就是常態(tài),會有機會討回來的,我一直都相信,現(xiàn)在只是過程。”
“高捕頭答應(yīng)我,會派人警告縣里的地痞們,他們不敢再去動咱們家的攤子,但是,泰興隆那邊的花招,我們只能自己應(yīng)對。”
季言安緊緊握住雙拳,神情陰郁,“堇娘,我很抱歉,身為你的相公,我沒護(hù)住你?!?p> 這一刻,季言安無比后悔,后悔沒有早些年就去考舉人,總想著沉淀沉淀,想著能六元及第,光耀門楣,不讓爹蒙羞,卻把家人置于險境。
“我知道的,你是想著你是公爹的孩子,公爹那樣的人物,你若不能六元及第,無顏面對公爹。言安,我知道的?!?p> 李堇起身,靠在季言安的肩頭,依在他懷里,前世他低落沮喪的畫面似在眼前。
……
魂體的季言安永遠(yuǎn)一身青衣,那一天,她看著他落寞地懸浮在落地窗前,看著屋外清冷的月色發(fā)呆。
魂體明明沒有眼淚,李堇卻仿佛看見他在哭,嚎啕大哭。
那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悲傷。
“小堇,我好后悔,后悔為什么要那么自傲,為什么總不甘落于人下,為什么非得為了六元及第沉寂了多年才考舉人?”
“若是我乖乖次年秋闈就去考,早就是舉人了?!?p> “我是舉人,村里人誰敢動我娘?里正又怎敢不幫襯著?!?p> “我是舉人,娘不會被……不會自盡,言平不會去殺人,不會被流放那么多年,不會目不識丁被下套,不會被一刀砍下首級?!?p> “我成了首輔,立于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是,我娘我弟,還有堇娘,都沒了,我自己,統(tǒng)攝朝綱又如何?”
“權(quán)傾朝野又如何?”
“無人問我粥可溫,無人與我立黃昏。”
“生有何歡?生又何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