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鳳棲斷崖
隨著山崖上灌木叢里幾只被七米的喊叫聲驚動的水鳥騰空而起，半空中飄落下來一張裹著石子的白色布條，被清風(fēng)一卷掉落到河面上。朱牡顧不上傷痛，連忙縱身跳入冰冷的河水里伸手接住那塊白布。
“哥，哥，快看看這是什么？”七米聽到朱牡激動的叫聲擦擦淚濕的雙眼轉(zhuǎn)頭一看，只見朱牡露出半截身子站在河水里興奮地?fù)]舞著右手中一張白色的布條。
看著滿臉疑問的七米，朱牡大聲說道：“哥，這手絹是宋小姐的。宋小姐她還活著。”
“月妹她在哪兒？”
隆布指著十丈開外的一處灌木說：“少爺，宋小姐應(yīng)該就在這山腰上。手絹就是從那上面飄落下來的?！?p> 七米大聲喊道：“月妹，月妹，別著急，我這就想辦法上來找你。”轉(zhuǎn)身幾步走下河水里，將朱牡拉上岸。此時，隆布已經(jīng)做好了登山的準(zhǔn)備：他已將背包里取出來的飛爪勾用繩子牢牢地固定在竹竿一頭，脫下長袍挽起衣袖背上一捆麻繩和一個小挎包。
“叔，我比你年輕，讓我上吧。”七米說。
只見他一邊觀察巖壁情況，一邊說道：“恕難從命。少爺，這是我的老本行，小人少說也有十幾年的登山經(jīng)驗。再說了您受了重傷還未痊愈?！闭f完便開始用飛爪勾住巖壁上的勾縫或凸起的部分沿著陡峭的崖壁向上攀爬，手腳并用身形靈活得就像一只猿猴。
七米見狀贊嘆不已連聲叫好。朱牡見七米看得出神，便自豪地說道：“我經(jīng)常見阿爸用此身法攀爬到山崖上打獵。再險峻的山峰我阿爸都能征服?！?p> “高手在民間，果真如此。”兩人正說著隆布便消失在那從灌木里。
“少爺，找到宋小姐了?！睆纳窖律蟼鱽砺〔嫉穆曇?。
朱牡連忙問：“宋小姐可好？”
“你們別擔(dān)心，小姐她還好，只是受了點輕傷。我讓小姐吃點東西恢復(fù)一下體力?！痹瓉恚侨账吻逶聫纳窖律峡v身跳下時命不該絕掉落灌木中，求生的欲望讓急劇下降的宋清月本能地抓住所遇到的每一叢灌木，結(jié)果被崖壁上一叢叢灌木接力，最后跌落在離崖底二十丈左右一處斷崖上昏迷了過去。直到第二天午后被幾聲烏鴉的叫聲驚醒，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睜開眼就看到山崖下嶙峋的怪石，還有慘死在崖底的兩位長輩。沒顧上悲傷便發(fā)現(xiàn)自己兩只白花花的腳穿過眼前一叢灌木掉在半空里，鞋襪都不知遺落在哪里了，手腳上爬著好幾處已經(jīng)干枯的紫黑色的血跡。雙手此時依然還死死抱著十幾枝拇指粗細(xì)的樹干，秀發(fā)散落下來纏繞在枝干上讓整個頭部都不能隨意動彈。費了不少功夫她才理順頭發(fā)。等她終于緩過勁來爬上身后那處斷崖，才發(fā)現(xiàn)是一處長不過兩丈寬不足五尺的懸空斷崖，自己竟然被最后一叢看似柔弱的灌木給救活了。
那種大難不死之后向死而生的勇氣很快使她冷靜下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左臂脫臼不能使上勁外，似乎都是皮外傷沒有什么大礙。她知道單靠一只右手是不可能從山崖上安全地下去，便在一側(cè)巖壁上找了個剛好可以將整個手臂放進(jìn)去的縫隙，然后長長地吸了口氣屏住呼吸用勁一扭就將脫臼的手臂接好。抽出左臂時后她試著活動了一下左手那烏青浮腫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凄慘的笑容。
她小心翼翼地朝四下里探尋了一番，心里感覺沉重起來。此時她感覺十分疲倦，便仰面躺在被陽光親吻過后溫?zé)岬臄嘌律?，仔?xì)的將自己看到的所有信息進(jìn)行整理：身體尚無大礙，左邊巖壁上有清水流動，看來自己十天半個月是死不了；可是自己處境依然十分危險，手無寸鐵不說，左右十丈均無可以借力轉(zhuǎn)移的地方，山崖下二三十丈空間里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十丈足以摔死一個頂尖高手，何況這絕壁高二三十丈！
宋清月在絕壁上喝著山泉吹著涼風(fēng)枯坐十日左右等臉上的腫消了之后人卻變得十分虛弱。這些日好幾次她差一點崩潰準(zhǔn)備從懸崖上縱身跳下去，可是又覺得自己大仇未報十分不甘。心里每次都忍不住會想起七米，心想若老天要收了自己一定不會讓自己活到現(xiàn)在，金龍鏢局做了什么孽？父親被人毒殺，弟弟死在逃難的路上，僅剩的兩位親人被人追殺此刻正橫死在山崖下，這不該是自己的命數(shù)。
今日，當(dāng)陽光再次暖暖地照到宋清月打著冷顫蜷縮在一起的單薄身子時，她忍不住看了看不遠(yuǎn)處一個被自己偷吃了鳥蛋的兩處鳥窩，心想深秋的夜晚一日比一日冷或許自己再也熬不過今晚了。死在這絕壁上也就免除了像崖底兩位長輩被野獸吃得幾乎尸骨未存的苦惱，被鳥禽啄食不就成了七哥所說的天葬嗎？七哥說他故鄉(xiāng)的人都相信將尸體喂給天空中飛翔的鳥禽就可以減輕死人身前的罪孽甚至能將人的靈魂帶至天界。本小姐百十斤的身子換它幾個鳥蛋，至少我可以不欠那幾只整天煩躁不安上下翻飛的鳥兒們的情，宋清月這么一想又禁不住在心里笑了。她瞇著眼仔細(xì)瞧了瞧自己遮住陽光的黝黑干燥的右手輕嘆了一口氣，心想七哥此時若是看見自己這么落魄的樣子不知道會是什么反應(yīng)？不會嫌棄自己現(xiàn)在一副難看的模樣吧？念及從崖壁上摔下來后這么些天沒有洗漱，自己不知已經(jīng)被糟蹋成什么樣子了，再次摸摸脖子上的九眼天珠幽幽的長嘆一聲閉上眼睛嘀咕道：“死七米，壞七米，不見也罷，不見最好?！币舱窃谶@時她聽見遠(yuǎn)遠(yuǎn)傳來呼喊自己的聲音。該不會是產(chǎn)生幻覺了吧，她忍不住這樣想，挪了挪身子用力拍拍自己的額頭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呼喊的聲音再次傳來！
當(dāng)清楚地聽見呼喊的聲音，她在心里默默的念著對方呼喊的名字“宋小姐，月妹，宋清月……”這不是在呼喊自己嗎？這不是七米和朱牡在呼喊自己嗎？她激動得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她喃喃自語道：“我的七米來了！我的七米來尋我了?！睊暝従徶鹕眢w，費力地轉(zhuǎn)過身子透過崖邊的灌木向下張望，見三人一邊呼喊一邊劃著竹筏朝崖底趕來，眼眶一濕準(zhǔn)備回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干澀幾乎失聲，情急之下竟然發(fā)不出任何響聲。她不知如何是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扶著崖壁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卻發(fā)現(xiàn)竹筏已經(jīng)劃至崖底，幾人早看不見她了。小心探出頭準(zhǔn)備向下張望，卻感覺全身無力天旋地轉(zhuǎn)，連忙一屁股坐了下來靜心想了想便很快有了主意。慢慢從懷里取出手絹用石子小心裹上拼盡全力拋下山崖。不一會兒聽見幾人在下面興奮地回應(yīng)，她癱軟在地上無聲地哭了。
一個時辰左右宋清月在隆布的協(xié)助下終于平安到達(dá)崖底。七米望眼欲穿早等在崖底。倆人闊別三年經(jīng)歷九死一生后見面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緊緊擁抱在一起。等心情稍微平復(fù)下來七米用充滿憐愛的目光看著宋清月，伸出手撫摸著她布滿清淤的臉柔聲說道：“月妹，見到你真好?！?p>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彼吻逶略俅伪ё∑呙装杨^深深埋進(jìn)七米溫暖的胸膛。
半晌之后，七米輕聲說道：“月妹，給哥哥瞧瞧還什么地方受傷了?！?p> “托您的福，都是皮外傷我沒事。”
“從那么高的山崖掉下來，怎么可能沒事？讓哥仔細(xì)瞧瞧。”七米圍著宋清月上下仔細(xì)打量了一番還是不放心，轉(zhuǎn)頭說道：“朱牡妹妹，快過來看看月妹的傷勢?！?p> 朱牡上前輕輕地拍拍七米的后背說道：“哥，若是宋小姐受傷嚴(yán)重的話，她能跟我阿爸一同從山崖上下來？”
宋清月苦笑了一下清了清喉嚨說道：“哥，朱牡妹妹說得極是?！?p> 只見七米呵呵一笑示意宋清月坐下來，將她兩支傷痕累累的光腳在自己長袍上仔細(xì)擦干凈，心疼地說道：“看把我家寶貝傷成啥樣了?！彪S后脫下自己的鞋襪讓宋清月穿上。
“宋小姐，我哥腳氣那么重，不怕熏著你呀？”朱牡見宋清月并不推辭酸溜溜地說。
宋清月目光一刻也不肯離開七米，卻柔柔地說道：“不怕，暖和著呢！再說了，男人不臭，那還叫男人嗎？”
朱牡對著一臉幸災(zāi)樂禍的七米吐吐舌頭，指著崖底一堆架在一起的木柴說道：“哥，咱們什么時候點火？”
宋清月此時才發(fā)現(xiàn)七米和朱牡此前已經(jīng)將兩位長老散落四處的尸骨衣物都仔細(xì)收集起來堆放在柴堆上，等自己下來之后準(zhǔn)備火化，于是移步上前含著熱淚仔細(xì)瞧了瞧兩位前輩留下的遺骸，心里百感交集，咬咬牙從七米手中接過火把點燃了柴堆。
忙碌了一天幾人都累得精疲力盡，七米見夕陽西下天色已晚，便提議就在山崖下露宿一晚第二日再回蛇泉療傷。幾人在崖底一堆巨石后尋了一處干燥的地方燒起一堆篝火，將竹筏拖上岸來阻擋順河而來的風(fēng)。隆布將竹竿一頭削尖挽起褲管站在河水里，不一會兒功夫便捕獲了七八條河魚。夜幕降臨的時候饑腸轆轆的幾人便吃上了美滋滋的烤魚。
隆布在臨睡前加了幾根粗壯的木柴。午夜時分，篝火明明滅滅可炭火卻依舊很旺。七米側(cè)身用一截木棍將滾落一旁的木柴放回火堆之中，周圍又變得明亮起來。隆布父女倆背靠背睡在一側(cè)，似乎早習(xí)慣了如此野外露宿?？粗鸸庥痴障氯崛醯乃吻逶沦艘涝谧约荷砼猿脸了?。此時，七米忍不住想是什么讓原本天各一方并不相識的幾人走到了一起，成為彼此的依靠、彼此的親人？或許是這亂世之中苦難的命運讓幾人同病相憐、患難與共、惺惺相惜。是該詛咒這混亂殘酷的時代令大伙家破人亡浪跡天涯，還是該感謝這多舛的命運讓大伙彼此相依為命相濡以沫？他知道未來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勇敢地面對，可這些日子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十分害怕失去心愛的人——宋清月、朱牡、隆布，每一個都是自己生命中越來越不可或缺的存在，一如曾經(jīng)的父母。他看著火光中酣睡的幾人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將來的復(fù)仇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些代價自己不一定付得起?？粗趹牙锸焖乃吻逶?，七米忍不住俯身輕吻了一下宋清月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