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的夜風兀得大了起來,屋內(nèi)蠟燭也隨風搖曳,燭光忽明忽暗,映在墻上更像蜿蜒舞動的蛇,嘶啞著想要破墻而出
“在塞北時,我常聽淮安侯提起你。”凌玄開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靜,“他說你是最讓他驕傲的孩子?!?p> “多謝王爺?!毙訜钣舶畎畹鼗氐溃烂鎸α栊郧椴辉撨@般僵硬,但心里始終憋著股氣,心臟被燒灼著,十分不適。
“既是這般,你更不應(yīng)該辜負你的父親。”凌玄頓了頓,接著開口,“好好讀書才是正道,不要把閑心放在兒女情長上?!?p> “在花船上說這個,王爺不覺得有點煞風景了嗎?”宣子燁抬起酒杯一飲而盡,整個人都有些陰郁。他翹起一邊嘴角,有些嘲諷地看回去。
凌玄也無話了,這些話雖看起來是一個長輩對后代的教誨。
但時間不對,地點不對,人也不對,二人雖輩分不同,但年歲也不過查個三四歲罷了。
最重要的是,動機不純。他這般言語只不過是想讓宣子燁放棄罷了。
賀璉在一旁獨自作壁上觀,看著桌上兩人一來一往,心中有種旁觀看熱鬧的快樂。
只要這份戰(zhàn)火不要燒到他身上來就行。
好戲開場了,游船中間的臺子上走出了幾個彩衣花旦咿咿呀呀地唱起戲來。
“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
戲子的面上粉墨紅妝,眉間鎖著幾絲憂愁,吟聲曲轉(zhuǎn)見透著江南的哀婉,敘說著千古的惆悵。
一時屋內(nèi)屋外只有著曲調(diào),無人說話。
賀璉坐了會兒也有些倦了,他以往來聽曲都要叫幾個樂姬們來助助興,哪有干聽曲的。但這次兩位爺在這,他也不敢造作,只一昧地喝著酒,還怕兩位生氣時突然看他不順眼,找他出氣。
他是個坐不住的,見戲唱了半響就尋了個由頭跑出去找他的“小芍藥”去了。
屋內(nèi)原本可以緩和些氣氛的人也走了,余下二人氣息更為割裂,只一壺一壺地飲著清酒,也不知是和自己斗氣還是和對面的那人斗氣。
總之,待賀璉哄完美人回來時,屋內(nèi)的景象已經(jīng)變了一徹。
兩人面前的小幾子上都堆滿了空酒杯,宣子燁更是趴在幾子上起不來身了,但一只手還拿著酒杯喃喃哭著。
另一旁,凌玄還是原來的那副冷冽模樣,桌上雖擺滿了空杯,但臉上一絲紅暈也無,顯然沒有醉意。
賀璉見了不由松了口氣,只要這位小王爺別出什么差錯就好。
凌玄見賀璉回來,也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后開口道:“時候不早,回去吧?!?p> 說罷,他也不等賀璉反應(yīng),自己直直便站起來,向外走去。
他的身姿一向挺拔,行走間也是帶有幾分凌然之意。
路過宣子燁時,他突然開口,這句話似是對賀璉所說的:“太晚了,流韻會擔心的。”
宣子燁原本持酒的手一僵,那酒瓶忽然有千斤忠般從他的手中垂掉下來,墜向地面,清酒與碎瓷撒了一地。
在場的人似乎都被這變故嚇了一跳,賀璉更是心中哀求這位爺別再搞出什么事情來了,生怕宣子燁突然站起來錘向凌玄。
但凌然卻似是不聞破裂聲,直直無情地踏著那些碎片向屋外走去。
屋外的紅燈與明月交相輝映,給他留下一個極長的黑影,投在了宣子燁俯桌的背上。
賀璉也不敢多停留,跟著凌玄而去,只留下滿地的破碎與一個孤寂的身影。
宣子燁一點動靜都無般,只趴在那張冰冷的桌子上,上面的酒杯碎片咯得他肩膀疼,但他卻沒有力氣再動了。
凌玄是踏著凌晨的月光歸來的,但這次沒有人為他留那盞燈了。
他揮手散了身后的侍衛(wèi),一身霜意站在門前,躊躇不敢進。
俄頃,屋內(nèi)突然有人點亮了燈火,有赤足行走之聲。
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了,流韻一身襯衣左手秉著燭臺,右手攏著燭光,向他盈盈看來。
“王爺,怎么還不進來呢?”
見到了心中的那人,原本被強壓下的酒意猝不及防地向上涌來,瞬間清醒的腦海就被人攪了迷糊。
他瞬間塌下了身子壓在流韻身上,在她耳畔喃喃小聲道:“我今天遇到宣子燁了?!?p> 那個小姑娘溫柔地擁住他,似乎是沒聽到般一點多余的反應(yīng)都沒有,她慢慢地扶著凌玄走向屋內(nèi)。
凌玄僅剩的意識注視著流韻,突然視線中閃過一縷白色。
他瞇起眼睛看過去,發(fā)現(xiàn)那是小姑娘赤裸在外的小腳。
粉白嬌嫩的一雙小腳踩在鮮紅的織錦地衣上,顯得格外惹人憐愛。
但他卻一點旖旎心思都沒有,只有些心疼。他悶悶開口道:“你怎么鞋都不穿就下來了……丫鬟她們呢……”
酒醉中的人神志是模糊的,吐出的話語帶著深重的酒氣模模糊糊。
流韻的小耳垂早已被濕意熏得通紅,只趕快扶著凌玄走到床邊讓他先把外衣脫下。
凌玄看著在自己身前忙來忙去的小姑娘,突然開口道:“你和她們不一樣,都不一樣?!?p> 流韻解腰帶的手一頓,說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話:“怎么不一樣?”
流韻一直垂著頭,凌玄看不清她的神色,卻從中感受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
他伸手抱住流韻,兩人之間有著體形差別,他這一抱流韻的玉腳便離了地。
他把流韻直接放到床上,這個人壓在外邊,背對著燭光。
一雙眼睛炯炯地看著流韻,是黑夜也無法抹去的明亮,或者說他的眼瞳中就盛著一片月。
飲了許多烈酒的嗓子有些沙啞,他緩了會兒啞聲道:“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倒像個小孩子了。流韻笑著伸手就著光幫他解開頭上的束冠,讓束縛一天的黑發(fā)自由散落。
她推了推凌玄,想讓他讓開,卻被人緊緊握住了雙手,拽進懷里。
她抬眼望上去,只能見到帶有幾茬青意的下巴,全身被箍住,掙脫不得,不過她也無意掙脫。
凌玄伸手摩擦著她手上帶著的珠鏈,小聲不斷嘀咕著。
醉酒的人都有些咬字不清,流韻在他懷中聽了許久,才隱約聽出來:“以后跟著我,我會待你比他好千萬倍?!?p> 那些無意中的呢喃卻讓流韻紅了眼眶,咬緊了顫動的嘴唇。
紅燭垂淚,夜風卷落了床上的輕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