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你還在怨我?”柳一尺沒有再勸,收好東西,語調微黯。
“不要叫我的小字!我的名字落英已經夠秀氣了,小字叫枇杷就更見不得人了!”蘇落英頓時如被蜜蜂蜇了屁股,跳起來低喝。
柳一尺扯了扯嘴角:“當年我們一起在蘇記書院念書,每當你休沐回來,先生布置的策論總是做不完,要提完一晚來生寮,求抄我的策論。那個時候我叫你枇杷,你還得壓著怒火和我討價還價,說叫一聲,抵一篇策論……”
“我沒有抄過你的策論!我的……我的策論都是自己寫的!”蘇落英喝得更聲嘶力竭了,“你不要以為你難得回來一趟,就能把這些事捅到二老面前去,就能抓住我的小辮子了!”
柳一尺眸底化開如煙的溫和:“當年明明是我,念書比你好的?!?p> “那又如何?念得再好也是白讀!白讀圣賢書!”蘇落英啞著嗓子低吼,“……金鳴搬到蘇記書院的時候,上面找上門來,警告秣陵蘇氏,不要站到金家那一邊去。當時我?guī)е喜厣斫憬慵?,暫避風頭,結果你呢?”
蘇落英沉了一口氣,從牙齒縫里擠出幾字:“結果你出賣了我們的位置,我父親被逼得當場發(fā)誓,秣陵蘇氏永不涉政??上О?,他曾經是如何心懷天下的大儒,也曾為王師,立志教出一位能改變吳國的明君……可如今,他只能游山玩水,旁人都說他逍遙,只有我知道他心里的苦,他的不甘,他的憋屈……”
“我從來沒有對外宣稱過,我畢業(yè)自蘇記書院。”柳一尺打斷,好像渾身無力,要撐著桌案才能起身,“因為我知道你恨我,先生和師母也恨我,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們,沒有什么目的,見你們過得好,我這便告辭?!?p> “不送?!碧K落英冷冷接話,別過臉去,“還有,大人位高權重,蘇記書院既然當年容不下你,今后,大人就更不必來了?!?p> 柳一尺自嘲的笑笑,轉身離去,臨到門口又頓住,沒有回過頭來,就輕輕一句:“我知道你在幫金氏翻案,我不會阻止,就當是我的一篇策論,抵我今天叫你的一聲枇杷吧?!?p> 夜色濃重,橘光如豆,竹寮沒有來客,也沒有故人。
郡獄,女牢。
已是夜深,幾只蛾子飛向昏昧的燭火,金明微毫無困意。
明天就是許器押往刑場,當眾斬首的日子了,她,也會“突發(fā)急癥,獄中暴斃”。
成敗在此一舉。
生死在明一日。
金明微被關在女牢里的日子,不知道金家計劃進行得如何,她只能從獄卒們的議論中,知道大街小巷突然冒出來的檄文,據(jù)說寫得很好,感人肺腑得緊,還有名旦朝生霞的《包公審案》,專門挑人多的勾欄,重重復復就唱這一出。
“金家的案子有冤情哩。”獄卒們交頭接耳,朝女牢努努嘴。
“本來就有蹊蹺,但上面默許的,你能怎么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一介百姓?”牢頭打了個酒嗝,牢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金明微坐在角落里,淡然聽著,沒有辯解,也沒有在意,她只向牢頭確認了一件事:京城派來的監(jiān)斬官,是否能如期抵達。
“聽說旅途順利,明天準時出席!”牢頭點了點頭。
許器是京官,汴都一個地方政府要斬京官,按照吳國律法,京城會派欽差作為監(jiān)斬官來督辦。
這就是金明微翻盤的,最重要前提條件:上面,得來人。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越是到了最后一步,她反而愈是懂了無畏二字。
盡人事,聽天命。
她相信父親,相信金家,她已經盡全力做了能做的了,剩下的就交給老天爺,她左右不了的,便不會讓它來煩自己。
上輩子自己就是想太多,臨了作繭自縛,結局凄慘,這輩子她的心境,慢慢發(fā)生了變化,面對重來一次的命和更加無法預知的結局,她選擇先拼這條命,先拼命往前去就好了。
……
“金氏,你還有什么未竟心愿么?合理范圍內,牢里可以酌情辦理的?!崩晤^走過來,嘆了口氣,“外面?zhèn)鞯梅蟹袚P揚,我知道,或許你是被冤的,可是民怎么斗得過官呢?你惹了上面,就得死,只有這一個道理是真理?!?p> 金明微抬眸笑笑:“多謝牢頭。我確實還有心愿未竟,我想見東臨,我和他一塊兒進來,結果他明天也暴斃了,最后一面都見不得,豈不是冤枉?”
牢頭的目光飄忽起來,摸了摸鼻子:“你怎的突然要見他?他,他現(xiàn)在在會客,對,會客!魏家來人了,說是要改成流放,那廂正在商量哩!”
金明微瞳孔擴大,眸底立馬溢滿歡喜:“真的?可以改成流放?對,是我誤會魏公了,魏家怎么會坐視不理!好好好,他有底牌保得一命,不用陪我入這場賭注,是好事!”
頓了頓,金明微急切的撲到柵欄邊,湊近牢頭,想聽清楚些:“真的魏家來人了?是魏公出手了對么?”
“當然!衛(wèi)昌是魏公昔日副將,看在往日情分,魏公保一條命還是做得到的!”牢頭暗自松了口氣,幸虧糊弄過去了。
金明微像是渾身力氣被抽盡了般,倚著柵欄癱坐下來,心上一塊石頭落地,就算她自己敢和老天賭,但到底成敗難說,她并不愿把東臨拉進局里來的。
這個為她斬衰三年的少年,本就是她欠他一世,她可不想再欠一世了。
東臨姓衛(wèi),父母病故,大伯衛(wèi)昌,是魏巡昔日的副將,出身寒門,跟著魏巡南征北戰(zhàn),立下赫赫戰(zhàn)功,連這衛(wèi)姓,都是魏巡賞的。
衛(wèi)和魏同音,可見當年衛(wèi)昌如何得魏巡信任,在軍中地位超然。
可惜后來,衛(wèi)昌戰(zhàn)場傷了腿,只得退下來,成了魏府看守馬房的奴仆。
這段身世,不算汴都的秘密,和上輩子倒是沒變化,就是不知這輩子,如果她輸了,明天“暴斃”,他會不會再坐在她墳頭,喚一聲她還未來得及聽的“滿滿”。
“牢頭大人,既然東臨在會客,我便等著,等多久都行,橫豎我要見他最后一面,麻煩你安排了?!苯鹈魑吞ы?,斬釘截鐵道。
牢頭才松的氣又懸起來了,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他也找不出理由來反對,但關鍵是,人根本不在牢里??!
枕冰娘
新年希望大家都好好的,都拼命往前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