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酒壚

　　“你還說你不是想讓我提攜他？”竹簾后的人聽了，戲謔道。

　　諸葛觀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算作默認(rèn)了。

　　“放心，我不管你把任務(wù)交給誰負(fù)責(zé)，只要金氏能悄無聲息的死了，我都會有賞。”竹簾后的男子續(xù)道，“路行善那種掙表現(xiàn)的蠢貨，差點壞了大事，以后切不可再有了。金氏若太明顯的死在我們手里，江東三大營那邊……你知道后果。”

　　諸葛觀表情一肅，正色應(yīng)允。

　　“好了，說了這么多事兒，偷得浮生半日閑啊，該嘗嘗阿觀的金齏玉鲙了?！敝窈熀蟮哪凶由炝藗€懶腰，打起竹簾一尺。

　　從里伸出修長的十指來，要把玉盤端進(jìn)去，諸葛觀下意識的伸出手去護(hù)著。

　　“主子小心！玉盤重！”

　　電光火石間，諸葛觀的指尖碰到了那修長的指尖，只是極短的一瞬，兩邊都飛快的縮了回去。

　　亭里有古怪的凝滯。

　　半晌，簾后清了清嗓子：“咳……你退下吧，小廚房那幾道菜就賞給阿泉，告訴他，我期待他戴罪立功?！?p>　　諸葛觀告辭出來，踏著玉橋回到岸邊，湖面風(fēng)一吹，他翻涌的心緒才平靜下來。

　　他惘惘的看向指尖，小心翼翼的將臉貼近，眸底浮出如煙的癡迷。

　　……

　　時間倒退一個時辰。

　　汴都夏日，日光傾城。

　　某輛普通的馬車在官道上行駛，停在路邊某家酒壚前，簾子打起一角，從里傳出問詢：“綠酒，濁酒，清酒？”

　　在酒爐前忙碌的掌柜笑迎上來，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另一名頭戴蓑帽的客官便大聲笑道：“習(xí)臺酒，荷葉酒，獨酌酒?！?p>　　簾子滯了一會兒，重新放下，趕馬的車夫取出下馬凳，放在車前，從車?yán)镒叱鲆粋€素袍綸巾的年輕男子。

　　他長身玉立在綠油油的槐影里，銅錢般的日光，映得他面容如玉，立馬引得酒壚里的村婦紛紛臉紅，村少紛紛含怒。

　　“便要二兩習(xí)臺酒吧?！蹦贻p男子看了眼蓑帽男子的酒案，向掌柜的點點頭。

　　掌柜的應(yīng)了，不多時便上了酒來，這酒也是稀罕，錐形的木質(zhì)模具里卷著張荷葉，做成荷葉杯，酒就盛在荷葉里，荷葉還是從院子里的池塘里剛摘的，露珠叮咚一聲，滾進(jìn)酒里。

　　年輕男子在蓑帽男子的對案坐下，先啜了一口酒：“酒是好酒，就不知酒友，是敵是友?！?p>　　蓑帽男子抬頭，露出張笑盈盈的臉，舉起荷葉杯：“霍大人，我叫柳十寸，這杯酒，我敬你?！?p>　　霍如淵仿佛沒聽到，繼續(xù)啜自己的酒，柳十寸也就保持著敬酒的姿態(tài)，笑意分毫不減。

　　鄉(xiāng)野小店，粗制的新酒飄香，南來北往的村民和貨郎擔(dān)說話大聲，笑聲也大，劃酒拳的唾沫橫飛，小二穿梭其中，攪碎了灑進(jìn)來的黃金般的日光。

　　這里和汴都城里是完全不同的作風(fēng)。

　　前者是坦蕩的，市井的，但讓人每個毛孔都能舒展開，后者是富貴的，繁華的，但讓置身其中的人，都覺得腦門頂懸了劍。

　　“汴都，我回來了?！被羧鐪Y輕嘆，物是人非，他愿意成為那把劍下的鬼，用死亡迎娶他的新娘。

　　滿滿，希望你想我了。

　　霍如淵無聲的咧嘴一笑，再次看向?qū)γ娴牧?，后者的手已?jīng)開始發(fā)抖了，卻還是保持著敬酒的姿態(tài)，恭敬無比。

　　他不認(rèn)識柳十寸，但聽說過他的名字，從主子嘴里。

　　聽說柳十寸插手了主子針對滿滿的計劃，派出劉三火殺阿福滅口，積極的在主子面前掙表現(xiàn)，當(dāng)時他只是嗤之以鼻，能暴露雁翎刀，這人的智商，只怕主子看不上。

　　沒想到不過月余，這人就放棄了主子，將酒，敬到了他跟前。

　　有人或許會說，這種墻頭草絕對不能談合作，但霍如淵覺得，但凡目的達(dá)到，過程是佛國的蓮花路，還是地獄的獨木橋，都無所謂。

　　正如他自己，都能爬上諸葛硯的榻，有何不可？

　　霍如淵大笑三聲，一把接過柳十寸的酒，滿飲，不用多的話，這便是他的回答了。

　　柳十寸大喜，想到柳家的暗哨回報，霍如淵月余前還是別人門下的狗，月余后，就直接登天，得到了丞相的賞識，這種人，這種手段，就值得他低頭敬酒。

　　“柳大人或許已經(jīng)知道在下底細(xì)了，在下是庶民，汴都哨子胡同，一打聽就知，柳大人畢竟是那位的弟弟啊，以后跟在下做事，不會覺得委屈么？”霍如淵放下荷葉杯，一邊夾花生米吃，一邊淡淡道。

　　“兄長常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绷缧Φ馈?p>　　霍如淵沉默。突然竹筷一滑，花生米掉在案上，骨碌碌的滾到二人中間。

　　柳十寸立馬伸出自己的竹筷，夾住了花生米，抱歉的向霍如淵道：“我昨兒練了騎射，許是過頭了些，今兒手還酸著。沒夾穩(wěn)，您見笑了?！?p>　　言罷，柳十寸將那顆花生米自然的放進(jìn)自己嘴里，然后揉了揉肩膀，說著要貼幾副膏藥的話。

　　霍如淵笑了：“下毒的方法不能再用了，滿滿比我想象的聰明，現(xiàn)在最急的，是撇清鎖金雀的這條線，避免她順藤摸瓜，查到更多的東西?！?p>　　話題起得很是突兀，柳十寸卻心頭狂跳，臉上浮起喜色：“十寸，愿效犬馬之勞?！?p>　　然而兩人都沒注意到，不知何時，酒壚里的掌柜已不知去向，小二正在向客官道歉，說忙不過來，每桌贈送半碟醬菜。

　　……

　　喝過了荷葉酒，辭別了柳十寸，霍如淵轉(zhuǎn)身上車，當(dāng)然引來酒壚里的村婦無數(shù)遺憾的嘆惜。

　　車轱轆轉(zhuǎn)動，碾過官道，碎開斑駁的日光，駛進(jìn)了灰色城墻的汴都，穿過熱鬧繁華的都市，最后湮入綠意蓊郁的竹海，來到了蘇記書院，停在了金家院子門口。

　　霍如淵下車來，整了整身上的素衫，右手提了個包袱，囑車夫在外等候，自己敲響了金家院子的柴扉。

　　自打鬧出議親的風(fēng)波后，霍如淵再次現(xiàn)身金家，本就不大的竹寮頓時嗅到了好戲的風(fēng)頭，鄰里端著板凳提著褲子跑出來，在金家的墻邊選好了位置，都目光炯炯的等著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