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女士還是馮恩的私人魔法教師。
記憶里,伊莎女士從不曾主動摘下面罩,可馮恩在隨她學習魔法時,于數(shù)個閑暇的一角,窺見那撲朔黑紗下的面容。
那是一張脫離世俗塵埃,沒經歷歲月洗禮的容顏,難以用美麗或精致這類簡單的詞匯概括。如果非要形容,只能說很迷人。
伊莎女士很冷清,少與人交流,常待在獨立的魔法塔上。
馮恩是她唯一的弟子,也是唯一能隨意出入她魔法塔的人。
……
伊莎的魔法塔外,環(huán)繞著一叢叢淡藍色的小花,團簇成密集的花海,在初升陽光下充滿生機,讓人心怡。
她親手種植的。
可惜沒有花香,馮恩佇立在花前感慨,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其他人都不認識這種花,包括學識淵博的首席顧問,更加專業(yè)的花草匠。
伊莎只告誡,它有一定的毒性,只可遠觀,不可摘取。
起風時,小花們悄悄地點頭,馮恩也悄悄地踏入魔法塔。
起居的房間無人。
家具只有一張木床,一副桌椅,一組木柜,連梳妝臺都沒有。對于貴族來說,過于簡陋了。
登上塔頂?shù)奶炫_,他看見似乎在發(fā)呆吹風的伊莎,依舊黑紗遮面。
家族無人知道她來自何方,有何背景,甚至不知道她的年齡。
但她是帝國少有的【大魔法師】,修為精湛。
這便足夠了。
當萊頓家族強大時,很多問題都不算問題,比如優(yōu)秀人才的背景。
只要不與家族為敵,就算曾經刺殺過皇帝,也不是不能收留。
……
伊莎女士看向馮恩,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只是大魔法師,幫不了萊頓家族?!?p> 她的聲音一向沙啞,此刻又有些綿軟無力,如細細的沙,流過光滑的綢緞。
這片大陸,個人的戰(zhàn)力再強大,據說也只能以一敵數(shù)百,在大勢面前無能為力。
馮恩清楚這一點,說道:“老師往后有什么打算?”
伊莎說:“魔法師的靈魂,在于追尋世界的奧秘,應當足夠自由?!?p> “在適當?shù)臅r候,我會離開萊頓?!?p> 她與家族只是雇傭關系。她一直是自由的。
“老師,我也是魔法師?!瘪T恩說。
“你什么意思?”伊莎問。
馮恩眺望四方,恢弘壯麗的城堡群落,于逐漸絢爛的陽光下,映照出大片大片明晦交替的光影,在無聲無息地傾斜。
龐大景象,隱沒了他渺小的身影。
“對于家族,我或許同樣無能為力。”
他收回目光,誠懇地看向伊莎女士:“您離開之前,可不可以帶您的學生一起?”
言外之意,一個現(xiàn)代穿越者,靈魂同樣自由而先進,豈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萊頓家族救不了,他也可以跑路。
眼前的伊莎女士,少有的大魔法師,又是一顆遮風擋雨的全新大樹。
而且,她還很迷人。
……
“你是萊頓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币辽瘡娬{。
馮恩之于萊頓,與她之于萊頓,一者是中心,一者只是點綴,如樹干與花枝。
“我六歲時,您來到萊頓,在這里種下小藍花。”馮恩敘說,“當時我很好奇,就在邊上靜靜地看?!?p> 便是那時候,他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風里,初次窺見黑色面紗下的一角容顏。
“此后,我便跟隨您學習魔法?!瘪T恩笑了笑。
“恍然間十二年了?!?p> 言外之意,我們的關系這么近,你忍心不帶我?
伊莎偏頭,沉默地看向它處,像在聽風的聲音。
“我還會在萊頓待上一段時間?!?p> 許久,她如是說。
“你是我唯一的學生,在此期間,我盡力保護你的安全?!?p> 算是另一種承諾。
但馮恩感到極大的遺憾。
他決定厚著臉皮,加大煽情力度:“您知道,我是一個沒媽的孩子。生母在我一歲時,不幸病逝?!?p> “而我的父親,那位尊崇的公爵,繁忙于公務與應酬,很少照看我?!?p> “從小,我雖衣食無憂,仆從成群,卻對親情沒有概念的?!?p> “可當我遇到了您,與您相處多了,就慢慢地,將您當做了我的親人。”
“如今,我的父親也走了,您才是我唯一的親人?!?p> 他的臉上寫滿真誠與憧憬,內心卻陰暗地想:爺真會演戲,說得連自己都感動了。
心念至此,他又不要臉地加了一句:“您是我的伊莎媽媽?。 ?p> 伊莎女士身軀微顫,語氣急促:“馮恩,請自重?!?p> “不要再開玩笑了?!?p> 她把馮恩請出去。
……
離中午還差些時候,一位禿頂?shù)姆逝种心昴腥?,敲響了家主辦公室的門。
他來覲見代家主馮恩。
那人不只頭發(fā)稀疏,連眉毛也仿佛是象征性的幾根,更沒有胡須。很光滑圓潤的一個腦袋。
“家主大人,我是家族新任的首席顧問,您叫我皮托爾就好?!?p> 皮托爾躬身行禮,脫下帽子,近乎反光的腦門正對馮恩,居然有些刺眼。
馮恩忙低頭,查看皮托爾的履歷。
皮托爾本是外地的子爵,落魄后投奔萊頓。
目前僅存的幾位家族顧問中,他是較為出色的一個。
本來有更加優(yōu)秀的顧問,但除了道爾夫年老體衰,都隨軍出征,一去不回。
履歷上描述,皮托爾子爵謀略才能尚佳,只是腦回路很奇特,因此在先前的顧問團體中,排名不靠前。
直到排名比他靠前的顧問,全死了,他順位成首席。
皮托爾子爵肚子很鼓,聲音中氣也很足。
他說:“家主大人,對于如今的危局,我有上中下三種對策,皆可以退為進?!?p> 這位新任首席顧問,上來就有高論,貌似很能打的樣子。
“請你說一說?!?p> 馮恩對他抱有期待,順手端起紅茶杯。
“家主大人,我先說下策。”皮托爾子爵道。
“將萊頓所轄四個行省,主動贈與皇帝,便可在皇帝那里,謀求一官半職,可保榮華富貴。”
馮恩正在喝茶,聽到這般高論,一口茶水直接噴出來。
異世界版本的不失為富家翁?
馮恩擦干凈嘴,皺著眉頭:“皮托爾子爵,你知道你的前任,道爾夫先生在死前,同我說過什么嗎?”
“我能猜出來。”皮托爾子爵說,“道爾夫先生因絕望而死。”
“能讓他徹底絕望,必然是發(fā)現(xiàn)了家族衰敗的真相?!?p> “真相是,家族的最大敵人,從來不是前線的獸人,而是后方的皇帝?!?p> 胖子爵的思維,貌似很敏銳。
“你既然也這樣想。”馮恩道,“還說什么投奔皇帝?”
皮托爾眨了眨小眼睛,“家主大人,我認真分析過,只要我們的態(tài)度足夠謙卑,皇帝有一定幾率,不對我們斬盡殺絕?!?p> “索性是最壞局面,多爭取幾線生機,便是成功。”
馮恩心想,好賤的語氣。
這便是履歷上說的,此人腦回路奇特嗎?
“中策是什么?”馮恩有些無力,靠著椅背上。
皮托爾子爵說:“中策是,帶上行政圖章、重要文件和契約,搬走所有能搬走的財富,前往我們的鄰居家避難?!?p> “鄰居家?”馮恩反應不過來。
“就是雪諾公爵家,以前兩家關系不差。您還同他們大小姐有婚約?!逼ね袪柼嵝?。
他陳述:“我們在適當時機,將萊頓四行省的主權,轉贈雪諾,以此換取他們的庇護。”
“聽說雪諾的大小姐姿色很高,是梅爾高原第一美人,相比投奔皇帝,投奔雪諾,您還多了一位令人羨慕的妻子?!?p> 皮托爾子爵此刻居然笑嘻嘻。
馮恩冷笑著,“無法保證永恒的友誼,雪諾家族也有很大幾率,把我們賣給皇帝?!?p> 中策和下策,沒有本質差別,唯一的變化,可能是多一個老婆。
不知為何,馮恩忽然聯(lián)想到,如果雪諾家族真愿意收留,是不是可以上演異世界贅婿情節(jié)?
皮托爾子爵搖頭晃腦,“正因為不穩(wěn)妥,它們才只是下策和中策?!?p> 他收起肥胖的肚皮,用低沉的聲音吟誦:“我的上策,才是以退為進的精髓,最為可行?!?p> 皮托爾子爵表情忽然鄭重,連禿頂上反射的光,也認真起來。
馮恩被光晃的一愣。
“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