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仇殺,血雨腥風。
壽光三年,苻堅與苻黃眉、鄧羌等人擒殺姚襄,逼令姚襄弟姚萇率其部眾歸降。
然而苻生賞罰失當,苻黃眉因立大功后未受褒賞反受侮辱,因而被逼謀反。
姚襄舊將薛贊、權翼羨慕苻堅才能,私勸苻堅取皇帝大位以代,梁平老等人亦勸苻堅謀反。苻堅、苻法兄弟遂引兵入宮,廢殺苻生。
于是苻堅被宗室及群臣擁立,即位于太極殿,并去帝號,降稱大秦天王。旋即誅除苻生幸臣董榮、趙韶等二十余人,改年號永興,實行大赦。
因下詔曰:追尊先父苻雄為文桓皇帝,母茍氏為皇太后,妃茍氏皇后,苻宏為皇太子,從兄苻法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東海公,諸王均降爵為公。又封苻侯、苻柳、苻融等人為公,領太尉、尚書令;李威、梁平老為左右仆射,以權翼、薛贊等共掌機密。
同年九月,為魚遵等被殺官員平反昭雪,恢復名譽,按禮儀改葬,子孫存者隨才擢用。
秦太后茍氏見苻法門前車馬輻湊,恐不利于孫堅,于是與李威謀議,下令賜死。
苻堅聞說苻法死,急趨長安東堂,撫兄尸慟哭嘔血。
左右勸道:死者不能復生,殿下休如此哀慟,免傷貴體。
苻堅拭淚言道:我兄賢明有德,何故必欲殺之耶!
因知是太后所為,無可奈何,于是謚其兄曰獻哀公,封其子苻陽為東海王,苻敷為清河公。此后苻陽謀反,在此張本。
苻堅即位之時,國中一派混亂。關中本是各族雜居之地,民族仇殺此起彼伏。前秦乃于戰(zhàn)亂中建國,本來法制不全,苻生在位時又大施殘暴,致使豪強橫行,百姓苦不堪言。
苻堅痛感時弊,因而決心整頓吏治,懲處不法豪強,平息內亂,與民休息。于是谫斬佞臣,重用漢族士人,恢復已絕宗祀,鼓勵農業(yè),設立學校,扶持鰥寡孤獨。
另褒頌孝友忠義,下令各地舉孝悌、廉直、文學、政事四德,用人不偏宗室,于是國內官員皆稱其職。而開墾耕地,令倉庫充實,人民溫飽,盜賊漸稀。
苻堅即位次年,討滅并州張平之亂,下令偃甲息兵,軍事不興。
又因秋旱減食停樂,將金玉錦繡給散軍士,并命后宮省儉服飾。更開發(fā)山澤,資源不限于官府,平民也可共用。
苻堅因有四海之志,遍觀朝中無有治世大才,于是問賢于尚書呂婆樓,令其推舉。
字幕:呂婆樓,略陽氐族人。先祖呂文和,漢文帝初年從沛郡遷到略陽,世為大族。
呂婆樓見問,于是答道:殿下既不問,臣亦欲舉薦一人于主公。
苻堅:卻是何人?
呂婆樓:某里舍之中,有位賢士,乃青州北海人,姓王名猛,字景略,因避難至此,曾學于鬼谷仙師門下,有王佐之才,胸中謀略不世出也。當初晉征西將軍桓溫北伐至關中時,王猛衣褐求見,因見其無四海之志,故屢請不出,現隱居華陰。
苻堅:既是如此,賢卿便與我喚來,我必重用。
呂婆樓:殿下不聞劉玄德三顧茅廬之事乎?主公欲成霸業(yè),宜禮請而咨之。
苻堅聞而大喜,于是重備聘禮,請呂婆樓前往請之。呂婆樓欣然領命,即攜重禮帶從人來至華陰,到草廬前扣打門環(huán)。
童子出來問道:閣下是誰,來此何干?
呂婆樓遞上名刺,說道:請入報先生,就說故友來訪。
童兒入去不久,王猛出迎入內,在草堂中敘禮,分賓主落坐,便問:尚書大人何來?
呂婆樓命從人獻上禮物,說道:今大秦天王苻堅久聞先生大名,因事冗無緣拜會。特命某敬備薄禮,前來相聘,咨以國家大事,尚望不吝玉趾,光降至府賜教。
王猛雖然身在山中,早知天下之事,知道風云際會,時機已到,于是自謙道:某山野村夫,無甚奇能,何勞貴人親降草廬?既蒙下問,召某趨至,甚令惶恐,敢不從命!
于是置酒相待,留宿一宵;次日收拾琴書,帶領童子便隨呂婆樓下山,來至京師。
呂婆樓引王猛入宮拜見,苻堅以禮相待。二人了了數語,便是歡若平生,相見恨晚。
于是復邀入后堂講禮,未及獻茶,苻堅已下跪于地,再拜言道:某乃秦室鄙胄,單于愚后,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今天下擾亂,四海荒弊,天下無主。某雖淺陋,欲為大業(yè),效文武二圣,拯民于水火。奈能力不濟,身邊無人,尚望先生不棄,必曲賜見教。則某與先生今日相遇,當如蜀漢昭烈帝得拜孔明先師于隆中也!
王猛急請秦王起坐,說道:呂尚書乃世之高士,某乃一華山村夫,蒙其謬薦,安敢妄談天下之事?大王今舍美玉而就頑石,不亦謬耶?
苻堅答道:夫古之圣賢,學會文武之業(yè),當立身行道,揚名后世,以顯父母,此謂孝矣。若救民于水火,致君子堯舜之化,此謂忠也!自趙末以來,豪杰并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無日不戰(zhàn),殺戮眾生。世人望天下太平若渴,某亦盼先生久矣。某雖愚鹵,頗懷統(tǒng)一六合之志,若蒙教誨,亦實乃萬幸,幸先生勿辭!
王猛不由感動,亦開誠布公道:桓溫比于姚襄,名齊而眾寡不敵。然桓溫終能攻克姚襄,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地利,更兼人謀也。今桓溫乘大勝之威,擁數十萬眾,暫時不可與其爭鋒。晉天子連據江東之地,已歷數世,國險民富,此可以為援,亦不可圖。惟今關東鄴城,沃野千里,此乃用武之地。燕主慕容儁先立長子有才,而天幸死之,今立次子為嗣,并無大能。某聞鄴城人皆云,太子慕容暐好絲竹之樂,卻無德略之聲。慕容儁若死,彼必不能守其疆土,而其部下智能之士必思明主。大王信義著于四海,若能攬招天下英雄,跨有關中,保其險阻,外結晉室,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奪其鄴城,派上將引眾以向平城,大王自領長安之眾以出建襄,則北方之域盡為大王所有。誠如是,則霸業(yè)可成,大秦可興矣。
苻堅聽畢,離坐而起,執(zhí)王猛之手言道:先生之言,皆金石之論,使某如撥云霧而睹青天,頓開茅塞也。孤之遇卿,實乃天賜之耳。
于是苻堅即拜王猛為中書侍郎,食則同幾,臥則同榻,終日議論天下之事。
其時王猛年三十二歲,自此正式出仕。
因當時京師西北門戶始平縣豪強橫行,苻堅派王猛為始平縣令。
王猛執(zhí)法嚴明,雷厲風行,下車伊始即殺作惡多端奸吏,當眾打死。奸吏朋黨聯名上告秦王,并勾結執(zhí)法官將王猛逮捕,押送至長安下獄。
苻堅聞聽大驚,親到獄中看望,并責王猛:理政須以仁德為首,公焉可上任便就殺人?
王猛答道:安治以禮,亂世以法。某為陛下鏟除奸暴不法之徒,今方殺一奸,尚有千萬奸吏擾亂治安。若陛下謂我不能除奸治安,則臣甘愿受罰;若說臣太過殘酷,則實不敢受。
苻堅聽罷大喜,向左右說道:王景略乃管仲、子產儕輩也!
于是赦免王猛,愈加信任。
苻堅私行至尚書省,率問諸政之事,丞相程卓無以為對。又見其文案堆積如山,于是詔免程卓左丞相事,以王猛代之。
王猛以一介寒士,接連得到苻堅重用提拔,且自縣令一步登天而為當朝左相,不由朝野皆驚。朝中元老顯貴皆不服氣,氐族勛戚及宗室諸王更是妒火中燒。
氐族豪帥姑臧侯樊世,當初便隨苻健入定關中,居功自傲,對王猛最為不忿。
一日下朝出殿,攔住王猛去路,當眾辱道:我等與先帝共興大業(yè)之時,譬如辛苦耕耘;你區(qū)區(qū)一介寒士,山中樵夫,并無汗馬之勞,憑甚么坐享其成,食我莊稼?
王猛冷笑道:某方當以使君為宰夫,何止耕稼而已?
樊世勃然大怒道:卑賤華陰樵夫!某若不把你首級割下,懸掛于長安城門上,終不與你同處于世!
口中雖如此說,但終不敢在宮闕之下動粗,言罷憤憤而去。
王猛即不還府,回返殿上,將樊世之語向秦王說之。
苻堅大怒道:若放任樊世之流跋扈不殺,朝綱則無法整肅,群僚皆不依律而行。
安慰王猛使出。次日樊世進宮,又借故議政與王猛當場爭吵,不可開交,趁勢破口大罵,并舉手中笏板欲擊王猛,被左右拉住。
苻堅昨日雖聞王猛說姑臧侯無禮,究未親見,今見樊世果然如此狂妄,當即勃然大怒,下令將其拉出斬首。
朝臣見秦王竟然下令要殺姑臧侯,急忙齊上前來求情,秦王一概不準。
群臣矚目王猛,盼其開口,就此解除怨恨,亦給秦王一個臺階使下。豈知王猛此時惜言如金,就是不肯顯示宰相胸襟。
正在紛擾之間,午門外一聲追魂炮響,樊世被殺,傳首殿前。
由此滿朝氐族豪強引起軒然大波,紛至苻堅面前詆毀王猛。苻堅氣惱異常,除以責罵,并舉鞭揮擊,方告平息。但仍有氐族顯貴,自恃皇親國戚,恣意妄為。
國舅強德更是依仗皇太后權勢酗酒行兇,欺男霸女,胡作非為。
王猛早有所聞,故作不知。一日帶百名甲士巡視,自國舅府前街上經過,果見其正在街上行兇,欺男霸女。
王猛當即命令逮捕,并持天子特賜便宜行事令牌,令將國舅斬首示眾,陳尸街頭。
氐族勛貴聞知大駭,均自斂跡,至于旬日不敢再出府門。
王猛又與御史中丞鄧羌合作,全面查處擾民亂政權貴,誅殺不法豪強二十余人。于是京城內外百官震肅,豪強貴戚奉公守法,終至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風化大行。
苻堅見之大喜,感嘆道:孤今日始知天下有法,帝王為尊也!
王猛嚴懲權貴之余,復奏請設立學校,培養(yǎng)治國人才。苻堅自幼學習漢族文化,仰慕儒家經典,更是大力支持,親自為之。
于是恢復太學及地方學校,廣修學宮,招聘飽學宿儒執(zhí)教,強制公卿以下子弟入學。
苻堅每月到太學一次,考問諸生經義,品評優(yōu)劣,勉其刻苦學習。又親自挑選品學兼優(yōu)學生,令其到各有司任職。
同時規(guī)定俸祿百石以上官吏,必須學通一經,才成一藝。若不能者,則一律罷官為民。由是前秦很快出現勸業(yè)競學、養(yǎng)廉知恥之風。
因關中少雨易旱,苻堅令征調豪富童仆三萬人,開發(fā)逕水上游,鑿山起堤,疏通溝渠,灌溉梯田,使荒蕪多年之田重新長出五谷,百姓深受其利。
苻堅還親自耕作,茍皇后也到近郊養(yǎng)蠶,以勸勉耕織,撫恤孤寡,勸課農桑。
其后前秦再遭大旱,苻堅即令減免租稅,節(jié)約官府開支,適當降低官俸,并規(guī)定非急務則免征徭役。數年之后,關中安定清平、家給人足,由此三秦大治。
鏡頭轉換,按下前秦,復說燕晉。
光壽元年十二月,燕主慕容儁遷都鄴城,入住鄴宮。
當夜夢見已故趙王石虎嚙咬己臂,次早醒來猶覺疼痛。至天明召集百官,使人去掘石虎之墓,卻只見空棺,內中無尸。
使者回報燕主,慕容儁于是懸賞百金,求購石虎之尸。有人知石虎尸埋于東明觀,于是直來宮中首報,引軍士至東明觀掘尋,果得其尸,僵而不腐。
慕容儁遂以百金厚賞首告者遣去,當眾數典石虎之罪,令武士鞭之三百,投于漳水。
鞭尸之后,慕容儁由此得病,懨懨不起。
晉升平二年,有故趙并州牧張平據新興、雁門、西河、太原、上黨、上郡之地,置壁壘三百余座,轄夷夏十萬余戶。因自稱晉王,意圖割據自立。
秦王苻堅欲定并州,遂率兵五萬親征,令大將鄧羌為先鋒。
字幕:鄧羌,安定郡臨涇縣(今甘肅省涇川縣)人,出身安定鄧氏。善使丈八長矛及紅絨套索,隨苻堅多經沙場,戰(zhàn)無不勝,號為常勝將軍。
秦軍至于汾水,張平方才得報,不由大驚,急召養(yǎng)子張蠔入內,向其問計:今秦王親引兵來,先鋒鄧羌驍勇難敵,我兒將奈之何?
字幕:張蠔本姓弓,上黨泫氏人,勇冠三軍,人莫敢近。
張蠔聞養(yǎng)父如此相問,慨然道:大人休憂,兒自去退那秦兵。
于是引軍前來,亦臨汾水列陣,抵御鄧羌。
秦主苻堅早聞張蠔之名,因謂諸將:孤嘗聞這張蠔乃張平養(yǎng)子,是其國第一員大將,勇力絕倫。若擒得此子,則張平自降。孤愛其勇猛,必生致之,卿等務必休傷其性命。
鄧羌怒道:主公如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看某出戰(zhàn),如何生致此子。
言畢,即引部將出營,濱水結陣,兩軍對圓。
鄧羌因惱主公夸說張蠔厲害,于是親自出馬陣前,指名要斗張蠔。張蠔大怒,亦不用部將,自行出馬,與鄧羌雙矛并舉,相頭百余回合,不分勝敗。
當日俱乏,各自收兵還營。此后連斗三日,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只是打個平手,雙方觀戰(zhàn)部將軍士無不驚呆。如此相持十多天,互不能勝。
苻堅及張平聞報,各自驚駭,皆引大軍來援,三月會師于銅壁,雙方相拒。
苻堅令人至張平營中約戰(zhàn),張平批復“來日決戰(zhàn)”,各自預備。
次日,張平以全部兵力來迎,苻堅亦領諸將而出,對面列開陣勢。三通鼓罷,張蠔不待請令,只身匹馬沖殺前秦兵陣,前后出入四、五次,無人敢當,秦軍陣角為之松動。
苻堅見狀大怒,便于馬上傳令,以千金懸賞諸將,定要活捉張蠔。
鄧羌恚怒,引諸將執(zhí)銳而出,向張蠔圍裹過來。
張蠔全無懼怯,指東打西,迎戰(zhàn)數將,不落下風。雙方混戰(zhàn)五十余合,秦鷹揚將軍呂光覷個方便,一戟刺傷張蠔大腿,血染征衣。
鄧羌見張蠔槍招漸緩,掏出紅絨套索,從背后順手一拋,套住肩膊,將張蠔拖下馬來。諸將急上前擒獲,繩捆索綁,回營獻給苻堅。
張平兵眾見先鋒主將被捉,吶一聲喊,回身便走,徹底潰散。
苻堅大悅,重賞鄧羌等諸將,親勸張蠔投降。
張蠔見其以禮相待,遂聲稱愿降,并遣隨從回營,勸降養(yǎng)父。張平聞報張蠔被俘,只得面縛至營,向苻堅投降。
苻堅大喜,任命張平為右將軍,張蠔為武賁中郎將。并對左右說道:孤得鄧羌、張蠔二人,皆萬人之敵,天下不足定也。
因對張蠔異常寵厚,常令跟隨左右。自此,滿營將士皆稱張蠔與鄧羌為“敵萬人”。
鏡頭轉換,按下并州,復說江南。
秦王平定并州,早有人報至建康。會稽王司馬昱聞之,便欲上書太后,請以桓溫弟桓云為豫州刺史,以防北邊。
仆射王彪之諫道:今桓溫居長江上游,已割天下之半,若再以其弟處于西藩,則兵權萃于桓氏一門,則非朝廷根深蒂固之宜也。
司馬昱大悟,乃以謝萬代之。
王羲之聞此驚訝,為此寄書勸諫桓溫:謝萬才通經濟,若使居廊廟,固可謂后來之秀;今卻以俯順荒余,則可謂違才易務矣。
字幕:謝萬,字萬石,陳郡陽夏縣人。太常卿謝裒第四子,太保謝安之弟,揚州刺史王述女婿。出身于陳郡謝氏,早年曾任司徒掾、撫軍從事中郎、吳興太守。
桓溫因聞朝廷罷任己弟之議,正欲樂見謝萬上任豫州出錯,故而不答。
王羲之復又遺書謝萬:以公之脾性,治戎誠難為意。今既為戎事,愿君稍降身價,每與士卒同甘共苦,則可盡善。
謝萬覽書,以為諷己,怒而不納。
王羲之跟謝安過從甚密,故對謝萬極為了解,亦知其必不聽己諫。于是便問左右賓客:公等自謂謝安與謝萬相比,誰稍勝之?
眾賓不知何意,一時無人回答。
王羲之則自解道:若是謝安,必定與人為善,說公等比己強甚;若是謝萬,會因與其相比,而與公等怒目相爭矣!
謝安聞說王羲之此論,又見謝萬掌領兵權,因此十分憂心,乃親自慰問勉勵謝萬部下諸將,更要謝萬與手下將帥多溝通談論,休得倨傲凌下。
謝萬召集眾將,卻無話可說,遂用手中如意指眾將說道:爾等諸將,皆勁卒耳。
將帥皆以“兵、卒”之稱為忌,今見謝萬以兵卒謂己,于是無不忿恨。
謝萬酷喜炫耀,傲慢無禮,曾戴白綸巾,徑直到揚州府衙,見岳父揚州刺史王述,直言不諱道:人謂大人癡傻,子婿固以為然。
王述為人性格沉靜,年到三十歲時尚未出名,故有人認為其癡;后得王導等人贊揚,才漸漸知名,謝萬故此言之。
王述聽了女婿之論,毫無吃驚之狀,只是緩緩說道:外間的確似有此論,究主要原因,惟因某大器晚成而已。
待女婿走后,復對家人道:謝家若無謝安,此子必敗其族。
謝萬既為豫州刺史,既命泰山太守諸葛攸為前督先鋒,引軍北進。諸葛攸奉命,遂引軍攻拔東郡,入據武陽。
鏡頭轉換,按下東晉,復說北燕。
謝萬率領晉軍北來,早有哨馬報至鄴城。燕王慕容儁聞之,遂命大將軍慕容恪率兵五千擊之。燕兵至于武陽,兩下交兵未至十合,諸葛攸大敗,還走泰山。
慕容恪遂渡河略地,分置守宰而歸。
慕容儁見晉軍不堪一擊,遂欲就此經營秦晉,令各州郡校兵,每戶各留一丁,余皆入伍。大臣劉貴上疏諫止,慕容儁遂更令三五發(fā)兵,來年冬季盡集于鄴。
因調發(fā)繁重,郡縣深以為苦,太尉封奕復諫征遣,慕容儁從之。
燕泰山太守賈堅以兵七百人鎮(zhèn)守茌平,晉將荀羨引兵一萬攻之。賈堅開城率兵迎擊,因寡不敵眾敗俘,茌平遂陷于晉。
荀羨親勸賈堅道:公世為晉臣,奈何為胡族用命?
賈堅昂然答道:晉室自棄中原,非某為叛。民既無主,強則托命;某既已事燕人,安可改節(jié)!
荀羨大怒,綁置雨中數日,賈堅終不肯降,憤惋而卒。
燕王敕命青州刺史慕容塵,遣司馬悅明以兵萬余來救,復奪茌平。荀羨敗逃,燕主遂以賈堅之子賈活為任城太守。
荀羨敗回徐州,上表謝罪,繼而病篤。
晉帝遂征其回朝,以北中郎將郗曇督徐、兗二州,鎮(zhèn)守下邳。郗曇乃將門之后,畢竟用兵不同凡響,遂到任后整飭城垣,厲兵秣馬,待機北進。
升平三年,謝萬與郗曇兵分兩路,北伐前燕。
謝萬先遣征虜將軍劉建,修治馬頭新城,自親率部眾欲支援洛陽。
其后郗曇因病退屯彭城,謝萬卻以為其是因前燕兵強而退,于是倉猝下令退兵。士眾不戰(zhàn)自行潰敗,謝萬只身狼狽逃還。
部下大嘩,欲趁謝萬兵敗殺之,只因敬慕謝安之故,而罷其謀。
謝萬敗退壽春,給王羲之寫信道:向蒙明公善意提醒,我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肯納之。今兵敗取辱,方知慚愧,辜負明公殷切關照,悔之不及!
此次潰敗,令許昌、潁川、譙、沛等豫州各郡皆入前燕之手,果應王羲之此前預言。
謝萬回軍淮南,朝廷罪詔既下,將其罷黜廢為庶人。
升平五年,朝廷欲重召謝萬為散騎常侍,適逢其憤恨離世,享年僅四十二歲。朝廷深為嘆惋,乃以散騎常侍為其贈謚。
晉升平四年正月,燕主慕容儁大宴群臣于蒲池閣,酒酣賦詩。
因多貪數杯,宴罷回宮病重,自覺不起。于是召皇弟慕容恪至榻前囑道:朕病體虛弱,恐不能久矣。人生修短,乃命中注定,復有何憾!只是秦晉兩國敵寇未滅,太子慕容暐年齡沖幼,恐無力承受社稷之重。我欲遠追宋宣公后塵,將國家付卿,爾謂何如?
慕容恪泣拜說道:太子雖然年幼,但天性聰慧,勝殘致治之主也,臣何敢干亂正統(tǒng)!
慕容儁:你我兄弟之間,不似那漢族君臣多詐,何用如此虛飾之辭乎?
慕容?。撼挤乔裳蕴擄?,陛下若謂臣能荷擔天下重任,某豈不能盡力輔佐少主!
慕容儁:若弟能如周公,我復何憂!李績清邁忠蕩,能任大事,卿可善待之。
言畢昏厥,慕容恪哭拜于地。
前燕光壽四年正月二十日,慕容儁扶病在鄴城閱軍,猶思欲令大司馬慕容恪、司空陽鶩統(tǒng)領軍隊進犯東晉,一統(tǒng)中原,成就慕容鮮卑千秋霸業(yè)。
堪嘆病魔不饒,閻羅來催,回宮后便至病篤。乃召慕容恪、陽鶩、司徒慕容評、領軍將軍慕輿根等人,至病榻前接受遺詔,輔佐朝政。
正月二十一日,慕容儁駕崩,時年四十二歲,在位十一年,謚號景昭皇帝。
太子慕容暐即皇帝位,改元延熙元年,以慕容恪為太宰,行周公輔政之事。慕容暐為人庸弱,由此國政皆決于慕容恪。
慕容恪欲依景昭皇帝臨終之言,重任李績?yōu)樯袝移蜕洌嘤谘嗟?。然而慕容暐因其在先帝之前曾有辱己之言,不肯從之?p> 李績聞此,憂憤而卒。臨終前謂其家人道:我不聽先人之訓,致有今日之辱。
因其父李產曾再三提醒,不可依老賣老,取笑后輩,李績不聽,至于得罪太子。
領軍將軍慕輿根自恃勛臣舊將,有目無主上之心,因勸慕容?。汗尾蛔匀〉畚??
慕容恪大驚:公其醉乎,出此妄語!
慕輿根見話不投機,惶懼而退。
慕容恪將此事告知吳王慕容垂,吳王欲引兵殺慕輿根,被慕容恪以先王新喪,宰輔間不宜自相殘害為由勸止。
慕輿根卻不肯罷休,自進宮來見太后可足渾,以及燕王,連慕容恪、慕容垂一并誣告:太宰、太傅將謀不軌,臣請率禁兵誅之。
太后偏信,便欲允準?;实勰饺輹s不肯信,說道:二公皆國之親賢,先帝委以托孤之重,必不肯乃爾。安知非是太師欲為亂耶!
慕輿根恨恨還府,見在朝中不被皇帝及同僚信任,又思戀故鄉(xiāng),謀欲引本部軍東還。
慕容恪知之,乃密奏慕輿根罪狀,請帝詔密殺慕輿根,并其余黨二十余人。
當時鄴都先帝大喪,朝內輔政大臣誅夷狼籍,一時內外洶懼。慕容恪舉止如常,人不見其有憂色,每次出入殿中,一人隨從而已。
有人提醒:公身為太宰,應以禁軍嚴備安全,何輕忽如此耶!
慕容恪道:今人情危懼,當以安靜鎮(zhèn)之,奈何復自驚擾!
群臣聞此,于是朝中人心大安。
慕容恪雖掌大權,但謹慎嚴守朝廷之禮,兢兢業(yè)業(yè),凡事與司徒慕容評商議而行,虛心待士,咨詢善道,量才授任,人不逾位。
朝臣或有過失,則不顯其狀,往往宣而私責,令其改過。犯過者無不自愧,謹慎供職。
此后不久,南門守將來報:當初所征諸郡之兵集于鄴城,及燕主閱兵而罷,至此互相心動,往往擅自散歸,自鄴城以南道路為之塞斷。
慕容恪大驚,急以吳王慕容垂為征南將軍,往鎮(zhèn)蠡臺;又令孫希、傅顏率騎兵二萬,觀兵河南,臨淮而還。于是境內乃安,朝野穩(wěn)定。
建熙二年二月,方士丁進受燕主慕容暐寵幸,欲求媚于太宰慕容恪,勸殺太傅慕容評。慕容恪大怒,奏收斬之,至此諂言不入于朝。
鄴都之事,被細作傳至江南。
桓溫遂聚眾將商議,諸將皆欲趁其國喪興兵北伐。
桓溫不以為然:慕容儁乃英特之士,臨死時必托孤太原王慕容恪。慕容恪亦有大才,乃國之棟梁,善撫國家,能為將兵。以石季龍之勇,尚且為其所執(zhí),況如今軍政大權集于一身乎?慕容恪尚存,晉之所憂大矣,防之不及,我不敢進擊。
由是未敢起兵犯燕。因聞謝萬之兄謝安賢能,遂征拜為司馬,凡有軍國大事,悉皆咨之。
鏡頭閃回,補敘謝安之事。
字幕:謝安,字安石,陳郡陽夏人,太常謝裒第三子、鎮(zhèn)西將軍謝尚從弟。
謝安四歲時,名士桓彝見而大為贊賞:此子風采秀達,將來不弱于王東海(王承)也。
然而謝安潔身自好,不欲憑借出身門第及家族名望獵取官祿,故此不愿隨意出仕。朝廷初召謝安入司徒府,授佐著作郎,謝安鄙其微職,便以有病為辭。
其后為避朝廷征召,謝安干脆隱居到會稽郡東山,與王羲之、許詢、支道林等名士、名僧交游,出門捕魚打獵,回廬吟詩作文,足跡不涉官場。
當時揚州刺史庾冰仰慕謝安名聲,屢次三番使郡縣官吏督迫,謝安不得已勉強赴召,僅隔月余,復辭職回到會稽。朝廷又征召為尚書郎、瑯玡王掾,謝安一概推辭。吏部尚書范汪舉薦謝安為吏部郎,也被拒絕。
朝中官員乃上疏,謂謝安歷年不應朝廷征召,應予禁錮終身。
謝安毫不為意,就此遠離朝廷,放浪于東部名勝之地。曾到臨安山,面對深谷悠然嘆道:此般情致,相去伯夷何遠?
又與名士孫綽等人泛舟大海,風起浪涌,眾皆驚恐,惟謝安吟嘯自若。船夫因為謝安高興,照舊頂風駕船漫游。其后風浪轉大。
謝安遂緩語道:如此大風,我其返乎?
船夫于是立即駕船返航。眾人見之,無不欽其寬宏鎮(zhèn)定氣度。
謝安縱情于山水,每次出游必攜歌女同行,偎紅倚翠,愈加不愿出山。江東士大夫互謂道:安石不出,當如蒼生何?
會稽王司馬昱道:安石既然能與人同樂,也必定能與人同憂。若再征召,必應召而至。
謝安妻乃劉炎之妹,見家門貴盛,惟夫君獨守靜退,于是以言激之:大丈夫立于世間,寧可如是乎?
謝安則自掩其鼻道:某雖欲守靜如此,恐亦不免朝廷不允耳。
至此因弟謝萬被黜,便有仕進之志。
閃回結束,書歸正本。
謝安既應桓溫之邀,允為帳下司馬,即起于東山,從新亭出發(fā)西進,百官皆為送行。
御史中丞高崧于席間笑謂:足下屢次違背朝廷旨意,高臥東山,以至眾人常論,謝安石不肯出山,將怎樣面對江東百姓!而今安石出仕,則如何面對江東百姓哉?
謝安聞言,面有愧色。于是告別眾官,到桓溫府第應職。
桓溫大喜,二人暢談生平,歡笑終日。次日桓溫親去謝安住處,正逢謝安沐罷梳頭。
謝安性緩,許久梳罷,侍從報說大將軍在廳久候。謝安著慌,急令取來頭巾。
桓溫在外廳止道:讓王司馬戴好帽子,再出來相見不遲。
升平五年,謝萬病逝,桓溫計議再次北伐。謝安看出桓溫有不臣之心,于是乘機請奔兄喪,就此離開。不久被任為吳興太守,其后復被征召入朝,擔任侍中。
便在桓溫計議北伐之際,燕將呂護遣使前來建康請降。
呂護原為后趙大將王午部下,因于太和十年被燕軍進攻時投降,被任為河內太守。及后趙滅亡,因受燕人追迫,自白馬逃奔滎陽。此時見燕王慕容儁死,故而叛燕投晉。
晉帝接受其降,拜為冀州刺史。
呂護既得晉帝重用,欲引晉兵來攻鄴城,以表忠誠。燕太宰慕容恪聞知,乃親率大軍先來圍攻野王,呂護嬰城自守。
將軍傅顏請令攻城,慕容恪止道:此老賊經變多矣,且善攻防。某觀其城中守備,未易猝下。然其城中內無蓄積,外無救兵,我只須深溝高壘,坐而守之,休兵養(yǎng)士,離間其黨,則于我不勞,而賊勢日蹙,不過數旬取之必矣。何為多損士卒,以求旦夕之功哉!
乃不攻城,命筑長圍以困之。挨至當年七月,野王城中食盡,又無外援,呂護果然支撐不住,只得率眾突圍。
燕軍在長圍中以逸待勞,三面攻擊。呂護部眾死傷殆盡,只得棄了妻子,逃往滎陽。
慕容恪率軍入城,安撫居民,將呂護部眾士人遷至鄴城,余者各隨其愿。
是年五月,晉穆帝駕崩于建康,年僅十九歲,在位十七年,廟號孝宗,葬于永平陵。
因穆帝無嗣,百官遂擁立成帝子瑯琊王司馬丕為帝,是為哀帝,立王氏為皇后,尊穆帝后何氏為太后,次年改元隆和。
征西大將軍桓溫當此朝政更迭之際,與長史孟嘉計議道:今新帝登位,我欲重振朝廷,恐群臣不服,將何計可施?
孟嘉獻計:明公可上表詐請遷都洛陽。朝廷若從公請,則不待立威,而群臣自服。若是不允,則是百官逆異,明公可效趙高指鹿為馬,以察百官。
桓溫道:此計大善。
于是使人入朝上疏道:江東自立,六十余年,今氣運已衰。洛陽舊都乃霸業(yè)之所,士民思之已久,請陛下北徙以實河南,則中原指日可得,舊業(yè)可復。
晉哀帝覽奏大驚,問于群臣:大將軍奏請遷都,其事若何?(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