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人死燈滅（下）
胡子誠往日里觀測天象，卻不信佛也不信道，他篤信自己。可是這次他在心中默念自己所有能叫上名字的神仙，暗暗決定若是能度過這一劫，日后必然燒香叩拜。
胡大人多年后回想起來，還覺得自己當時命懸一線，就在那生死一剎之間，忽然間福靈心至。
胡子誠畢恭畢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您所說正是臣觀天所得。臣才疏學淺，也愿為皇后娘娘、太子分憂?！?p> 孫皇后露出了滿意笑容，只等胡子誠說完就把衛(wèi)寄歡從宮里攆出去。
“禍亂之源一在郊外，自然就是指這道貌岸然的假和尚海燈！”胡子誠第一句話就驚住了孫皇后，居然沒攔著他繼續(xù)說下去，“在宮中那位，便是信武侯嫡女景小姐！”
這跟孫皇后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就連景含光一時也有些怔住。
胡子誠暗暗抹了一把汗，心道好險。他雖然怕孫皇后和太子摘了他的頂戴，但是更怕攝政王摘了他的腦袋。
太子現(xiàn)在不過是暫時監(jiān)國，用幾個自己人還要被朝中元老挑刺，可是攝政王、包括面前這位名聲在外的攝政王妃，那可都是戰(zhàn)場提刀殺人的主。
當年景略幾乎殺進敵國王都，被皇帝連發(fā)六道手諭召回，快馬加鞭趕回京城這一幕被不少人見到，還流傳出一句詩——殺盡敵國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
從胡大人的抉擇來看就知道，朝中現(xiàn)在有多少人真心支持太子，又有多少在觀望。
衛(wèi)寄歡道：“胡大人天象觀測得不錯，不過這到底是皇家私事，你先退下吧。”
景含光作為臣女自然也不能介入皇家私事，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皇后便道：“海燈大師是景小姐推薦入宮，若真的有問題，景小姐也難辭其咎，留下一起聽聽。此事到底是有人蓄意陷害，還是另有緣故！”
“將太醫(yī)令請過來?！?p> 衛(wèi)寄歡話音未落，孫沉魚身邊婢女便已經(jīng)懂事向外走。如今大半太醫(yī)都駐扎東宮，太醫(yī)令前來的時候還跟離開的胡子誠胡大人碰了個面。
見胡大人面若金紙，太醫(yī)令先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衛(wèi)寄歡見太醫(yī)令顫顫巍巍進門，開口吩咐：“先將海燈大師項上佛珠摘下，讓太醫(yī)令看看有什么玄機?！?p> 海燈人在深宮，根本反抗不了，皇后心存疑慮也不為他說話，摘下佛珠之時他似乎已經(jīng)預料到了自己的不久之后的命運，心如死灰之下居然沒看見身旁景含光面上露出一份智珠在握的笑意。
太醫(yī)令雙手接過佛珠，先放在鼻尖輕嗅。他們醫(yī)者大多嗅覺靈敏，才能分辨草藥，剛湊近便有一股藥材氣味，摻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息。
皇室如今能說得上話的人都在盯著自己，太醫(yī)令不敢怠慢，又讓人端來一碗溫水，卸下一顆佛珠浸在其中。
初時佛珠并無變化，太醫(yī)令抹了抹額角滲出的冷汗，又取出他平日研磨丸藥的玉杵，約摸小指那么長，攪拌碾壓過后，“佛珠”竟逐漸化開，水也從無色變?yōu)樯钭厣?p> “這丸藥是以多種名貴藥材制成，除了常見的人參鹿茸虎骨，還有南疆特有三味十年藥，再以一劑特殊藥引……”太醫(yī)令說著，斟酌再三，用指尖蘸水點在舌面上，“似乎……是某種人體器物。”
“正是這種丸藥做佛珠，才有什么不吃凡間食物的騙局?！毙l(wèi)寄歡看向?qū)O皇后，“現(xiàn)在皇后娘娘大可以認真想想，為何太醫(yī)令束手無策，海燈一入宮皇太孫便能好轉(zhuǎn)。分明是有賊人先下毒手！為何皇太孫病情反復，因為他們壓根兒就沒想要治好平兒，只給了短暫緩解的解藥！”
孫皇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致相信了衛(wèi)寄歡所說的話，她又擔心孫子，又覺得自己顏面掃地，不由找人撒氣：“太醫(yī)令！你們莫非是一群廢物？中毒與否都分不出來，要你們何用？”
又調(diào)轉(zhuǎn)槍口：“太子妃，當初本宮將東宮庶務交你手中，是信任你，才把太子和皇太孫安危都付之你手！我看你還是先將手里的事情交出來，暫時由何側(cè)妃代管東宮吧！”
最后才怒極：“海燈，你還有什么可辯解的！”
海燈自然呼天搶地的喊冤，一時說自己全然無辜，一時又說是真如與攝政王妃勾結(jié)要害死自己。
他伏地而哭，不可謂不情真意切，孫皇后道：“皇上正在病中，不適合見血腥，本宮也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法子，你若是能治好皇太孫，本宮便饒你一命！”
海燈仍在高呼自己被陷害，事已至此死到臨頭，他卻不要這一絲活命的機會，孫皇后多疑的毛病犯了——或許海燈只是江湖騙子，可是下毒一事并非他所為，而是……拆穿此事的衛(wèi)寄歡？還是孫沉魚？
就在此時，宮人通傳沈嬤嬤求見，還帶來了小佛寺一案有關(guān)人證。
海燈的臉徹底灰敗下去，再也不見剛?cè)雽m時候的神氣，孫皇后狠狠剜了他一眼，問道：“這下你還有何話狡辯？太子，你來處置此事！”
太子猶豫再三，道：“海燈，你現(xiàn)在交出解藥還有一線生機，小佛寺眾人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衛(wèi)寄歡看他一眼，頗感不可思議。光看眼前形式海燈還不肯交出解藥保命就該知道他手里其實根本就沒有解藥，應該逼問背后到底何人指使才對。太子倒允諾起好處來！
再說小佛寺之案十分惡劣，世所罕見，就這么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皇室在百姓心里還有什么威信？百姓不信官府，久而久之禍亂必起。太子擔憂平兒，一片慈父之心可以理解，可是若是作為皇帝來說，無論是計謀手段，還是心性城府都太過遜色。別說跟景略相比，就算是楚王也要比太子多了份殺伐決斷。
可惜楚王陰狠有余，衛(wèi)寄歡忍不住將眼神放在景含光身上，這位若是自小得了皇子身份，只怕太子都要早早讓賢。
卻見景含光也正在看她，衛(wèi)寄歡心下一緊，預料到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果然，海燈剛聽完太子的話，想要為自己辯解幾句，便似口唇僵硬一般，跪在地上像是喘不過氣，沒過三個喘息之間轟然倒地，再也沒了聲息。
太醫(yī)令連忙去探海燈脖頸，再無跳動，只能道：“皇后娘娘，此人似乎來前便已服毒，如今毒藥發(fā)作，回天乏術(shù)?！?p> 孫皇后只覺得平兒生機也隨著海燈一起消散，幾乎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