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氣,流感高發(fā),醫(yī)院里人山人海,住院部的電梯門口擠得連口喘氣的地方也沒有。連回清個子不高,瘦骨伶仃,擠在人群里又抱著一個足有她一半高的變形金剛,好不容易往電梯跟前擠了兩步,還沒站穩(wěn)腳又被擠退回來三步。
老板娘的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進來,這位老板夫人的脾氣實在不好,一路上不停地打電話催連回清快點,快點。這會電話打過來,開口就是一頓臭罵,罵完了還理直氣壯指責連回清:“讓你送個玩具送半天都送不來,真是沒用的東西。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早點滾蛋!”
換個有脾氣的人大概會直接頂回去,說句:“老娘是來上班的,不是來給你家當傭人的,你想要老娘來干,老娘還不干呢!”
而連回清是打死也說不出這樣的話的,她從來都認為別人罵她,肯定就是她的不對,就算不罵她,但凡有一點事沒做好,她也會自責自罪。她面紅耳赤地捧著手機一個勁地向老板娘道歉,掛了電話后她等不及擠電梯,抱著玩具就去爬樓梯。老板兒子的病房在十二樓,連回清爬到第九層實在爬不動了,她彎著腰,扶著樓梯的欄桿大口大口地喘氣。
九樓通往十樓的樓梯歇臺上頹然地坐著一個人,這個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戴著黑色的鴨舌帽,黑色的口罩,鴨舌帽的帽檐壓得極低,口罩戴得又高,帽子和口罩之間只露出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透過歇臺墻壁上的一扇小窗戶愣愣地往外看。大概是被連回清劇烈的喘息聲驚醒,他驚慌地轉過臉看向連回清,他的臉明明被帽子口罩嚴絲合縫地遮住,只有那雙眼睛可以讓連回清看見,可連回清就是認出來了,這個人,是琚冗。
連回清喘息的聲音驟然止住,耳朵的深處“嗡”了一下,腦子里一片空白,老板娘再次打進來的電話她也充耳不聞,只愣愣地站在階梯上看著琚冗。
“幫我離開這好嗎?幫幫我……”
他像是在那里等了很久,終于等來了一個可以求救的人,他慌里慌張地說了這句話就急不可待地站起身。他的左小腿受了傷,打著石膏,行動十分不便,他用手扶著墻費了好大勁才站起來。
連回清面黃肌瘦的一張臉像是石化了似的,保持著呆愣的表情,她完全沒聽到琚冗在說什么。她不出聲,琚冗更加焦急起來,他拖著受傷的腿就往樓下來,搖搖晃晃沒站穩(wěn),一跤摔下去,整個人順著樓梯滑下來,跌在連回清的腳邊。
連回清的神智稍稍恢復了一點,她這才聽見琚冗的聲音在向她求救:“幫幫我,求你幫幫我……”
還抱在她懷里的變形金剛好像也才醒過神來似的,“啪”地一聲落在樓梯上,順著地心引力滾了下去。
連回清的腦子一直處于一種昏茫的狀態(tài),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扶著琚冗離開醫(yī)院,坐上出租車,然后讓司機漫無目的地開著車。
出租車司機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乘客,兩個人坐在后座上,各自挨著一邊窗口,一個望著車窗外不言不語,一個望著正前方像是在夢游。車子開出去半個多小時了,愣是沒一個開口說話。
出租車司機終于忍不住,也不怕被投訴,幾乎是在大吼著問:“你們倆到底要去哪?說個地名啊,我這問了三五遍了,你們是聾子還是啞巴,倒是出個聲??!”
愣愣望著車前方的連回清像是一個機器人,緩慢而機械地轉頭望向琚冗,仍舊昏茫著問他:“你要,去哪?”
琚冗看著灰色車窗玻璃外不停往后移動的街景,他目光無神,整個人像是失了魂魄,好半天才僵硬地說出一句:“隨便去哪?!?p> 然后出租車就這樣漫無目的地繼續(xù)往前開,從上午十來點開到夜色降臨,車子從市區(qū)開到郊區(qū)又從郊區(qū)開回市區(qū),就在出租車司機以為自己撞了鬼,要把他們轟下車時,連回清說出了她租住的那間小屋子的地址。
那個房子在老城區(qū),是那種破舊的居民樓,樓外面的水泥墻是灰黑色的,像抹了一層煤灰,透著一種經年累月飽經風霜的凄涼,樓道里面的墻壁倒是刷了一層白粉,看著比外面干凈些,卻貼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小廣告,樓里唯一一臺可以用的電梯也陳舊不堪,電梯一升起來,電梯頂上就“咯噔咯噔”的一陣響。
連回清很不愿意將琚冗帶到這種腌臜又破舊的地方來,但除了這里,她也不知道該去哪。這是她唯一能落腳的地方。
她低著頭不敢看琚冗,好像別人看著那座破舊的居民樓就能窺探到她卑微的內心一樣,她羞愧極了。
琚冗根本沒有在意到這些,他像一個木偶人,連回清扶著他往哪走他就往哪走,他的目光空洞渙散,沒有任何可以聚焦的地方。連回清打開房門,他看到正對著門的床時才像是有了一口活氣,他站在床尾,指著那張大床疲累至極地問連回清:“我能在這躺一會嗎?”
連回清把他扶到床上,他仰面倒在被褥上,帽子口罩都沒有摘,就那樣睡著了。
那天晚上連回清在廚房的地板上打地鋪,因為臥房實在小,房東統(tǒng)一提供給租客的床又十分的大,床的面積幾乎占據了房間的一半,另外一半空間被衣柜和書桌占據,僅剩下一條狹窄的通往廚房和門的過道,相較之下,廚房的空間就更適合睡下一個人了。
說是在廚房,和琚冗睡著的床也不過就隔了一道門,幾步遠的距離,因而連回清難以入眠,她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琚冗,那個站在閃光燈下,美好得令無數人瘋狂尖叫的人,怎么可能會來到她的家里,睡在她的床上呢?
她一直瞪著廚房的天花板,直到凌晨時分才朦朧有了一點睡意。就在她快要入睡時,臥室里傳來一聲響動,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接著是通往陽臺的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連回清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坐起身,有些不確定地對著臥房的方向喊:“琚……琚冗……”
邊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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