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床上起來,海妍早已經(jīng)起床站在套房客廳的窗前欣賞芝迦哥清晨的美景。
她站在我的畫架前,仿佛是我模特一般,讓我有種記錄下這份美好的沖動,雖然不能畫畫,但手機有相機,我站在自己小屋的門邊,偷偷給她拍了一張。
然后一邊欣賞,一邊向她走去。
海妍的美不是范楚楚那種仙女似的不染塵埃,也沒有她那時而婉約,時而大氣的氣質(zhì)。
相反,海妍很接地氣,她沒有任何架子,給人一種平易近人很好相處的模樣,她的一舉一動沒有范楚楚那般動人心弦,但比范楚楚多了一份心靈的溝通。
換句話說,海妍就像潺潺流水,她在我的心頭流淌而過,最初我是沒有任何感覺的,但慢慢的,我就已經(jīng)習慣她的存在,不能接受失去她帶給我的溫柔。
范楚楚就像天上的太陽,她會直接闖入我的內(nèi)心,在我的心底刻畫上屬于她的痕跡,只要接受了這痕跡的存在,那就能享受她給我?guī)淼墓饷骱蜏嘏?p> “這么早起?”我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后,想要伸手去環(huán)抱住她柔軟的腰肢,但卻在抬手的一瞬間退宿了,我想起范楚楚瞪大眼睛生氣的樣子,心中搖擺不定。
我真的越老越向著渣男靠近了。
海妍似乎從玻璃的反光看見了我猶豫的行為,她回過頭來,十分享受的靠在我懷里,輕語道:“很久沒見過的風景,如今再次見到,真的很美。”
“是啊,真想永遠生活在這里?!?p> 海妍有深意,我也有,我言語中的這里,不是這座城市,而是屬于我們倆的純粹美好,一旦回國,我身邊的瑣事就會化為迷霧把我籠罩在其中,讓我的心里不能只有海妍。
到時候,我會操心曾安羽,會想念范楚楚,會和白雪打太極。
甚至于我因為沒有收入對未來的生活感到擔憂。
還有我的朋友們,我得抽空維持著關系。
“那不回去了好嗎?”海妍或許明白我的意思,也可能不懂,她眼神充滿了希冀,但我不能回答,現(xiàn)在我只有心靈還是單純的理想主義,肉體已經(jīng)開始融入進現(xiàn)實。
從我欠下范楚楚的債務開始為錢奔波開始,我就已經(jīng)踏足現(xiàn)實主義的世界,本來可以回歸,但又被范楚楚留在G市,以至于我距離現(xiàn)實越來越近。
而海妍這個現(xiàn)實主義者,在愛情方面卻越來越理想化,或是說沒變過,只是往更深處發(fā)展。
在很多事情上,我們觀點的沖突變得明顯起來。
就如同現(xiàn)在,海妍想要孤注一擲不回國應對別人的看法,但我卻有割舍不下的牽掛。
“我也想,不過可能要二十年以后吧?!蔽覈@息回答,從字面上理解,我留在這里,那是對曾安羽的不負責。
從深意上考慮,我還沒徹底能說服自己接受現(xiàn)在的海妍。
當然,以前的海妍,我想這輩子都忘不掉,和范楚楚相處的時候,我多次覺得自己三五年或是十來年后就能和以前的海妍揮手告別,但那只是一時間的沖動而已。
按在馮倪的分析,我對海妍的感情等級為深愛,深愛過的人,永遠不會被忘記,在內(nèi)心里,愛意依然不會有任何衰減。
我用以前的海妍和現(xiàn)在的范楚楚做對比,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的范楚楚我是真的喜歡,可現(xiàn)在的海妍,我還能喜歡嗎?
想了想,我既然已經(jīng)和范楚楚分道揚鑣,那不如接受現(xiàn)實把,我終于伸手抱住了海妍,她倚靠著我,我們共同看著太陽升起,在沉默中彼此都有各自的想法。
今天我沒有嘗試畫畫,而是先在網(wǎng)上購買了一套國內(nèi)的祭祀用品,準備去曾雄溺水的位置看看,順便祭奠他,然后一整天都和海妍在這座城市中走走玩玩,吃吃喝喝。
海妍說她爸給她報了培訓班,但這些天來她就像是忘記了似的,從來沒有提起過,我也沒問,只是在心里猜測,她給夏尚的理由是否真的像她說的一樣。
為什么夏尚沒打電話給她,她爸也沒過問過一次,就連培訓班的電話都沒有。
想不通,她也沒說,我就不問,默默的享受美好時光就是了。
沒有等多久,才三天的時間,我就收到了祭祀用品,也沒什么東西,就正常的香蠟紙燭而已。
快遞是下午五點到的,收到快遞后,我們沒第一時間出發(fā),而是準備晚上再去,我想再體會一下那天晚上的感受,或許對我提筆能有幫助,說不定能刺激我馬上就解決問題呢?
晚上八點,我和海妍打車到了河邊,兩岸有人定期清理,沒有多少雜草,打手電步行也不是特別艱難。
此時,我們已經(jīng)臨近曾雄的落水點。
遠遠看去,再用手電照了照,我還能看見曾雄落水的地方,現(xiàn)在豎起了一道黃色的警示牌。
海妍有些懼意,但還是陪在我身邊。
可我卻在還有一兩百步的位置停下了步伐,此時我心生恐懼,冷汗直流,我不是怕鬼怪,而是來到這里之后,我沒多前行一步,就會想勾起我不愿意想起的回憶。
我緊緊撰著拳頭,身體發(fā)出細微的抖動。
“就在這里祭祀算了!”我說話的聲音都帶著絲絲顫音。
海妍疑惑道:“曾雄是在這里落水的嗎?”
我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警示牌的位置,深深吸氣后道:“在前面一點?!?p> “來都來了,還是過去吧!”海妍只是看了一眼,就趕緊低頭,然后挽著我的手臂,以此驅散內(nèi)心中那一點懼意。
她不知道我為什么不敢繼續(xù)前行,我想如果今天我不過去,海妍一定會追問為什么?到時候,我該如何回答呢?
既然找不到回答的話語,那就鼓起勇氣前進吧。
我心頭發(fā)狠,和海妍聊天轉移注意力,強忍著不去想象那天的畫面,終于在兩分鐘后我們來到了豎著警示牌的位置。
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我們一路行來基本都是小路,而這里有一片寬大的草地,如果白天來,還能欣賞風景,是個露營的好地方,也是因為寬敞,曾雄才帶我來這里。
我們來到草地上后,海妍從背包里翻找到打火機,然后遞給我,香蠟紙燭這些都在我手里的塑料袋中裝著。
我和海妍沒有說話,她負責給我打手電照亮,而我在點燃蠟燭后,匍匐前進來到岸邊,不敢看湍急的河水,把蠟燭插在了岸邊的楊柳樹下。
海妍見到我怪異的舉動依然沒說話,估計以為爬行是哪個地方的祭祀風俗。
只有我明白,我不敢站在岸邊,甚至連蹲走都不敢,只有趴下我才能放心。
之后,我借著燭火點燃手里的三支香,就插在蠟燭前。
然后我退了回來,就在離著楊柳樹四五米的位置開始焚燒紙錢,我一邊燒一邊在心里述說對曾雄的思戀,以及愧疚。
燒著燒著。
曾雄的身影驀然出現(xiàn)在我的對面,他盤腿坐在火堆旁,笑著道:“你小子,就是心多,本來就不關你的事,老子也不會怪你,你tm不照顧我家丫頭,大老遠的跑來看我做什么?”
因為海妍在,擔心嚇到她,我只是在心里和曾雄對話。
他也多次提起原諒了我,我這才慢慢靜心,不再有任何恐懼。
我來的時候背上了作畫工具,在紙錢燃盡,散落在風中后,我默默的從工具包里拿出畫架,調(diào)好顏料色彩,我準備畫一畫夜晚的芝迦哥。
提筆,筆落。
摩天大樓的架構出現(xiàn),這是直線。
然后是遠處的起伏的連綿大山輪廓,這是曲線,可惜在我落筆的同時,我的手就控制不住的發(fā)抖,鉛筆落在畫作上,頓時就出現(xiàn)了一條密集的破浪線。
我再次深呼吸,讓海妍走進一點,把光全都打在畫紙上,這樣我就不能看見周圍的場景。
再次提筆......沒有成功。
我知道,依然還是不行,今晚又白走一趟。
“啊.......”
我猛地抬頭,對著大河怒吼一聲,然后憤怒的把手里的鉛筆扔進河里,之后我一屁股癱坐在草地上,海妍默默蹲下,然后把我摟在她的懷里,她的聲音是那么溫柔啊。
“古道,別氣餒,我們回去再想想其他方法?!?p> 其他方法?
我和曾雄之前走過的大部分路,這些日子里,我們已經(jīng)走遍,現(xiàn)在還能有什么辦法?
難道真的要我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嗎?
難道真的是我隱瞞了曾雄的真正死因,所以心里一直都放不下嗎?
我靠在海妍懷里,心里痛苦又糾結,看來是時候找一個人傾訴一下,而海妍似乎就最好的人,所有人都會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包括范楚楚,就沖她給馮倪透露我的事情,我就不會告訴她我的秘密。
但我想海妍絕對不會。
“海妍,你知道曾雄是怎么樣才落水的嗎?落水后又是因為什么死的,你想知道嗎?”我在月光下猶豫良久,終于我抬頭對著海妍溫柔的面孔緩緩說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抱我更緊了些,我指著楊柳樹自顧自道:“看見那顆柳樹沒有?!?p> “當時我和曾雄就在柳樹旁畫畫。”
“我們都喝醉了,不過我更醉一點,我在畫畫的時候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把畫架推倒掉進河邊上?!?p> “我晃晃悠悠的去撿畫架,一不小心就掉進了河里,因為邊上水淺,我個子也比較高,正好抓住岸邊的雜草爬了起來,我記得當時的水淹到了我的脖子?!?p> “曾雄那小子還站在岸上嘲笑我,過了很久,他見我爬不起來,又喘不上氣,就過來想要拉我?!?p> 海妍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她沒有插嘴半句,只是仔細傾聽。
“可是他當時也喝醉了,哪里拉得動我,就在那時,他在我踩滑的地方也滑了下來?!蔽蚁氲疆敃r的那一幕渾身都在哆嗦個不停,眼淚也流了下來。
“你知道的,曾雄比我矮一個頭,我站在水里水可以淹到我的脖子,可是曾雄呢?”
“他......他掉下來后就直接消失不見了?!?p> “等我再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在離我兩米的位置掙扎,我不會水,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水沖走,我報警后過了幾天才在下游找到他,但是他已經(jīng)死了?!?p> “徹底死了?!?p> 我呢喃著,然后放聲大哭,并紅著眼自責道:“如果我當時沒有出獄,或者沒去找他,我們就不會來河邊,如果我沒有喝酒,我就不會手抖了一下,如果我沒有去撿畫架,我就不會落水?!?p> “就算,我落水了,但我如果自己爬上來就沒事了?!?p> “或者,我提醒曾雄水深,讓他用畫架拉我,他就不會踩滑不會掉下來。”
“就算他落水,只要我鎮(zhèn)定一點,用腳勾住他,他也不會被水沖走,或者當時可以嘗試走進去拉他,里面可能和邊上一樣深。”
我懊悔無比,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意外總是那么突如其來,那么讓人錯不及防。
我無神的望著月亮,似乎感覺到曾雄也在勸我說:“不關你的事?!?p> 可如果沒有我,他會只帶著曾安羽來河邊嗎?顯然是不會的。
所以,肯定關的我的事,而且一切都是因為我,我是主要責任。
“古道,上次你在護城河邊你給講的時候,我還懷疑曾雄的死和你有關,現(xiàn)在看來我想錯了,其實和你并沒有關系,一切都是命運注定。”海妍嘆了口氣。
然后又繼續(xù)道:“你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認為是你害死曾雄其實是不對的,你并沒有害他,一切都是因為他自己踩滑才導致意外出現(xiàn)?!?p> “如果你當時放了那把雜草去救他的話,你也會被水沖走,就不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估計會以為你早就死了,也沒有我們的今天?!?p> 我心里舒服了一些,但還是不能原諒自己道:“不,曾雄可以舍命救我,但我沒有不顧一切救他,是我貪生怕死的原因。”
“每個人都怕死,你當時沒有亂動是正確的。而曾雄也不是主觀意識上想要舍命救你,他也不知道會踩滑啊,如果當時落水的人換成你的話,我相信他和你的選擇一樣,都是盡量先保證自己的安全?!?p> 海妍的聲音溫柔無比,她耐心的開導我,讓我不要去自責,之后還鼓勵我找個機會把這件事給曾安羽和曾父曾母說,相信他們一定會理解我。
我心里已經(jīng)好受了許多,我也答應了海妍,回去之后就找個機會克服心里的膽怯,把曾雄的落水過程都說了出去。
但想著上一次我和曾父曾母說,是我叫曾雄來的河邊,他們當時非常的生氣,不能原諒我,如果我再把曾雄是因為拉我落水這件事說出來,他們會怎么樣?
我不知道,但我今天給海妍講了之后,我的壓力減少了一大半,畢竟海妍是年輕人,她認為和我沒關系,那我的朋友們,和曾安羽應該都能理解我。
現(xiàn)在,就剩我自己不能理解自己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從海妍懷里起身,在工具包里找到了一只新鉛筆,用削筆刀削好之后,開始嘗試作畫,我本以為把埋藏在心底秘密說出來之后我的手再不濟也能好一些。
但在畫曲線時,依然沒有成功。
再次如此徹底的失敗讓我一下子找不到了原因,難道不是因為這件事我才不能提筆的嗎?
我崩潰了,再看這些繪畫工具已經(jīng)不是親愛的好伙伴,而是讓我煩惱的源頭。
我弓下身子把工具包整個都扔進河里,然后一腳講畫架踹飛出去,我抬頭看著天空上的月亮,咬牙低吼:“老曾,曾老板,是兄弟就給我個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