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流駛于水質(zhì)清澈的豐溪上,兩岸丘陵平野,草木繁盛,屋舍農(nóng)田,錯落有致,岸邊村落農(nóng)人挑糞灌園,婦人汲井浣衣,雞鳴犬吠,孩童啼笑,一派江南夏日田園風(fēng)光。
曾漁一家居住的石田也同樣是鄉(xiāng)村,以前身在其中并不覺得這些景象有何稀罕可看之處,今日置身行駛的船上逐流觀景,感受便不相同,還未離鄉(xiāng),就有些思鄉(xiāng)了,尤其是曾母周氏,雖然兒子曾漁得到了呂翰林的薦書,但她對兒子要千里迢迢去袁州復(fù)試還是憂心忡忡,當(dāng)然,她現(xiàn)在不會流露憂色,不能讓兒子擔(dān)心——
妞妞最快活,她長這么大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小女孩兒蹶著屁股趴在篷窗上指點岸邊風(fēng)景,嘰嘰喳喳問曾漁:
“哥哥,這座山叫什么名?”
“哥哥,這是個什么村?”
……
木船經(jīng)過崇善鄉(xiāng)時,妞妞又問了:“哥哥,這又是什么山?”
曾漁答道:“那是博山,博山對面是鶴山。”
妞妞轉(zhuǎn)頭望著曾漁,一臉的崇拜:“哥哥,你真厲害,什么都知道?!?p> 曾母周氏聽說那座山就是博山,就對曾漁道:“博山有座能仁寺,香火很盛,娘一直想來寺里進香,可惜幾年前失火燒掉了?!?p> 坐在一邊的夏楮皮接話道:“是啊,那叫燒得一個干凈,除了半間伽藍殿,其余全成了灰燼,和尚也都散了。”
小奚僮四喜聽夏楮皮說起能仁寺伽籃殿,心就有些提起來,偷眼看少爺曾漁的臉色,少爺臉色如常,似乎已經(jīng)忘記前夜的事,四喜這才放心,心道:“嗯,少爺重新振作起來了,這真是好極了!”
……
豐溪流過崇善鄉(xiāng)西邊一個名叫和尚渡的地方后就算出了永豐縣境,前方就是上饒縣,上饒縣城是州、府的治所,扼浙閩門戶,在整個江西省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數(shù)的繁華市鎮(zhèn),午后未時,紙商夏楮皮的船泊在了三江口碼頭,這里是靈溪、豐溪匯入信江的合流之口,往來舟楫甚多。
在船上用過午飯,曾漁攙著母親上了信江北岸,又來牽妞妞下船,夏楮皮幫忙把衣奩、書篋等行李搬上岸,然后向曾漁作揖道:“曾公子,我們這就別過了,祝曾公子一路順風(fēng)、補考高中。”
曾漁謝過這個熱心的紙商,待要扶母親乘驢,曾母周氏道:“坐了一天的船,有些頭暈,還是走走路更踏實?!?p> 四喜就把書篋讓黑驢馱著,曾漁陪著母親和小妹向府城西郊的祝家畈緩緩行去,午后太陽很曬,從三江碼頭到祝家畈有六、七里路,道路邊沒什么樹木可遮蔭,曾漁就撐開傘給母親遮陽,曾母周氏道:“娘沒這么嬌貴,晴天打傘讓人笑話,官老爺才喝道張蓋呢?!?p> 曾漁笑問:“娘是不是盼望兒子有朝一日做大官,威風(fēng)凜凜喝道張蓋?”
望子成龍、當(dāng)官發(fā)財應(yīng)該是絕大多數(shù)做父母的對兒子的期望,但曾母周氏卻道:“你大伯臨終留言不讓你做官呢,說貴溪的夏相公都死得那么慘,官可不好當(dāng),娘聽別人說那呂翰林也是虧他走得快,不然也要害在分宜的嚴相公手里?!?p> 曾漁笑道:“兒子聽娘的,不做官?!?p> 曾母周氏見兒子回答得爽快,忍不住笑,說道:“咱們母子在說癡話,讓人聽見要笑掉大牙,好似這官由著咱們想當(dāng)就當(dāng)、不想當(dāng)就不當(dāng)一般——不過呢,為娘只要我兒平平安安、無病無災(zāi)、娶妻生子、快活一生就好,不必去苦求什么功名?!?p> 曾漁知道母親還是不怎么想讓他去袁州補考,說道:“娘,以兒子的才學(xué),考個秀才是不難的,兒子缺少的是一點運氣,但運氣這東西周轉(zhuǎn)變化,兒子覺得現(xiàn)在開始轉(zhuǎn)好運了,不然哪有那么巧治好了呂翰林孫子的病輕易得到呂翰林的薦書?所以兒子想赴袁州嘗試一下,因為有了秀才功名,好處著實不少,免徭役是其一,有事要見縣尊只寫稟帖可以不跪、鄉(xiāng)里父老遇到秀才都是肅然起敬,謀差事過生活也容易得多——娘希望兒子平平安安、快樂一生,但如果兒子連秀才都不是,沒身份沒地位,那隨便遇上個有點財勢的人都可以欺負兒子,處處憋屈,哪里談得上平安快樂啊。”
世間事還真就有這么巧,曾漁話音剛落,突然聽到后面有人大叫道:“前面那個打傘的不就是曾漁嗎!”
曾漁不用回頭就知道說話的是他大嫂謝氏最小的弟弟謝子丹,前日在縣城南門渡口見過面,謝子丹對他是百般嘲諷,當(dāng)時他都忍了,他之所以要千方百計爭取補考的機會,謝子丹、蔣元瑞對他的刺激也是原因之一,秀才是一道坎,跨過這道坎才可以暢想美好生活——
“少爺,少爺,是謝家的那個六公子?!?p> 四喜有些慌張,他是偷偷跑出來跟著曾漁母子的,事先未經(jīng)家主曾筌同意,而且他也知道昨天謝氏回娘家是要搬兵來教訓(xùn)曾漁,原以為離開永豐縣沒事了,哪里料到會在這府城外遇到謝家老六謝子丹!
道路左近有一座朱公祠,不知祭祀的是哪個朱公,反正不是朱熹,曾漁以前進這祠堂歇過腳,他對母親道:“娘,你和妞妞到這祠堂歇一下涼,這日頭太曬了,我和謝子丹說幾句話?!彼乐x子丹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話,所以想讓母親先避一避。
曾母周氏朝后面看了看,見有一群人正快步趕過來,忙叮囑曾漁道:“魚兒,你莫要與謝家人起爭執(zhí),咱們能忍則忍。”
曾漁道:“兒子曉得,娘趕緊到祠堂歇著,妞妞也進去。”
妞妞聽阿娘和哥哥的口氣有些不對,看到一群人趕來,她也緊張起來,拽著母親的袖子往朱公祠就走。
小奚僮四喜也很想進祠堂避一下,卻又覺得少爺一個人留在這里勢孤,正遲疑間,聽到少爺說:“四喜,不用慌,怕他們做什么?!?p> “果然是曾九鯉,哈哈哈哈。”
謝子丹口氣簡直是快活,不是他鄉(xiāng)遇故知,而是又有可以戲弄、可以取笑的對象了,上次在南門渡口嘲弄曾漁不盡興,這回遇上了豈肯輕易放過,而且這回他占著理——
曾漁轉(zhuǎn)過身,就見兩架籃輿一前一后停在路邊那株羅漢松下,后面還跟著四、五個仆人,前面籃輿坐的是謝子丹,后面那架籃輿呢,卻是蔣元瑞。
曾漁皺起眉頭,心想:“怎么又遇上這兩個人,真是冤家路窄嗎?!蹦赣H和妞妞在這里,還是能忍則忍,拱手道:“蔣兄、謝兄,兩位這是要去哪里?”
新進學(xué)的秀才蔣元瑞一臉的傲氣,坐在籃輿里就沒打算起身還禮,只點了一下頭,只管搖折扇。
謝子丹倒是很快鉆出了籃輿,走到曾漁跟前卻把臉一板,冷笑道:“我倒要問問你這是要去哪里?”
曾漁盡量心平氣和道:“我已與長兄分家,離開石田獨自謀生?!?p> 謝子丹怒氣沖沖道:“我二姐昨日回家,說你叫囂著要分家析產(chǎn),還辱罵長兄長嫂,你一個妾生子,下賤的東西,膽敢謀奪兄嫂的家產(chǎn),叫你那老娘出來,躲起來——”
謝子丹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起了一陣風(fēng),隨即左臉挨了重重一記耳光,左耳“嗡”的一聲,整個人隨即向右栽倒——
賊道三癡
今天有事耽擱了,明天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