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
楚天瑤從眾多尸體中強撐著爬了出來。面無表情。心口處還在不斷地往出滲血。
臉上的印記永遠(yuǎn)地消失了，記憶卻都在，所有的，記憶。
那些好的，壞的。
甜的，苦的。
幸福的，慘痛的...
這個身體做過的一切，遭遇的一切。
都記得。
楚天瑤傷心欲絕。
回想昨日之糟糟。
那一劍彷佛也刺進(jìn)了自己的靈魂深處。
“尉遲若，你從來都沒愛過我一分一毫...幸好...我沒有把全部交付于你...幸好我沒有...不然如今的刀下魂怕真就是我楚天瑤了...假的，都是假的...”
想罷，楚天瑤吐了一口黑色的鮮血。
楚天瑤摸了下自己的心口處。
不跳了。
眉頭一緊。
反復(fù)確認(rèn)。
“我從此，無心了。尉遲若，你好狠...騙取我的情，拿走我的心...如今也徹底要了我的命...”
楚天瑤傷心欲絕，抵住一口氣暗暗發(fā)愿：
“若還有來世，我們，不復(fù)相見罷...”
說罷，倒下了。
云華上神前來亂葬崗，見到倒地的楚天瑤，轉(zhuǎn)頭嘆息一聲。
因著魔君灼焱的干擾，青溪在人間又多此一難。云華用神力救回了楚天瑤，又施了一法，變出三根白色的翎羽，撒了出去，只見這三根翎羽越來越大，扭轉(zhuǎn)著包住了楚天瑤的身體，隨即云華上神又念了一個訣，那白色翎羽便帶著楚天瑤飛走了。
亂葬崗經(jīng)過一夜瓢潑大雨的洗禮。
血泊已經(jīng)渾濁不堪，不知道誰是誰的血。
這里埋的，什么人都有。
還有很多凄凄白骨裸露在外，被雨水沖刷的煞白。
這里，也是寂靜的很。
此時尉遲若正在不停的翻找著尸體，想再確認(rèn)一下。
他希望的那個答案是：青玄不是她。
尉遲若找了很久，很久。
沒有結(jié)果。
失落而歸。
三日后。
胥王的軍隊成功破防，攻入皇宮大殿。
皇帝尉遲煬倉惶間，仍不忘展現(xiàn)他傲慢的氣勢，說道：
“尉遲若，沒想到你真有謀逆篡位之心！天必誅你！”
“皇兄！當(dāng)年太子是怎么死的，你最清楚不過了！你所做的樁樁件件，我都有證據(jù)在手！篡奪皇位的人一直是你，今日我受先皇遺愿討伐你，你還有何辯駁？”胥王尉遲若義正言辭地說道。
“不可能！你休得污蔑孤！孤沒有做！沒有！”皇帝反駁道。
“蘇夢蝶。還記得嗎，她是你派去故意接近太子尉遲濱的，也是你，逼迫她誘騙太子服下那摻有毒粉的綠豆糕。如今皇兄你是年紀(jì)大了，記不清了么？巧了，我當(dāng)時就在場，看到了那一幕?！蔽具t若沉著地說道。
說罷，尉遲若從衣襟處掏出一疊厚厚的紙，扔向皇帝尉遲煬。這些紙上面所書的，都是有關(guān)尉遲煬謀害太子尉遲濱、勾結(jié)黨羽、霍亂前朝的鐵證。
“這就是你要的證據(jù)！皇兄你敢做，為何不敢認(rèn)呢？”尉遲若道。
“我當(dāng)初就該早點殺了你！是我太心慈手軟，倒留著你這個禍害活下來，如今造起我的反了！”皇帝面目猙獰道。
“心慈手軟！哼，你也配說這幾個字么！”尉遲若道。
“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逼我絕地反擊，我斷然不會想，自己來坐了這位子...”尉遲若又道。
此時，胥王的劍已經(jīng)落在皇帝的脖頸處。
“你為什么要動她？”尉遲若激動地說道。
“你說什么?。 被实畚具t煬道。
“別裝蒜！楚天瑤！你為什么...一定要動楚天瑤！?。 蔽具t若怒道。
此時皇帝已經(jīng)放棄抵抗，整個人服軟了。
“阿若啊，你別激動！我沒有抓楚天瑤??！”尉遲煬道。
尉遲若望了一眼旁邊的弘雪舞，弘雪舞略感緊張的樣子。
尉遲若隱隱覺得事有蹊蹺。
“來人，先把尉遲煬壓入大牢。隨后聽我處置?！蔽具t若道。
待一切既成定局，穩(wěn)定了朝中局勢，尉遲若便將其他諸事交予弘將軍處理。
尉遲若則火速趕往大牢，他瘋狂地奔跑著，口中念道：
“瑤兒，我來了！”
尉遲若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玉佩吊墜...和瑤兒長得幾分相似的青玄...
青玄死后消失的印記...
以及尉遲煬的矢口否認(rèn)...
還有弘雪舞心虛的神情。
讓他愈來愈懷疑...懷疑這一切...
大獄中，尉遲若找遍了所有的牢房...
都沒找到楚天瑤。
尉遲若頓了一下。
他又來到關(guān)尉遲煬的地方。
尉遲若緊緊地拽住尉遲煬的衣襟，毫不客氣地質(zhì)問尉遲煬。
“楚天瑤呢？”尉遲若喊道。
“什么楚天瑤？”尉遲煬鎮(zhèn)定自若道。
“是你把他抓起來的！”尉遲若道。
“哈哈哈....”尉遲煬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尉遲若疑惑道。
“我的好弟弟，你被人騙了也不知道...”尉遲煬譏笑道。
“沒想到你還挺癡情，哈哈哈...看來你以前沒少在我面前裝??！”尉遲煬道。
此時弘雪舞趕來了這里，她已覺事情敗露，甚感不安。
“尉遲哥哥...”弘雪舞低聲道。
“你騙我！”尉遲若道。
“尉遲哥哥，我也是不得已！我看你如此看重那楚天瑤，若不借此，你如何能堅定反心！”弘雪舞道。
“你等等！我稍后跟你算賬！”尉遲若道。
“來人，尉遲煬曾于二十年前謀害太子尉遲濱，蓄意篡奪天下！將此人即刻問斬！不得有誤！”尉遲若道。
尉遲煬惡狠狠地瞟了一眼尉遲若。
“哼！有種你親自殺了我??！你敢嗎？”尉遲煬激道。
“想讓我被世人詬病啊，我倒是不介意??！但是我怕殺你，臟了我的手啊！”尉遲若道。
“我來！?。 焙雎勔宦暢林赜辛Φ呐舻?。
眾人回頭一看，來人正是皇帝尉遲煬一直寵愛的妙貴妃。
“胥王，讓我來吧！”妙貴妃道。
“嗯，你小心，此人奸詐無比?！瘪阃跷具t若允了妙貴妃，親自了解尉遲煬。
隨后，尉遲若拽著弘雪舞去了別處空寂之地。
“弘雪舞，你...怎么能？”尉遲若失望道。
“...利用你是吧！她有什么好的，她能幫你奪了這天下么？我可以！”弘雪舞道。
“瑤兒此刻何在？”尉遲若問道。
“尉遲哥哥你好健忘啊，她不是早就死在你的劍下了么。至于尸首...早丟到亂葬崗了，現(xiàn)在，怕已經(jīng)臭了吧！”弘雪舞道。
這是弘雪舞第二次在胥王尉遲若面前鎮(zhèn)定自若，頗有氣勢地說話。
“你胡說！瑤兒到底在哪里？”尉遲若急迫道。
“尉遲哥哥！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此刻，你也該兌現(xiàn)你的承諾了！”弘雪舞道。
“你利用我！”尉遲若道。
“我們不就是相互利用么，我和爹爹幫你打下了這么大的江山，你付出一個楚天瑤怎么了？怎么了？”弘雪舞道。
“楚天瑤她不是物件，是活生生的人??！”尉遲若道。
“是啊...”弘雪舞突然眼含熱淚，帶著哭腔喊道。
“她可是你心尖兒上的人??！我是什么，我...又算什么！”
弘雪舞聲淚俱下。待稍微平復(fù)了下情緒后，弘雪舞說道：
“尉遲哥哥，是你...殺了她...”
“不，不可能！”尉遲若道。
“楚天瑤，就是青玄。而青玄，就是楚...天...瑤。”弘雪舞道。
“你別說了，不會的！不會的...”尉遲若道。
“青玄死的那天晚上，我見你黯然神傷，便前去詳看。我去那亂葬崗，找到了她的尸首，她的眉間確實是沒有印記了。但我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她要裝成另一個人再來接近你...”弘雪舞道。
“可我第二天去了，并未找到...”尉遲若道。
“我能告訴你么...大事未成，我想...讓你安心...”弘雪舞道。
“讓我安心？”尉遲若道。
“放心吧，尉遲哥哥，我把她好生埋了...”弘雪舞道。
“她在哪兒...快告訴我！”尉遲若緊抓弘雪舞的手腕。
弘雪舞看著此刻尉遲若焦急難耐的樣子，甚感凄涼。自己一直是單相思，從來沒有走入過尉遲若的心里。待她微抬起頭時，眼神變得鋒利了。
“等你登上皇位，我成了皇后，爹爹做了丞相。那時，我自會告訴你...”弘雪舞冷淡地回應(yīng)道。
尉遲若突然松開了她的手，甚為無奈，暗想：
“瑤兒...終究是我對不住你?！?p> 而大獄中的尉遲煬，此刻正直直地望著妙貴妃。
“妙貴妃，你竟也恨我至此么？”尉遲煬道。
“若不是因為你，我又如何會入這監(jiān)獄一樣的皇宮，誰在乎這榮華富貴，還有你的恩寵賞賜?。咳舨皇且驗槟?，我娘也不會生下我，我也就不用來這一趟了！”妙貴妃道。
“你娘，你娘是何人？”尉遲煬道。
“正是當(dāng)初被你毒啞了的錦城第一歌姬，蘇夢蝶啊?！泵钯F妃道。
“你竟然是她的女兒？”尉遲煬驚道。
“要不怎么說天道輪回，報應(yīng)不爽呢，太子當(dāng)初是怎么死的，我如今也讓你怎么死！我們復(fù)習(xí)一下好不好！”妙貴妃道。
“哈，哈哈，好啊，好啊，我尉遲煬最后也栽在你這小女子手里了，一世英名啊，罷了?！蔽具t煬嘆道。
“‘一世英名’，哈哈，說什么呢，你可別糟踐這個詞了，你和蘇六海做了什么自己沒點數(shù)嗎？”妙貴妃道。
“我無話可說，能死在你懷里，我也稱心如意了！你一定沒有愛過我，對吧？秋娘。”尉遲煬道。
“我從不知愛是什么。我對你的好，對你的媚，都是有高人訓(xùn)練出來的，我只要按照她說的做，你就乖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妙貴妃道。
“哼，那你錯了。我早年為了避女色，也曾尋得一味藥，吃了便可不被鬼魅妖嬈之術(shù)所誘惑。我是真的對你有情?！蔽具t煬道。
妙貴妃一驚。
“那我謝謝你了?！泵钯F妃冷淡一應(yīng)。
“動手吧，秋娘?！蔽具t煬閉上雙目說道。
“你再有情，也得死，就像你明知道蘇夢蝶已經(jīng)愛上了太子尉遲濱，還是逼迫她殺了太子一樣。”妙貴妃為了不手軟，發(fā)狠道。
尉遲煬扔閉著眼睛，無奈一笑。
妙貴妃手中執(zhí)著的匕首，此刻亮了一道寒光，閃過尉遲煬的雙目。
妙貴妃望著尉遲煬，思道：“你心口的位置，我尋摸了無數(shù)遍，就為有朝一日可以一血前仇?！?p> 一刀落下去，正中尉遲煬死穴。
尉遲煬睜開眼睛道：“秋娘，你的手法...真準(zhǔn)啊...”說罷，露出一絲笑意，倒下。
尉遲煬死了。
妙貴妃擦拭完匕首，收回匕鞘之際，左眼忽地落了一滴淚。她用纖纖玉指抹了一下快要滴露的眼淚，執(zhí)手相看指上的瑩珠，心中嘆道：
“這不爭氣的東西...終是出賣了我...”
尉遲若權(quán)傾天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除了之前暗中投靠他的大臣外，他全換了新人。
弘雪舞順利登上了后位，做了帝后。
他的父親也如愿成了當(dāng)朝丞相。
原先后宮的眾人，尉遲若都遣散了。
那些妃嬪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皇宮。
顧詩嵐曾為一代賢后，如今也成了庶民。這也是她的愿望。
這些年被迫入宮做了皇后，雖說另辟蹊徑，在經(jīng)商方面做的風(fēng)生水起，但她對高墻外的自由終是十分向往的。想來這樣也挺好，換一種生活。
妙貴妃呢，曾暗中相助尉遲若奪位，加上她是楚天瑤的表姐，自是不必憂愁日后的。但她請愿出宮，想必入宮當(dāng)貴妃從來不是她自己的意愿，胥王尉遲若便應(yīng)了她，并賞賜千兩金銀。
出宮路上，秋娘邊走邊思忖，回望著過去：
“我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起就不由自己了。
我連我的父親都不知道是誰，因為在蘇夢蝶蘇老師的眼中，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真的生出了一個擁有絕色容顏的女兒。絕色到能給予她更大的信心，去完成她的夙愿：復(fù)仇。
我不過只是她復(fù)仇的工具。
我沒有自己的思想，甚至沒有靈魂，我必須按照她要求的去做。
這也是我唯一的價值。
從小到大，我不斷地被灌輸著仇啊恨啊的，復(fù)仇復(fù)仇，長大了要找那個人報仇。
我成功了，可我怎么就沒有那么開心呢。
蘇老師您的大仇得報了，這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也不在了...
我的價值也到此為止了，后面呢？”
想畢，秋娘更覺人生茫茫無望。
“蘇老師，后面我要做什么呢？
阿楚不是晴姨所生，她卻能享受到那樣多的寵愛。而我，作為您的親生女兒，在我的記憶里，只有您的那條竹竿，那是您與我唯一的交流。
為什么呢，憑什么呢...
...娘...你在天之靈看看我，此刻，你開心了吧?！?p> 秋娘悲涼地繼續(xù)向前走去，正巧遇到了尉遲若，秋娘便向尉遲若坦白了一件事。
“其實，當(dāng)年是我有意在尉遲煬面前透露你要娶阿楚的。你，要殺便殺吧。我絕無二話?！鼻锬锏馈?p> “為什么?！蔽具t若道。
“呵，心中的惡魔在作祟嘍，一時便做錯了事。我看阿楚那么幸福，我卻如此...一時想不開，其實，當(dāng)時說完我就后悔了，可是為時已晚?！鼻锬锏?。
“怎么說你也是她的表姐。不過，我又怎么能要求你呢，我尉遲家尚且如此，親生血脈互相殘害。罷了?！蔽具t若嘆道。
隨即，尉遲若又道：“我不會殺你的。你好好活著吧。死，并不能讓你得到解脫?！?p> “是么?！鼻锬餆o奈道。
“只不過，是從一個深淵跳到另一個更深的淵罷了。”尉遲若道。
“雖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想我還是會好好活下去的，我也試著去找找這生命的意義...走了!”秋娘作別道。
秋娘沒有帶走尉遲若賞賜她的金銀，行囊包袱也未帶。她穿著很樸素的一套灰白衣衫，出了宮門。秋娘靜靜地站立在宮門口，回頭望了一眼背后的耀眼輝光，嘴角噙起一絲微笑，夾雜著蒼涼，迎風(fēng)而去。
得了天下，帝王尉遲若竟也沒那么快活。
皇后弘雪舞告訴了他楚天瑤尸首的下落。
尉遲若前去尋找。
青玄的荒冢前。
尉遲若突然跪倒在地，欲語淚先流。
“真的是你么！瑤兒”
“為什么...”
“瑤兒，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竟然...殺了我此生唯愛之人...”
“瑤兒，你可知，我是為了你才取這天下的...”
“沒有你...我要這天下何用？”
“要這天下...何用啊...”
“瑤兒，你我大婚那日，我是不得已才說那話的...
事后我本打算向你解釋的，可是我很矛盾，很糾結(jié)...
你說你想要平靜的生活，可我，當(dāng)時的我，真的給不了你...
他殺了我的心，不是一次兩次了，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他要對你下手的時候，我整個人快要瘋了...
我愛你！深深的愛著你！卻從未對你說過！
為了你，我的心變狠了！
我殺了很多很多的人！阻擋我登上帝位的人！阻擋我進(jìn)一步靠近你的人！
瑤兒...
我的瑤兒...
我好想你...
我那么愛你，竟然親手殺了你...”
尉遲若久久不能平靜，在此守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