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滂沱大雨,下了足足十四天。
直到如今,仍舊下著大雨,沒有停歇的意思。
溝谷間霧氣橫生,溪水潺潺。
有一處池塘中,豢養(yǎng)有一條紅色鯉魚,鯉魚靈性十足,人言皆可聽懂,并非普通的靈魚,若是市井人家捕獲,可驅(qū)邪避災(zāi),修士捕獲得到,可增添氣運(yùn)。
氣運(yùn)錦鯉,世間罕有,非有緣人不可得,那些捕獲過此魚的,便是有緣人。
玄黃門中,得到此魚的,是門主的關(guān)門弟子,受到圣兵“玄黃紫氣鼎”認(rèn)主的鐘鼎鈺。玄黃門門主,當(dāng)初收鐘鼎鈺為關(guān)門弟子時,就是看到了鐘鼎鈺氣運(yùn)鼎盛、福緣深厚的原因,所幸這個弟子沒有讓他失望,進(jìn)門不過兩個月,就從某處無名小溪捕獲到了此魚,本就鼎盛的氣運(yùn),直接溢滿,之后得到的不起眼法寶,盡都是品秩極高的仙兵,讓人眼紅的同時,不得不感慨少年的福緣深厚到了恐怖的地步。
這處池塘,在一棟院落中,院落很大,占地很廣,被稱之為“紫鈺居”。
住在這里的人,除了鐘鼎鈺,再無他人。
池塘中的紅色錦鯉,被他取名為“蓮梓”,得到這個名字后,靈性通天的氣運(yùn)錦鯉,躍出水面劃出一道月弧,以示興奮。
鐘鼎鈺身穿一襲黃色長衫,緊縛的白玉帶,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他面如冠玉,身高八尺,成熟的男子面容,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只有十六歲的少年。
少年出生那天,天有異象,祥瑞罩身,金龍賜福,此后他的成長之路,便比同齡人更加快捷,心性像個大人,身材早早達(dá)到大多數(shù)年齡大的人都羨慕的程度,說他是天命加身的人,毫不為過。
他沉默寡言,很少說話,與人相處,說話不超過十句,待人接物方面,倒是不錯。
他眉宇間常帶著一股陰郁之氣,因此這樣的陰雨天氣,是他最喜歡的,心情最好的一段時間,便是這十四天了。
院落外,鐘鼎鈺站在大門前,手持一柄尋常的油紙傘,與當(dāng)初李君胤與屈峰初次相逢時,撐的油紙傘幾乎一模一樣,少年望著下著大雨的天幕,眼神無甚波動,只看微微翹起的嘴角,就可以看出,少年的心情是極好的。
雨滴打落在油紙傘上,發(fā)出破碎又清脆的聲音,傳進(jìn)鐘鼎鈺的耳中,如聽仙樂。
少年旁邊,有另外一個人,穿著一身玄衣,沒有撐著油紙傘,就只是背負(fù)雙手,看著少年看向的地方。
他身上沒有打濕,就像隔絕了一部分空間,從天而落的雨水無論如何,都無法降落在他的身上,要么被撕裂,成為虛無,要么被打向其他方向,沒有一滴是例外。
男子身上有一股不易察覺的氣息,那氣息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大陸,除非是他已經(jīng)觸摸到了突破那個桎梏的機(jī)會。
道息!
那是已經(jīng)觸摸到大道的氣息。
這個大道,說的不是平常修煉的道路,這是獨(dú)屬于一個人的道,一個心中的道。
這名男子,已經(jīng)找到了心中的那個道。
在認(rèn)主少年的那一天,這股道息就出現(xiàn)了,他才明白,自己以后的命運(yùn)將與少年密不可分,自己成道的機(jī)會,就在少年身上。
男子正是玄黃紫氣鼎的兵靈,真名——玄霄。
這個院落住著鐘鼎鈺,沒有其他人,玄霄不是人,所以不在此列。
少年收回視線,走進(jìn)大門,收了油紙傘,放在門邊,以元力構(gòu)建出一個光幕,擋開雨水,前腳已經(jīng)走進(jìn)雨中,后腳卻停了下來,少年沒來由說道:“你說,大陸之上,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玄霄沒有立刻回答。
少年回到屋中。
玄霄身影逐漸消失,消失前,說了一句話。
“我正是為此而來?!?p> 普蕩峰上,有個少年在雨中練拳,任憑雨水打在身上,打濕衣衫,也不停下?lián)]拳。
不知是刻意的,還是無心,少年每一拳,都會打碎大量下落的雨滴,一身自主流轉(zhuǎn)的拳意,裹挾著他的身軀,雖被雨水打濕身體,卻不會對體魄有任何危害。
少年的房門前,撐起一道遮蔽光幕,使得雨水無法侵染光幕下的兩個人。
一位效仿師傅身穿青衣的年輕人,一位頭發(fā)沒長齊的六歲稚童。
柳菰丸坐在一條檀木椅上,手中握著一只茶壺,別看是只茶壺,實際里面裝的不是茶,而是水,他只是附庸風(fēng)雅,學(xué)學(xué)別人而已,時不時從壺嘴中倒水入口,露出一副享受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喝的是某種名貴茶水。
他指著屈峰的練拳,向一旁的曹翁問道:“你覺得他如今的拳法練的怎么樣了?”
六歲的曹翁并不怎么修煉,一天天不是玩,就是山上山下的跑,宗門里的那些弟子,和他相處不過一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是個閑住會死的東西,而且,你說他不思進(jìn)取,不知道修煉的不易,他轉(zhuǎn)身就給你突破下一境,原先還是丹魂境,經(jīng)過幾次的逆天破境,現(xiàn)在已是回筑境的修士,短短幾天就突破了這個境界,使得經(jīng)常玩弄他的李熒黯然失色,最近幾天一直在閉關(guān),想要突破萬河境,到時候欺負(fù)柳菰丸就好玩了。
孩子揉了揉臉頰,手上既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找柳菰丸要水喝,他不愿意,曹翁只好無聊到觀看少年的練拳,聽聞柳菰丸的詢問,沒有多想,說道:“如果你境界壓在內(nèi)修境,他能一拳撂倒你,如果你境界壓在息變境,頂多加上三拳撂倒你?!?p> 柳菰丸感覺曹翁在說笑話,如果真要壓境界對峙的話,誰被誰撂倒還不好說呢。
曹翁瞥了眼柳菰丸不相信的眼神,嗤笑道:“這樣,你如果被他一拳撂倒,你給我喊爺爺,如果是他被你撂倒,我給你喊爺爺,你我都不虧,你看怎么樣?”
柳菰丸仔細(xì)想了想,總覺得自己會被坑。
雖說是個六歲稚童,曹翁的心態(tài)卻已經(jīng)凌駕大多數(shù)人上面,更何況他腦中還有曹弭蓑的那兩種記憶,想把人玩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還是手到擒來,笑嘻嘻道:“你該不會是怕被你大師兄打敗吧,這樣李熒就會越來越瞧不起你?!?p> 柳菰丸沒有說話,雖然知道曹翁在坑他,但他確實想試試屈峰的拳頭有多重。
他一步跨出,走出光幕,走出的一瞬間,就已壓境內(nèi)修境。
屈峰面無表情,停下練拳,雙腿彈射而出,柳菰丸突然覺得如臨大敵,想要防御,卻被屈峰一拳打在腦門上。
眼前一黑,直挺挺倒在地上,失去知覺。
躲在遮蔽光幕下的曹翁拍腿大笑,大喊自己有乖孫了。
而屈峰看著自己的拳頭,輕聲說了一句,“還不夠?!?p> 這一天,晚前雨停,夜空只有一輪月亮,繁星隱去,蟲鳴之聲不時響起。
普蕩峰,秋影山第二高的的山峰,無論站在哪里,都是絕佳的觀景位置,白天的景色,可稱為“秋山絕空壁”,夜晚的景色,是靜謐的,因為人少,而且一到晚上,上面的人都會停下自己的修煉,來觀賞晚上的獨(dú)景,若非不是閉關(guān),就只是一般的修行,他們皆會出來聚一聚。另外,這一屆居住普蕩峰的人,都是極愛安靜的人,屈峰也不例外。
除了曹翁……
只是,今日的曹翁,倒沒有怎么鬧騰,普蕩峰師兄弟,連帶著汪言邁,一起觀看屈峰的修煉,眾人圍坐在一起,有的品茶,有的豪飲烈酒,有的講故事,各做各事,順便看一看屈峰的修煉進(jìn)度。
白天屈峰修煉的是拳法,晚上則是修煉十四天前剛剛得到的掌法法術(shù):《光印掌》。
令諸位“師弟”吃驚的是,屈峰只用了兩天,準(zhǔn)確來說,他只用了一天一夜,就把《光印掌》的前兩式完全學(xué)會,并融會貫通,如今給他安排一個第三境的機(jī)關(guān)傀儡,他壓制拳意,只用掌法前兩式的情況下,只需三掌,就能打爆一個機(jī)關(guān)傀儡,而且耗費(fèi)的元力并不多,反而只有少量。只是這么多天來,第三式,也就是最后一式,始終沒有學(xué)會,還處在門外,連門的距離都沒有接近。
由此也讓孫峮錦等人松了一口氣,如果真在這個時間段把這部掌法完全學(xué)會,那簡直就是驚天動地的事情,至少在他們眼里,這樣的悟性,他們是從沒見過的。
《光印掌》,共分三式。
第一式:迅光。以極快的速度打出掌印,出其不意,若速度夠快,可以打出無數(shù)掌印,掌印疊加,傷害會更高,敵人應(yīng)變速度不行,拍碎腦袋都是輕的。
第二式:極陽。以掌印凝聚出太陽的雛形,太陽越凝實,散發(fā)出的光芒就越刺眼,敵人無視野之下,要么開啟防御,要么手忙腳亂,但這一式不適合最先用出,需要在近身的一剎那間使用,那樣便可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第三式:大日金烏印。這第三式,已經(jīng)脫胎于前兩式,威力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一掌打出,都會有一只金烏伴隨著太陽出世,中在敵人身上,已不是簡單的掌印,是以焚燒的方式附著在身,境界越低,火焰就越難撲滅,前兩式以光的方式打出,最后一式雖然是焚燒,卻已是金烏之火,但并不是純粹的金烏之火,類似于仿造,不過威力已經(jīng)不是能輕易抵擋的。
也正是因為這第三式,《光印掌》這一招,才會被劃分為各階段皆可用的法術(shù),境界越高,威力也會越大,相對的,耗費(fèi)的元力也會更多,尋常的那種高爆發(fā)法術(shù),注重的是一擊致命,無法一擊致命,給身體會帶來很多負(fù)擔(dān),像這種各階段皆可用,不會對身體造成負(fù)擔(dān)的法術(shù),卻是最能用到巔峰的。
當(dāng)初屈峰選擇法術(shù)時,雖沒有前車之鑒的學(xué)習(xí),卻自己想到了這一茬,因此他以后,注定不會學(xué)習(xí)那種高爆發(fā)法術(shù),而是中正威力很大的那種。
孫峮錦手持一只琉璃杯,輕飲慢酌杯中的美酒,指了指屈峰,說道:“你們覺得,大師兄今天能否把這第三式完全掌握?”
大師兄,現(xiàn)在在他們嘴中,是笑稱,沒有嘲諷意味,畢竟看到了屈峰的悟性之恐怖,即便資質(zhì)很差,也不會狗眼看人低。
游酣宸抬眼看了看屈峰,道:“我覺得不行,很懸?!?p> 性格比較沉默的宋啟說道:“是不是太看得起大師兄了,以前也有修煉這個法術(shù)的人,用時最短的也沒有十四天,他能在十四天把這法術(shù)完全掌握,我等會兒就從普蕩峰跳下去。”
宋啟很沉默,因為說話就很驚人,為了不在說話時把自己坑了,所以他把自己練習(xí)的很沉默。
圖嵐川不怎么想說話,但看了眼孫峮錦的眼神示意,不得不說話,道:“呃,我覺得吧,用不了一個月,今天就行?!?p> 游酣宸輕蔑道:“不會說話就別說?!?p> 圖嵐川還真就不說話了。
虞澗影是個糙漢,道:“等會兒如果他要練成了,我一拳給他撂倒,你們覺得在不在理?”
“在理。”
“在理!”
“在理?”
所有人都贊同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覺得虞澗影今天的腦子轉(zhuǎn)的真是太好了。
陳獻(xiàn)醇搖了搖頭,打算反悔這個主意,道:“別用蠻力,說不定大師兄今天不能完全掌握呢,如果是一個假象,你把人打了,師傅會怪罪的?!?p> 顏桐羨給了陳獻(xiàn)醇一肘子,笑罵道:“就數(shù)你最喜歡甩鍋,哪次你甩鍋,沒被師傅打過,你是不是還想被師傅打啊?!?p> 柳菰丸附和道:“就是就是,陳師兄的每次求饒,我可是都聽在耳朵里的,我最喜歡聽陳師兄求饒的聲音了,如聽仙樂耳暫明,宛如世間最美妙的聲音?!?p> “小子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居然敢當(dāng)面嘲諷我?!标惈I(xiàn)醇似笑非笑的看著柳菰丸,心里很想打死對方。
李熒這次沒有“砍”柳菰丸,顯得很平靜,好像真在分析一樣,道:“你們說,以他那逆天的悟性,在今天掌握大日金烏印,也不是不可能。真的,我是說正經(jīng)的看待這件事?!?p> “不敢想象。”
“的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歸鴻宗不是沒出現(xiàn)過悟性極好的人,不過完全領(lǐng)悟一個法術(shù),用時最短的也不過二十五天,單只說這個《光印掌》,歷史上修煉最快的,也只有二十天,而且悟性極好又資質(zhì)高的,這世界能有多少,死一個少一個,大多數(shù)沒有成長起來,就被別人殺死,有多少能真正踏上巔峰?
他們也不是沒有查閱過文獻(xiàn),這方面還是知道的。
至于屈峰,他們這些先來的,總不能因為對方占了大師兄的位置,就真的排擠他吧,他們又不是那種心眼窄的人。
一旁本想沉默的曹翁突然看到了屈峰身上發(fā)生了細(xì)微的異變,若不是他眼神好,且一直觀察著屈峰,要不然還發(fā)現(xiàn)不了,眼球轉(zhuǎn)了轉(zhuǎn),心里嘿嘿笑了下,急忙與眾人說道:“我們來打個賭吧,就賭屈峰能不能掌握大日金烏印,你們輸了就給我喊爺爺,我輸了給你們喊爺爺?!?p> 柳菰丸聽聞此話卻急眼了,怒道:“你特么故意埋汰我是吧!”
下一刻,沒等曹翁把賭局徹底布成,異變陡生!
所有人皆望向屈峰。
只見屈峰身上散發(fā)出刺眼的光芒,隨后大喝一聲,右手做掌,猛然轟出,然后一聲啼叫響徹普蕩峰,一只沐浴著火焰的金烏現(xiàn)世,金烏過后,是一輪耀眼的太陽,金烏攜帶著太陽,沖向不遠(yuǎn)處已經(jīng)停止運(yùn)作的機(jī)關(guān)傀儡。
機(jī)關(guān)傀儡不過片刻,就被金烏穿過,身體被附著的火焰燃燒殆盡,連灰燼都不剩。
屈峰或許是第一次使出,元力被消耗見底,此刻半跪在地,臉色有些蒼白,不過臉上是有笑容的。
“焯!”
“這是假的!我肯定沒睡醒!”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們是我孫子了!”
“給爺死!”
這一晚,普蕩峰失去了往日的寧靜,變得熱鬧起來。
李君胤在秋風(fēng)涯看到這一幕,欣慰的笑了笑。
……
天幕是灰的,大地是荒蕪的,沒有人類,沒有山川河流,有的只是猙獰巨獸,有的只是魔氣森森,有的盡是——?dú)⒙荆?p> 有個少年,行走在這片大地上,身形比起那些巨獸,如同螻蟻。
突然,少年轉(zhuǎn)過身,剛好看見一只巨獸張著血盆大口向他咬來。
就在此刻,夢醒了。
屈峰坐直身體,扶了扶腦袋,額頭全是汗水,想起夢中的那些場景,又看了看周圍的布局,松了一口氣,道:“原來只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