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閣首輔，大學(xué)士方從哲出班轉(zhuǎn)身面對朝臣，緩緩展開手中黃絹，大聲道：“宣，大明泰昌皇帝陛下傳位遺詔，中外諸臣工跪聆。”
殿內(nèi)大臣以及各國使節(jié)紛紛跪拜。
方從哲的聲音悲愴而又雄渾，道：“詔曰：朕以眇躬，嗣登大寶，夙夜祗懼，罔敢寧居，于凡用人行政，遵奉皇考遺命，力疾舉行，哀勞交瘁，奄至彌留，定數(shù)莫移，考終何憾。”
“但念朕紹承洪緒煢疚，方新志業(yè)未就，所期纘述端屬后賢，皇長子茂質(zhì)英姿，克荷神器，宜早嗣皇帝位，其守祖宗彝憲，親賢勤學(xué)，立政安民，朝講一遵典制，冠婚擇吉早行，出入起居倍宜兢慎，左右侍御務(wù)近端良，內(nèi)外文武百官執(zhí)事之臣同心協(xié)贊，永保基圖?！?p> “朕從皇考在天之靈，陟降鑒觀，于志畢矣。喪禮依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郡王藩屏重寄，不可輒離封城，督撫鎮(zhèn)守都布按三司官員地方攸系，不許擅離職役，聞喪之日，止于本處哭臨三日，進香遣官代行，衛(wèi)所府州縣土官俱免進香，詔諭中外咸使聞知?！?p> 方從哲念完遺詔，殿內(nèi)大臣又忍不住痛哭起來，朱由校被這情緒感染，不住地用袖口擦拭眼角。
接下來，文武大臣開始向朱由校大禮參拜，朱由校如同提線木偶，在方從哲和王安的提醒下，木訥地執(zhí)行著一道道禮儀。
群臣一拜，齊聲恭請皇長子登基，朱由校手里捧著禮部寫好的手稿念了一遍，第一次推辭。
群臣再拜，朱由校再辭。
群臣三拜，朱由校三辭。
三請三辭的過場走完后，朱由校終于在群臣的跪拜下，由禮部尚書韓爌當(dāng)著群臣的面，給朱由校戴上了象征皇帝身份的翼龍金冠，群臣三拜九叩。
朱由校端坐在龍椅上面，看著殿下朝拜的群臣，目光中卻滿是迷惘和冷漠。
這一個多月，尤其是泰昌帝駕崩之后的這段時間，外廷和后宮為了能夠掌控他這個少年天子展開了殊死的較量。
朱由校夾在中間被朝臣和李選侍搶來搶去，哪里還有絲毫帝國繼承人的尊嚴(yán)？
朱由校的養(yǎng)母李選侍被朝臣們以將來有可能攬權(quán)干政為由趕走了，抱著年幼的小公主悲憤地從乾清宮搬到了前朝嬪妃養(yǎng)老的噦鸞宮。
她非但沒能進封皇后，連顧命大臣當(dāng)著彌留之際的泰昌帝面答應(yīng)的皇貴妃都沒有撈到。
太監(jiān)宮女們見李選侍大勢已去，將她受寵時的珍寶玉器偷盜一空。
這個女人在險惡的后宮里摸打滾爬了一輩子，從來沒想到她的敵人除了那些在泰昌帝面前獻媚邀寵的女人之外，竟還有這么多滿腔正義的外廷大臣。
朱由校被這件事搞得頭昏腦漲，李選侍說大臣們欺負(fù)他們孤兒寡母，想要架空祖宗江山。大臣們又眾口一詞說李選侍妄想垂簾聽政，甚至學(xué)那武則天大權(quán)獨攬。
朱由校哪邊都不信任，索性任由他們?nèi)ヴ[。
現(xiàn)在李選侍敗了，這幫朝臣正鬧哄哄地給他朝拜，他們自己草擬的詔書中以朱由校的名義給很多人加官進爵，理由是擁立之功。
擁立之功，你們不擁立，我這個萬歷朝的皇太孫，泰昌朝的皇長子就不該繼承大統(tǒng)了嗎？
朱由校望著滿殿臣工，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個個貌似恭敬，但在朱由校看來卻是虛偽至極，跋扈至極，他們沒有一個人真的將自己放在眼里！
一種難以言狀的孤獨感莫名地從心底生出來，怪不得皇爺爺幾十年不上朝，坐在這冰冷的金鑾殿里，哪里是九五至尊的感覺，分明是孤家寡人的感覺！
朱由校又擦了擦眼睛，很有些不甘地在殿內(nèi)黑壓壓的人群中尋找一番，然而仍舊只是一片陌生的面朝金磚地板的伏地頭顱。
連在東宮里一直給他講課的幾位先生都因為品級太低而沒有資格站在殿內(nèi)。
朱由校又抬起頭望向殿門外，仿佛被某種氣機所牽引似的，遠(yuǎn)遠(yuǎn)跪在外面的劉戎也適時地抬起頭來，正好與朱由校的目光相遇。
劉戎看到，朱由校憔悴了許多，他的臉色很不好，以往快樂無憂的神采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濃的愁緒和悲傷，甚至還有無助。
朱由校也看到了劉戎，劉戎的目光很溫暖，很平和，沒有故作悲傷的做作，卻難掩對他的心疼，如同看著一位老朋友一樣不卑不亢。
這目光令朱由校由衷地欣喜。
我不是孤家寡人，我還有亦師亦父的孫先生，還有推心置腹的劉戎，還有陪我風(fēng)雨同舟這么多年的魏進忠……
想到此，朱由校緊了緊拳頭，坐在龍椅上的瘦弱身板不自覺間挺拔了許多。
繁瑣的登基大典又持續(xù)了好久，直到傍晚時分，劉戎才有機會當(dāng)面和朱由校說些話。
“臣拜見陛下。”朱由校已經(jīng)完成登基典禮，劉戎也該改稱呼了。
朱由校提線木偶一般被折騰了一天，空洞茫然的目光見到劉戎，如同遇到親人一般，忍不住抽噎幾下就哭出聲來。
“劉戎，父皇他……他……”
此時任何的安慰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劉戎只能無奈地深吸一口氣道：“先皇已經(jīng)歸天了，人死不能復(fù)生，陛下你要保重身體?！?p> “父皇原本已經(jīng)見好了，都怪朕沒有聽你的話，沒看住父皇，讓他又吃了金丹?！闭f著，朱由校竟捶起自己的胸膛，悔恨地嚎嚎大哭。
侍候在旁邊的魏進忠見狀趕緊跪在朱由校的跟前，一邊痛哭流涕，一邊抓住朱由校的手掌打在自己臉上。
“都怨老奴！是老奴該死！老奴該死??！陛下——”
事已至此，劉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道：“陛下，一切都是天數(shù)，你不要自責(zé)了。”
“哪有什么天數(shù)！”朱由校好一會兒才平緩下來，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恨恨道：“分明都是李可灼那賊子該死！要不是他又給父皇進獻什么紅丸，父皇一定不會駕崩！”
“一定不會駕崩的！”
鵝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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