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準(zhǔn)備后事吧

　　　　莫二牛便帶著他們?nèi)ツ曦S垸，一家人也跟著一起去了。

　　林大夫見到這邊的條件雖然仍舊很艱苦，但是比起久合垸那邊那又破又矮小的船屋，確實(shí)是要強(qiáng)上很多，那臉上滿布的濃密烏云才終于綻開一條隙縫，射出一線陽光。

　　他臉色變得溫和，坐到劉氏的面前，輕聲問她感覺如何，到底哪里不舒適？

　　劉氏便將這幾天難受的勁兒說了，尤其是自己好不容易吃回肉，卻感覺很惡心的事情。

　　而且接下來這幾天，她幾乎是完全不能沾油腥——已經(jīng)好幾天的時候，都只能喝下稀粥了。

　　林大夫聽她說完，眉頭皺得緊緊地，仔細(xì)地觀察著她的面色，還讓她伸出舌頭來給他看看——最后才終于握住了劉氏的右手腕，開始把脈。

　　然后，他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莫家人都提心吊膽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劉氏到底是什么病，為什么這個林大夫一臉如此嚴(yán)肅的表情？

　　良久，林大夫松開劉氏的右手，又把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然后他的臉色越發(fā)地嚴(yán)肅起來，一手把著脈，另一只手緊緊地捏著自己的胡須，很緊張的樣子。

　　直到他因?yàn)樘o張，拽斷了一根胡須，才終于痛醒了。

　　然后，他二話不說，直接就站起來，背起他的藥箱子，提腳就向外走。

　　“林大夫？林大夫？”莫二牛急了，趕緊叫喚著，追了上去。

　　楊德民與王捕快也是感覺到莫名其妙，面面相覷，然后也攆了上去。

　　林大夫走得飛起，莫二牛追出很遠(yuǎn)，才終于追上他。

　　“趕緊準(zhǔn)備后事吧。”林大夫冷冷說道。

　　仿佛一個晴天霹靂，莫二牛被炸得眼前金花直冒，整個人都驚呆了。

　　怎么會有這樣的事？娘親不是一直好好的嗎？也就是這幾天吃不下葷腥，可是稀粥她還挺能喝的啊，飯量還挺大的啊……

　　“你肯定是搞錯了，我娘還好好的，只是胃口不好而已，你怎么可以這么咒人！”莫二牛憤怒極了。揪住了林大夫的衣襟，怒道。

　　可是完了，他又茫然了。

　　林大夫似乎很習(xí)慣這樣的場面，他冷冷地將自己的衣襟從莫二牛的手中拽出來，看著莫二牛現(xiàn)在那茫然的樣子，又加了一句：“你娘不止是胃口不好，她這個病……以后胃口會越來越差的。”

　　直到有一天，最終消瘦而死。

　　說完，他搖搖頭，轉(zhuǎn)身走了。

　　楊德民簡直是郁悶壞了，自己費(fèi)了這么大力氣才終于請到林大夫，本來是想要討好莫家人的?？墒菦]有想到，這個林大夫也太個性了一些，害得他不但討好不到莫家人，只怕還得得罪狠了……

　　他追過來，溫言安慰幾句：“林大夫看得也不一定準(zhǔn)，還是要多找?guī)讉€名醫(yī)看看才好……”

　　莫二牛心情沉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名醫(yī)？還要找?guī)讉€看？再多的名醫(yī)，難道就能得出更好的結(jié)論來嗎？

　　劉氏知道后，卻鬧了起來，非說她病好了，強(qiáng)忍著惡心，咽下了一塊肉——今天中午的時候，二牛送來的，原本是滿滿的一碗，因?yàn)楸挥谑蠋讉€偷偷拈著吃，已經(jīng)就剩下這一塊了。

　　然后她正色看著莫二牛，說道：“那大夫不行，你看，娘根本沒有什么病，就是這幾天沒有胃口……”

　　可是話還沒有說完，她便再也忍不住，都不等跑到河邊，就驚天動地地嘔吐起來。

　　這到底是什么??？一家人都茫然著，莫妮也茫然了。

　　僥是她見多識廣，可是劉氏這樣的怪病，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至少在她所見識過的影視作品里，一個女人只要在飯桌上聞著肉味開始捂著嘴巴吐，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而偏偏，對現(xiàn)在的劉氏來說，那是最最不可能的。

　　她這個年紀(jì)，絕經(jīng)都已經(jīng)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只能是病了——可是能是什么?。?p>　　莫二?？粗镉H這么痛苦的樣子，心疼得捂著嘴直流淚。

　　“二牛哥，鄉(xiāng)下的大夫開不出方子，咱們帶娘去荊州，荊州那里的大夫肯定能治好的?！备鹗祥_口建議道。

　　莫虎也點(diǎn)頭。

　　莫妮想想，現(xiàn)在也只能去荊州了，便也點(diǎn)頭。劉氏這個人，雖然對她不算好，可是這個人，也還算是不錯了。

　　至少，前些天，爹爹與虎子哥出事的時候，劉氏也是著急地在外奔走的。就沖這一點(diǎn)，她也應(yīng)該治好病。

　　可是聽到他們這個主意，于氏頓時就跳腳了：“去荊州請大夫？荊州那邊大城市，什么都貴，聽說就算是進(jìn)城門，什么都不干，也得掏好幾個銅錢！你們要去那里請大夫回來？那得花多少錢！我們沒錢！狗伢蓋房子的錢還沒有著落呢，哪里還有錢去花這樣冤枉錢！你有這樣的冤枉錢，怎么不先掏出來，給你莫家的最大的男丁蓋房子，好讓他趕緊娶媳婦！”

　　莫二牛理都懶得理她，只將眼光投向大哥莫大牛。

　　莫大牛卻是蹲在地上，頭低低垂著——仿佛已經(jīng)化身為一截爛木頭，一根破椽料——就是不開口，就是不吭聲。

　　莫二?？粗蟾邕@個樣子，心中不由得又是氣又是恨。

　　“大哥，她可是生你養(yǎng)你的母親！”莫二牛恨聲說道，“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病了，你們竟然就真的一點(diǎn)也不理？”

　　“我們要怎么理？我們沒有錢！沒有錢！哪個大夫不要錢就肯治，那我們一定馬上就去請！”于氏蹦跳著說道，那兩條細(xì)細(xì)的腿支地上蹦達(dá)著，再加上她那還算細(xì)的腰肢……莫妮記起了魯迅筆下的那個圓規(guī)。

　　一旁的莫狗，也是將嘴噘得高高的——好在一旁的莫虎一直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他沒有敢開口說什么。

　　他算是被莫虎打怕了。

　　“大哥……”莫二牛打算最后勸說一回。

　　莫大牛終于脫掉了那層破爛的外殼，重新變回了人——抬起了頭，向莫二牛說道：“老二！不是大哥不想替娘治病……而是，就連林大夫都說已經(jīng)沒治了，你還想要怎么樣！荊州的大夫是厲害，可是他們就真比林大夫厲害？保證一定能夠治好娘的這病嗎？要是治不好，那花費(fèi)的錢，會不會退？”

　　“我知道你這個當(dāng)?shù)艿艿?，瞧不起我這個當(dāng)哥的，沒有用……可是，狗伢大了啊，我又是個沒有本事的，娘與兒，我只顧得了一頭……”說著，莫大牛淚流滿面。

　　莫二牛本來對大哥一直沉默不太態(tài)的態(tài)度是極為不滿且鄙夷的?？墒乾F(xiàn)在見到大哥的這個樣子，他卻是萬千的話全部都又憋了回去。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大哥……雖然他的選擇是錯的，可是在他自己看來，卻也是沒有辦法的選擇吧。莫狗已經(jīng)大了，娶親的事情迫在眉睫，可是卻因?yàn)榧依餂]有蓋磚房，黃家死活不同意將女兒嫁過來。

　　而莫花也要開始準(zhǔn)備攢嫁妝了……

　　說起來，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

　　他嘆息著，說道：“那……算了吧，這事，我管了，不找你了?！?p>　　他轉(zhuǎn)身走了，于氏聽到這話，卻是一蹦三尺高：“你管了？你哪來的錢？是不是拿著給我家狗伢蓋房子的錢去請大夫??？我跟你說，不行！不行！這事我堅決不同意！”

　　“閉嘴！”一向在妻子面前跟個瘟雞一樣的莫大牛，終于硬氣了一回，大聲喝道，“我娘病了！我也沒有出錢！二牛出錢關(guān)你屁事！你要想蓋房子，你自己沒長手沒長腳，不會干活掙錢??！狗伢不能去干活啊！”

　　“啊，你敢罵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莫二牛的身后，是一片混亂。

　　他鐵青著臉，沒有回頭，越走越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