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秀從食堂走出來,正打算回教室,發(fā)現(xiàn)吉住從車棚取出自行車,驚訝地問:“你晚自習不上了?”
“是的。”能少說一句就決不多吐半個字,這是吉住的原則。
回答得如此簡潔,讓羅秀沒有繼續(xù)詢問下的興趣。況且,尹晴推著自行車正在校門口來回走動。很明顯,她在等人。約好的?看來大賽之前他們要互相鼓勵一番,明天為大家獻上一場精彩的棋局了。真是一對有趣的家伙。
吉住和尹晴并排騎著自行車,夕陽的金波向兩旁濺開。尹晴的心情相當好,遂覺得那不是一輛腳踏車,而是一艘乘風破浪的飛艇在滑行。她一直微微地側(cè)著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一直保持著相同的弧度。難道他也一直快樂著嗎?
這兩個人!受明珠指使,逃課跟蹤二人的王小強在后面努力在騎著自行車,他的心仿佛回到了幸福的初中時光:在過街人行橫道上,一輛自行車的半個輪子擋在汽車道上,使整條汽車道堵塞;不顧紅燈,甚至不管有沒有人行橫道只顧自己穿行方便;五六個人并排騎著自行車,任憑汽車在后面按破喇叭依然無動于衷,反正你不敢撞我。當年的生活,是多么豐富多彩。而現(xiàn)在,明珠手下只剩下一個兵,我只能天天被迫干臟活累活。
到了分叉口,吉住和尹晴分別向兩個方向騎去。王小強左看右望,一下子失去了主意。眼見得兩個人都已消失在視線里,他索性掉轉(zhuǎn)車頭,騎回學校去上他的晚自習,順便向明珠匯報剛才的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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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晴回到家時,天色漸暗,尹父將飯菜早已端在了桌上,如同往日??吹脚畠耗樕吓d奮的表情,尹世源知道她明天就要同吉住對弈了。他眉頭微微一皺,心想:一年前和吉住下過一局,他棋力不弱,而且頗有心計。一年過去了,他棋力怕是又精進不少。女兒想要贏他,怕是不易。
尹晴看出父親的擔憂,說:“和吉住下棋,是我的心愿。一年了,我盼了一年,這樣的機會終于讓我盼到了。我會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明天的對局是輸是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于能和吉住坐下來下棋了?!?p> 尹世源感嘆女兒從小被他寵壞了,這幾年越來越任性。為了和一個吉住下一局棋,竟不惜推遲一年參加全國定段賽。但他又不愿去逼女兒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在她漸漸失去對圍棋的興趣的時候,出現(xiàn)了這么個讓她好奇到非要與之對弈以較高下的人物。放任她的任性,也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至少目前看來,是神秘的吉住讓她重燃對圍棋的興趣。
“那是什么?”
“一封信,在車籃里面發(fā)現(xiàn)了。還沒來得及拆,就拿了上來?!?p> “情書啊?”尹世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對哦,你好像蠻久沒收到情書了。”
尹晴汗道:“我沒必要每收到一封,就向你匯報吧?!?p> “我可以拆開看看嗎?”尹世源是對情書非常好奇,時代在進步,一切都在變,不知道現(xiàn)在的男生是怎么用文字向女生表白了。不過,在未征得子女的同意之前,私拆子女的信件可是犯法的。這點他還是知道的。
“你拆吧?!币缃o了一個她父親想都不敢想的回答。
“真的可以拆?”尹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她可是碰都不讓我碰她的那些小男生寫給她的情書的,她的抽屜的鎖和鑰匙一年也要換好幾套,理由是防小偷。
“當然。”尹晴微笑地看著父親。
“情書應當是淡淡香味的彩色稿紙,飄逸灑脫的字體,潔白的信封?!币涝撮]上眼睛,幸福地回憶著自己當年的情書樣子。
尹晴卻竊笑不已,信封上娟秀的字體,雖然筆跡認不出是誰的,但寄信人是某名女生卻勿庸置疑。因此,她也破例允許讓父親拆閱自己的私信,存心戲弄他一回。
深呼吸了一下,尹世源拆開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紙條,讓他困惑不已。
本以為父親會責怪或者質(zhì)問自己,但沒有。尹晴被他疑惑的表情弄得奇怪,湊近一看,那張紙條上面只寫著四個字“小目外靠”。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呀,她不由感到好笑,問:“父親,你這些年一個人悶在屋內(nèi)下棋,不和外人切磋,是不是連小目外靠都忘掉啦?它可是小目定式的一個變化:外靠。對白2的高掛,黑3外靠的下法相對較少,甚至有棋手斥之為俗手,但卻為吳清源先生所推崇?!?p> 看到尹晴一邊擺出小目外靠的棋形,一邊解釋,尹世源惱道:“你當父親是傻子?。课易哌^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長,吃下的鹽比你喝過的水還多,輸過的棋比你下過的棋還——”
“嗯?”尹晴等父親繼續(xù)往下去說。
而尹世源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暗叫不好,忙轉(zhuǎn)移話題:“小目外靠可是比較老的一個定式了,日本六七十年代時候流行,現(xiàn)在是很少見了?!?p> “說的也是?!币缬∠笾羞€沒有看到有誰下過。
“這紙條是誰寫給你的?”
“不知道?!睉摬皇晴娞m若,雖然她最喜歡搞惡作劇。但她的筆跡我認得。那會是誰呢?尹晴開始逐一排除嫌疑對象。
“看紙條上字體娟秀,應是女生?!币涝搭D了頓,說,“我聽你說過本屆突然冒出一個厲害的高一女生——”
“楊旖ni?”尹晴笑了,說,“不會是她。她可不是我們學校的人,校報的記者說她是城北派來的臥底?!?p> “那會是誰?我可沒有聽你說起過你學校里面別的會下棋的女生?!币涝磁貞浲张畠涸诩液妥约旱恼勗挕?p> “不一定非要會下棋,也許那位女生只是代筆。”
“你是說還有主謀,寫紙條的只是從犯?”
連尹晴自己都感到這樣的假設過于荒謬,于是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樣的爭執(zhí)毫無意義,對明天的決賽起不了一點幫助。換作平常,大賽前夜,她是躲在自己房間研究布局和一些易出現(xiàn)的定式。由于定式非常多,她只是隨便挑幾個擺出來?,F(xiàn)在,突然有人塞了這樣一張紙條來,她也不管對方是有意誤導還是好心提醒,就打算設定今天晚上的主題為小目外靠。
尹世源侃侃而談:“由于這一局部,黑棋兵力占優(yōu),因此白棋想從中分一杯羹,是不現(xiàn)實的。白6頂后虎,是取勢的下法。黑9先手利后11占角,理所當然。這樣,形勢兩分,黑白雙方應該都能滿意?!?p> 但尹晴對此型能否被稱為“兩分的定式”表示懷疑,她將黑13擺了上去。
剛才口若懸河的尹世源頓時啞口無言,眼睛瞪得老大。此時白棋非常為難:脫先吧,被黑棋跳出,自身一團甚至將有受攻之嫌;如想阻止黑棋從這帶出頭,本身已被黑棋先手獲利十五目以上。再說白2選擇高掛、白4沒有托等一系列的下法,擺明了白棋是對中腹和右上成空有所期待。而現(xiàn)在,似乎這種期待就像等待一扇永遠不開啟的門。
如果白8不虎,而是拆呢?其意圖是爭取先手搶占其他大場,不和黑棋在局部過多糾纏。雖然這一局部雙方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但是將來黑棋先動手的話,白棋將面臨棄子的艱難訣擇。因此,白棋也不會感到有多少滿意。
換作鄭學長的話,肯定會嫌那些下法過于軟弱。他會將戰(zhàn)火漫延到中腹,雙方將在中腹形成難以預料的激戰(zhàn)。
不同的棋手,會有不同的想法,也就會有不同的下法吧。而吉住,是會選擇如何去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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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燈光籃球場上,明珠輕松上籃,在下墜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場外的人影。沒等到回應,他顧不上撿球,直沖了過去??上н€是晚了一步,等他趕到時,只能望“影”興嘆了。因為來人早已騎上了自行車而駛離此地。
是誰這么無聊,偷看我練習?明珠心想,下月期中考試結(jié)束后,就要開始籃球聯(lián)賽了,看來八成是二班或五班的探子。還有半個月才開戰(zhàn),我又不是七班的主力,他們也太未雨綢繆了吧。難道他們有秘密情報,王習偉打算啟用我當主力得分后衛(wèi),因此才派人來打探我的虛實?
不過,明珠猜錯了來人,更猜錯了來人的意圖。吉住騎著自行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敗者組半決賽失利后的明珠這么快就恢復過來,投入到下月的籃球聯(lián)賽的備戰(zhàn)訓練中。仿佛那場失利已經(jīng)過了好幾年,明珠都淡忘了一樣。這種坦然的心態(tài),讓吉住非常欽佩。
在逃避了一年之后,明天終于要面對尹晴了,吉住心里竟然有些害怕有些期待,可謂十分矛盾。在家里什么事都做不了,他就索性騎著自行車,出來逛逛。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莫名其妙地騎到了明珠所在小區(qū)的燈光籃球場邊。聽到場內(nèi)有打球的聲音,他就好奇地進來看看。他又不想讓明珠發(fā)現(xiàn)自己后誤會什么,因此當明珠有所察覺向自己這邊走過來時,他就掉頭騎車離去。
他推著自行車,穿行在大街上。昏暗的路燈燈光,像極了丟了魂魄似的他。幾個身材性感衣著暴露的女生走過,大聲說笑,路邊兩個長發(fā)青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們,一個少婦正和小販討價還價,那里又新開了一間咖啡屋,人群在他身邊喧鬧。他突然感覺自己就像混在大海中無數(shù)水滴中的一滴,如此的渺小,如此的無奈,他不知道別人的歡樂,正如別人不明白他的苦惱。突然間,他想通了,其實明天的決賽只是一場對局而已,就將它看成是一場普通的對局好了。就像明珠訓練時的上籃一樣,輕松一點,灑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