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軍一路攻城拔寨,河東刺史、驍將或降或遁,因之事起倉促,難于聯(lián)合兵力阻擋。南路氏叔琮似乎極為急迫,催促兵卒不甚停歇,月余即攻至晉陽前哨洞渦驛才扎下營盤,只等北面葛從周所率成德兵趕來匯合,據(jù)最近的軍報,葛從周已陷承天軍,若以急速行軍的速度估算,四五日內(nèi)應能扎營于晉陽城外。
望著眼前鋪天遮地的營帳,氏叔琮心中升起一團烈火,仿佛隨著在晨風中咧咧飄舞的軍旗一同團團滾大,回想自廣明年黃巢禍國始,朝廷金牌調(diào)取二十八路諸侯勤王,大王(朱溫)即與李氏結(jié)怨,打打停停,反反復復,一連拖拉十數(shù)年,兩家各有勝負,卻又都奈何不了對方。大王駕下與自己同列的那班武將,天天喊著殺入河東,擒下李鴉兒,叫囂得神氣十足,到頭來還不是年年都要送上幾條人命。古語云,不明則已,一鳴驚人,今日定要拿下晉陽,以謝大王多年于己的萬般寵信。
氏叔琮正在大發(fā)感觸,頗有一發(fā)不可收拾之勢,身側(cè)的親衛(wèi)皆精于察言觀色,又在大帥身邊隨侍多日,深知其人脾性,故而無人打攪。饒是有如此好意境,偏偏難從人愿,土包下奔上來一名兵士,還未到得近前即喊道:“將軍,敵軍又來騷擾了?!?p> 氏叔琮的意淫被人憑空打斷,心中極其不爽,面上瘟色可見,但卻沒有責問那名小卒,只是接口喝令:“快快回營?!币槐娙粟s回營盤,布置防御。氏叔琮雖是治軍嚴厲,卻常能體恤平常兵士,得手下兵將愛戴,故那小卒才敢貿(mào)然稟報,若換了其他性格暴躁的將軍,怕是早就挨了毒打。
氏叔琮可沒有小兵的好運氣,聽說又被劫營,片刻前的好心情急速變惡,那股拼搏烈火這時亦成了怒氣,憤然河東小兒太是無賴,自本軍七日前扎營于此,也不見對方列陣邀戰(zhàn),反是每日必定派遣三四股精騎前來騷擾,人數(shù)雖是不多,僅得數(shù)百人,于己方的五萬之數(shù)相比,甚至可以忽略,然而就是這幾百人,擾的營中將士不得安寧。白日,晉兵趨馬至營前呼喝叫罵,或亂射一通,待自己派兵出營對壘,他們一是觀看態(tài)勢,若是人少,即沖殺過來,反之,則策馬遠遁;入夜后,人困馬乏,各營皆要安歇,按理說晉兵也當是如此,實際卻是不然,那些騎士仿佛是鐵打的金剛,銅鑄的羅漢,絲毫不需休息,夜間更是猖狂,手持火把,就來劫營,頭兩日還只是叫囂喝罵,大作聲勢,根本沒有實質(zhì)性的接觸,但三天前倒好,晉軍一舉出動了千余名騎兵直沖大營,虧得己方做了防備,沒有大的傷亡,僅是北營的軍帳多有燒毀,敵人丟下百十具尸體敗興而去。本以為有了一次教訓,敵軍應當改換戰(zhàn)術(shù),不再出來騷擾,而己方也可有幾天休養(yǎng)生息的安生日子可過吧,可惜事與愿違,也不知是哪個混蛋統(tǒng)領(lǐng)這股騎兵,端是狡猾,接下來的兩日果真沒有再來“顯眼”,但到了第五日夜晚竟然又出動千余精騎,這次沒有像上回那樣持火劫營,而是棉布裹了馬蹄子,馬口塞上果核,清一色的黑衣黑馬,一直悄悄潛行到大營外圍,才重新上馬直沖進來,待己方再組織反抗,敵人已或斬或俘,只留下身后的一片火海,揚長而去。
氏叔琮愈想愈氣,原本打算在此整頓幾日的安排,卻被晉軍頻繁偷營,現(xiàn)在軍中將領(lǐng)兵丁已經(jīng)頗有危言,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次也是一如往常,自己趕回了帥帳準備調(diào)度,那邊臨時統(tǒng)兵抵抗的驍將陳章已然回來,河東小兒又是一觸即退。氏叔琮思前想后,與其在此受氣,莫不如直接扎營晉陽城下,雖違背了朱溫戰(zhàn)前的既定策略,又有貪功之嫌,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眼下的實情逼著自己向前挺進,再是遲疑,只能枉送更多的性命。如此進也不是,不進又不妥,這個怎生是好?!鞍?,各營聽令,即刻整頓兵馬,吾軍往晉陽城下扎營。”氏叔琮怒拍桌案,頒下了軍令。既然對晉軍的無賴行徑毫無辦法,也惟有再進一步了,如今是走一步算一步,一切當以軍務為先,只要拿下晉陽,那些煩心的計較大王也不會記在心上。
還未等汴軍開拔,那邊就有軍報送到氏叔琮案前,乃河陽留后侯言遣人送至,文中寫道晉、汾兩州已克,望與將軍會師晉陽城下,另注明屆時會有重寶觀看,至于其為何物,倒沒有言明,故弄玄虛。
此時的晉陽城內(nèi),汴軍馬上就要兵臨城下的流言被吵得甚囂塵上,軍民大駭。現(xiàn)在出逃為時已晚,不考慮晉王下令嚴守四門的限制,就是逃了出去,落在敵軍的手里,也得不了好,萬一被誤認為是城內(nèi)派出求救的信使,小命可是不保;可困于城內(nèi)也是生死難料,何況晉王又命兵卒強拉壯丁鞏固城防,填充軍力,如此不被累死,也要于戰(zhàn)事喪命。如今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城內(nèi)百姓與晉軍兵卒同生共死,成了一個繩上的螞蚱,只求老天爺保佑,汴軍早些退去吧。
市井間的不安,恐慌如瘟疫一般迅速擴散,原本尚未到達晉陽的氏叔琮五萬之眾也被訛傳成了外面的十萬、二十萬,那些汴軍兵將一個個仿佛都成了地府出來的瘟神,沾上就死,碰到就亡,晉王手下的大將為人可擋鋒芒,氏叔琮更被吹噓為天下一等一的勇將。人言甚與洪水,幾天下來,駐扎在城內(nèi)的晉軍士卒間也有類似的傳言,導致士氣一瀉千里,他們怎就忘了天下無敵只有勇南公呢?
為重新喚起士氣,李存勖腦筋一轉(zhuǎn),計上心來。趁著二太保李嗣昭率領(lǐng)騎兵騷擾敵營之際,特吩咐他和眾將士每次回來都要提著人頭入城,縱是未有斬獲,也要以牢中囚犯或其他辦法頂數(shù)。此計雖是不仁,卻可立竿見影,加之特意傳播的汴軍盈弱,不足三萬之數(shù)的貶低言論也適時地傳播開來,幾日下來,城內(nèi)民情、士氣都大有轉(zhuǎn)機。
這一日,晉陽西門外,從遠處狂奔來一騎,轉(zhuǎn)眼間就已至城門近前,馬上之人高聲呼喊:“快開城門,快開城門,勇南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