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何意與呂去歸在等,燕碧紗在等,莊破天自然也在等。
這世上總有人愿意等一些自己也不知該不該等的東西,譬如生或者死,愛或者恨,普通至販夫走卒,尊貴如王公大臣,甚至于九五之尊,又何嘗不等?
有人在等援兵,有人在等死,有人在等答案,還有人,在等大業(yè)可期,厥功至偉。
嘀—嗒—
嘀——嗒——
嘀———嗒———
隨著水流落下的聲音,時間逐漸消逝,幽暗陰寒的地牢中,除了毒蛇的嘶嘶聲,再無第二種聲音,燕碧紗被幾次流血痛的昏過去,又再度醒來,意識漸漸模糊。
她今日不曾進過米水,依照慣例來說,那個所謂的生父每次來見她,都會讓她吃上一餐口糧,想不到這次例外。
這也是燕碧紗心生不詳預(yù)感,拼死也要召喚阿銀的緣由所在。
燕碧紗睜開眼睛,面前一片虛無,她喃喃自問:“過了多久了?”
說出的聲音飄落在空中,輕蕩蕩的無人響應(yīng),燕碧紗再次閉上了眼,她要保存體力,留待最后一擊。
與此同時,在另一處莊府地下水牢中,入定回神的余何意也在同一時刻,睜開了眼。
他默默低頭估算了一下時辰,心知不妙,問道:“什么時辰了?”
呂去歸正坐在略高處的位置倚背自語,這處水牢建的上淺下深,是一個陡極了的斜坡,最深處上方寒光凜凜的架著幾個鐵鉤,鋒芒畢現(xiàn),其中兩個上面,還有殘留的血跡,想必是日前拷問江際流用的,現(xiàn)下三人都盤膝坐在房間的最右側(cè),水位最淺,大約只到腳踝。
他聽見余何意如此一問,當(dāng)即答道:“應(yīng)當(dāng)亥時過半了。”
余何意點了點頭,很平靜。
“看來大哥的他計,出了意外?!?p> 呂去歸一垂眸,笑了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他會解決的?!?p> 余何意又點了點頭,他的生死向來不輕易交托,江湖闖蕩中幾回險境,也是全靠他每到死生關(guān)頭的那一念轉(zhuǎn)救了自己,無論呂去歸的援兵究竟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而今,余何意的武功多精進一分,就是多一分的勝算,多一分的活路。
如果真到了死路呢?
余何意想到如此,略瞥一眼已然清醒,也在調(diào)息運功的江際流,心中嘆了一氣,合上了眼。
巍峨雄大,莊嚴寶相。
誰也想不到,在這莊府中央,還藏著這樣一座無頭佛像。
佛像長一丈三尺三寸三,立在一間大屋正當(dāng)間,佛像的前方,盤膝坐著一個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他頭頂冉冉升起白煙,脖頸漲地青筋直露,渾身經(jīng)脈虬結(jié),仿佛一個充了氣的紙人一般,頃刻間要炸裂開來。
約莫一炷香后,大屋外橐橐聲響,莊破天屏息凝神,收功回氣,面色頃然紅潤,如往常一般無二,他只淡淡地問:“是誰?”
門外腳步聲因此停了,只聞有人作聲,是常玉瑱的聲音。
“家主,李小姐吵著要見你?!?p> 莊破天臉色一陰,眉間緊皺,顯出十分不耐情態(tài),隨口道:“叫她安分些等著,過兩天,我自然會去看她?!?p> 常玉瑱在門外垂袖而立,臉頰愈發(fā)黃瘦了,他神情淡淡的,說話也是淡淡的,有一種人在物外之感,他聽了莊破天的話,繼續(xù)道:“是,不過依李小姐的意思,倘若她見不到你,恐怕會想要離開莊府?!?p> “你進來說話?!?p> 常玉瑱依言推門而入,站在莊破天的左下處,垂著頭,垂著袖。
“她得了碧海潮生笛,而今對你的心思,恐怕不如以往。”
“我不是讓齊風(fēng)盯著她嗎?那小子連個女人都哄不住,還能濟什么事?!?p> “齊風(fēng)……”
常玉瑱欲言又止,莊破天緊接著問道:“怎么,難道他迷上了這女人?”
“那倒沒有,他對李清君頗有成見,昨日,他把那女人的尸體搬出去葬了,因此惹得李小姐大怒,要鞭懲他,齊風(fēng)和她過了幾招,拂袖離開了?!?p> “看住她,雖然現(xiàn)下,她獨身一人也壞不了我的事,不過免得節(jié)外生枝,只要過了今晚,什么都隨她去。至于碧海潮生,那東西對我本來也沒有什么用處,由她玩去,你只要盯緊了臨水軒的動靜,不要讓官府的人調(diào)動了兵馬,那就萬事無憂了。”
“我知道?!?p> 兩人一應(yīng)一答,都極為快速,顯然這樣的對話模式,在以往也發(fā)生過很多次,常玉瑱領(lǐng)了指示,卻步離開,外頭日頭高照,原來距離展泓奕被殺,已過了足足一晝夜。
另一邊,屋內(nèi)的李清君臥在貴妃榻上,十指纖纖,把玩著手上的碧海潮生笛。
“這寶貝笛子,究竟有什么奧秘,我已把師父教過的曲子都吹過了,也沒見有什么特別,難道真是我天資不夠?”
她自言自語,說及此處,怒得捏緊了笛身,指尖泛白,想起往日燕碧紗對她趾高氣昂,清孤冷傲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是轉(zhuǎn)眼間,她又笑了起來。
“燕碧紗呀燕碧紗,任你天資絕世,風(fēng)華萬千,又怎么樣?最終,不還是輸了,可見棋局開場,未必步步領(lǐng)先的才是贏家,要看誰,笑到最后?!?p> 李清君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笛子,得意地想,我一日研究不出來,就兩日,兩日研究不出來,就三日,終有一日,我會參透其中的秘竅,而燕碧紗,只能到黃泉底下去哀嘆,細想起來,還是我更勝一籌。
即便莊破天是利用我的,又有什么不好,我與他,各取所需,他幫我清除障礙,我為他參悟秘功,等到哪一日,掌教認可了我,許我?guī)ьI(lǐng)章華臺,那莊破天又算個什么東西,不過是我腳下的一只狗罷了。
李清君正想的起勁,門外忽爾傳來敲門聲。
“誰?!”
“李小姐,是我?!?p> “常先生啊,不知道家主來了嗎?我不便見客,請你在外回話吧,多謝了?!?p> 李清君懶懶得臥在榻上,衣衫不整,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神情殊為自恃了得。
“老爺正在修煉的緊要關(guān)頭,說練功結(jié)束,就會來見你,請李小姐稍安勿躁?!?p> 常玉瑱站在門外,在他身側(cè),還立著數(shù)十個弓箭手,他說話間,手微微抬起,輕輕擺動,那數(shù)十名弓箭手便悄無聲息地潛伏在屋外各處,將此地嚴加看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