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不由沉默了,片刻,她低聲道:“知道真相總比被蒙在鼓里強,至少我知道他的目的,知道他要殺什么人,可以提前做好防備?!?p> “做什么防備?”雷修遠笑得更譏誚,“和我一樣日夜提防,寢不安眠,食不知味,最后和你們一起摔落禁地么?”
她無話可說,力量相差過于懸殊,確實什么防備也沒用。
“你也不用想著將真相告訴書院其他先生,甚至左丘先生。這種私人恩怨,他們不會管的,一旦書院插手,就變成門派之間的問題,身在其位,顧慮得比我們多太多。更何況,九尾狐妖何等巨大的誘惑,知道的人越多,你反倒越危險。你以為會有仙人對九尾狐妖不動容么?”
這話說的,好像根本就是確定日炎被她藏起來一樣。黎非硬著頭皮冷道:“我根本不知道九尾狐妖在哪里!是、是震云子自己瞎懷疑!”
雷修遠輕輕“哦”了一聲,一笑不語,黎非極為不爽:“你哦什么?你奉了震云子之命來跟蹤觀察我,他會來找麻煩,一定是你跟他扯謊了!”
他只是笑,聲音很輕:“何須我跟他說什么,你資質(zhì)分明一塌糊涂,進書院后卻表現(xiàn)耀眼,個中理由,旁人不知曉也罷,你讓震云子心中怎么想?”
黎非懷疑地看著他:“說的好像你什么都沒告訴他一樣?!?p> 雷修遠淡道:“我只是厭煩了,你有九尾狐也好,有什么聞所未聞的妖魔鬼怪也好,與我何干?我們本就該是毫無關(guān)系的陌生人。”
又出現(xiàn)了,他這種表情,當初他驟然離開自己,露出的也是這種表情,嘴上說著玩膩了,可神情卻仿佛厭煩了一切,想要遠遠離開。
黎非靜靜看著他,她心中始終有個疑團,與震云子和日炎沒關(guān)系的,只關(guān)于他。
“雷修遠,其實你有很多機會把我弄出書院,被唱月懷疑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抵死不承認也行,為什么后來干干脆脆地放手了?為什么一個人什么也不說?”
他靜靜一笑:“是啊,為什么呢?”
黎非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低聲道:“你為什么會幫震云子做事?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雷修遠有些意外地揚高眉梢:“我是哪路人?”
“我不知道,你自己說的,之前告訴我們的都是假的。但你跟震云子不一樣,我說不出哪里不同,反正不一樣?!?p> 雷修遠愣愣出了一會兒神,半晌,才道:“震云子算是……我半個師父吧。”
師父?還是半個師父?半個師父是什么意思?黎非疑惑地望著他。
“我不是高盧禮部侍郎雷大人的親生兒子?!彼溃安畈欢嗔鶜q的時候吧,我被收養(yǎng)了,六歲之前的事我全然沒有記憶。被收養(yǎng)也是因為我有靈根,就像這個小王爺周圍有許多修行伴讀一樣,我當時也是為了給三皇子葉燁做伴讀而被收養(yǎng)的?!?p> “……那你以前見過葉燁?”黎非有些吃驚,怪不得葉燁和唱月他們會懷疑他是高盧雷大人的孩子,想必之前都見過的。
“見過,包括百里姐妹,我都見過。但當時葉燁是身份高貴的三皇子,百里姐妹又是貴族的女兒,我一介伴讀,誰會記得我?后來高盧國滅,雷大人讓我冒充三皇子,獻給吳鉤,以保全皇族血脈,我在吳鉤的大營中,因為周圍有許多修仙弟子,我無力反抗,當場就要被斬首,是魯大哥救了我。”
魯大哥?黎非又愣住了,他不是說,魯大哥的事是假的嗎?
雷修遠微微瞇起雙眼,陷入回憶中:“魯大哥是星正館的弟子,他剛好路過,發(fā)覺我天賦很好,舍不得讓我就這么死掉,便偷偷把我救下來了。吳鉤那里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發(fā)現(xiàn)我是假的,雷大人因此事暴露而被滅門,吳鉤對我的追殺便漸漸緩了。我被救下后,魯大哥雖然修行繁忙,卻也時常抽空來照顧我,拳劍之法亦是他所傳授。他總嘆息自己修為低微,在派中沒有地位,沒有權(quán)力將我引薦入星正館。他是個好人,可惜好人往往不長命,一次出行獵妖制法寶,他被妖物重傷,臨死時將我的事托付給了他師父震云子,震云子見我天分高,便有意收我為徒,正式帶入星正館?!?p> “不過,剛好那時他突然有了九尾狐確切的行蹤,就將我的事暫時擱置,我在星正館的山下等了近半年,他終于來了,卻滿臉不甘。原來因為九尾狐突然消失,他懷疑與一個小女孩有關(guān),但那個女孩被東陽真人送到了雛鳳書院的初選會場上,他沒有下手的機會,巧的是我還沒成為星正館的弟子,年紀也夠小,他便叫我?guī)退粋€忙,進書院跟蹤觀察那個女孩。”
“震云子是魯大哥的師父,將來或許也是我的師父,我又正好閑得無聊,便答應了。我當時想過無數(shù)種接近你的方法,可葉燁他們在你身邊,只怕遲早會發(fā)現(xiàn)我的真實身份,思來想去,我決定扮作小叫花模樣,將身世真真假假地告訴你。原本想在華光郡對你下手,可書院其實暗中派了人保護入選的弟子,尋不到下手的機會,只得讓你進了書院。之后震云子在離書院不遠的地方候著,我與他通過飛鳥傳信,飛鳥送信都在那個開滿紅花的浮空小島上,直到被百里唱月發(fā)現(xiàn)我的破綻前——整個事情,就是這樣。”
黎非又一次聽得呆住了,整件事的個中緣由,竟是這樣。怪不得在那座島上三番兩次遇見雷修遠,怪不得他會中字靈魘術(shù),書院地勢險惡無法通信,震云子又不可能不顧身份潛入書院,原來他們竟通過飛鳥傳信。
不過,以震云子的謹慎,難以想象他會把整件事告訴雷修遠,畢竟他并非心腹,只是個不算熟悉的小孩。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雷修遠道:“他并沒告訴我一切,只說了部分。我知道他這些年在盡力追查一只大妖怪,我也不過偶然得知那是九尾狐。他修行遇到瓶頸早已不是秘密,至于東陽真人與狐妖消失的事,是你自己說的。我只是根據(jù)得到的這些消息做個推測罷了,不過應當八九不離十。”
根據(jù)一些零碎的消息就能推測出這么多,他說的已經(jīng)完全是真相了,黎非心底暗暗有些欽佩,這孩子真是聰明,再大一些不知會成為怎么樣的人才。
“還有什么想問的嗎?”雷修遠看著她。
黎非想了半天,忽然問:“那個震云子有沒有教過你修行的東西?”
雷修遠大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反倒愣了一下:“還沒,我還不算他的弟子?!?p> “那叫什么半師之恩!你知不知道啊,師父就是師父,什么半師!教了你做人的道理,修行的道理,照顧你,這樣才是師父!他利用你,過后又要殺掉你,算什么師父!魯大哥都比他堪當你的師父!”
雷修遠忽然笑了,他望著她,輕道:“或許你說得對,我想報答魯大哥的恩情,最后卻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人。人既已死,做什么都無法報答了?!?p> 這個孩子從認識他到現(xiàn)在,嘴里幾乎沒說過什么真話,她也不知道這一次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可她又不愿去想這次他說的是假話。話語是可以騙人的,可是眼神不會騙人,雖然他提起魯大哥的時候很淡漠,眼神卻從沒這么溫和過。
可能日炎說得對,他心腸并不壞。
“為什么突然收手了?你心里知道震云子會殺你滅口,為什么還要忤逆他?”她又問了一遍相同的問題。
雷修遠輕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問?”
黎非愣了會兒:“我不知道,就是問了。”
他偏頭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這么忤逆了。”
真是雷修遠風格的狡猾回答,黎非搖了搖頭,心里對他的芥蒂卻開始漸漸消散了。
“你恨葉燁他們嗎?”她低聲問。
他被雷大人收養(yǎng),不到一年又送去替葉燁死,從雷大人的立場來說,忠君報國,力?;首逖},大義上并沒有錯,可是從人情冷暖來說,實在是叫人寒心,簡直就像是收養(yǎng)他就是為了讓他去死一樣。憑雷修遠的天賦,其實不用被人收養(yǎng),也可以過得非常好,任何仙家門派都會搶著要的。
他搖了搖頭:“恨這種感情太強烈,往往因為投入的感情過多,而遭到了背叛,才會恨一個人。我沒什么好恨的,高盧已滅,一切都已過去了。”
黎非不由默然,雷修遠忽然又道:“我說了那么多,你知道了一切真相,得到的卻只有煩惱與無望,你后悔嗎?”
她出了一會兒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被蒙在鼓里總是不好的,至少我知道背后的人是震云子,知道他為了什么,我也不會總一成不變在書院里當個入門弟子吧??傆幸惶鞎儚?,強到可以防備他,保護我的朋友們?!?p> 雷修遠淡道:“這次的事,想必書院方面稍稍推測一下便能猜到個八分了。為了不引起門派間內(nèi)訌,必然選擇壓下去不提,不過一年內(nèi)肯定會加強防備,震云子想再傳信,或者自己進來,只怕沒那么容易了?!?p> “你的意思是,一年后加入仙家門派才會開始危險?”
他未置可否,只漠然道:“你將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輩子都會有種如芒在背的痛苦,他未必動你,你卻會杯弓蛇影。哪怕他可以找到別的妖怪煉制法寶,他也不會忘記你身上或許有只九尾狐。只要他活著,你就不會有安寧的那天?!?p> 黎非咬唇不語,良久,她才低聲道:“我不怕?!?p> “那你的朋友呢?百里唱月被滅口只是早晚的事。”
“那你呢?”她反問。
他沉默片刻:“想殺我,沒那么容易的?!?p> 還說她說話冠冕堂皇,他自己還不是一樣,什么叫想殺他沒那么容易,之前中魘術(shù)差點摔下懸崖,這次御劍又摔下來的人不曉得是哪個,要不是這里瘴氣濃郁粘稠,他們?nèi)齻€早就摔成肉餅了,哪里還來的工夫在這里探討真相。果然師父說的沒錯,只要是男人,別管他什么千奇百怪的性格,愛面子愛撐英雄都是通病。
“現(xiàn)在想這些太早,想了也無用,趁著一年時間好好修行。我會把一切告訴唱月,她向來聰明,葉燁也足智多謀,不會那么容易死的?!崩璺堑馈?p> 雷修遠似是不想再說這些,他從懷中取出水囊與干糧,分了她一些:“吃完我出去找找有沒有水。”
黎非正餓得發(fā)慌,當下一面吃一面說:“還是我去吧,我不怕這些瘴氣?!?p> “是九尾狐的緣故嗎?”雷修遠冷不丁丟出一句話,炸得她跟方才紀桐周一樣,開始連連咳嗽。
“你你你不要、不要亂說……”黎非咳得脖子都紅了,“什么九尾狐!我要是有那么厲害的妖怪,我還在書院干嘛!”
他又輕輕“哦”了一聲,一笑不語,黎非見著他的笑就討厭,索性把剩下的干糧全塞嘴里,拍拍手出了山洞。
十四郎
第二更~~哈哈,昨天跟飯卡拼字,寫了好多,今天繼續(xù)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