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枯兮榮兮,道心叵測(1)
第十二章 枯兮榮兮,道心叵測
第一節(jié)
公孫蘭坐在院子里邊,一襲青衣,她的手中,一些被隨手摘下來的葉子被揉碎成汁液,沿著她已經(jīng)略嫌粗糙的手中流出。她靜靜的坐著,出神的看著那一間緊閉了一天的書房。心中如同旁邊的小池塘一樣,漣漪層層迭迭不休。
武眉如同一只小狐貍一樣,隨便蜷縮在一側(cè)的樹蔭之下,眼角含著笑意盯著這個她需要護(hù)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她撿起一個小小的土塊,瞄了一瞄扔向公孫蘭,土塊沒有象她心中所想那樣打中公孫蘭,卻掉在了一側(cè)的湖水之中。
“咚”的一聲,池水泛起無數(shù)的波瀾,也將公孫蘭從發(fā)呆中驚醒。數(shù)年生死之間的磨練,讓她在片刻之間便將身邊的長劍拿在手上,臉上的柔情一掃而空,仔細(xì)傾聽著身邊的異動。
“姐姐,是我!”武眉看著公孫蘭戒備的樣子,低著頭,從樹蔭之中走了出來。一臉的嘻笑,“姐姐又在想那個張定了,才不過一天不見,姐姐便如同過了三秋。也不知這個斷發(fā)妖有什么好處。說是士子吧,臉上一道傷疤,沒有趙封那般端斷君子的模樣。說是武人吧,雖身材高大,卻是武藝地微,也無英俊挺拔之姿。不知姐姐想他做什么?”
公孫蘭看著她,總有一種看著自己父親未去世前自己的神情。她已經(jīng)不知道是幾年以前,那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每日都對這鏡子梳妝打扮,急匆匆的在父兄面前炫耀著自己,等待著他們的夸獎。只是從那天父親離開之后,便一切都變了一個樣子。長兄兇狠的一劍將她那曾經(jīng)被父兄夸獎了無數(shù)次的劍術(shù)擊破,然后將父親整日夸獎她的小弓折斷,遞給她一張強(qiáng)弓的時候,她忽然才明白,她夜夜等待的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從此,那些胭脂水粉,那些少女情懷,便與她無緣。
“唉~”她低低的嘆息一聲,將長劍放回劍鞘之中,又坐到原來的地方,望著那扇門,口中不自覺的問著想要依偎在她身邊的小姑娘:“你真的想開了嗎?”
“姐姐說什么?”武眉仿佛不明白公孫蘭在說什么,一臉的疑惑。公孫蘭將眼光轉(zhuǎn)過來看著她,這種小姑娘的把戲,怎么能夠瞞得過她,畢竟她領(lǐng)著一群婦孺已經(jīng)有一年之久了。她也不發(fā)一言,只是盯著武眉,直到她低下頭去。
武眉知道瞞不過去,這才收起臉上得表情,恨聲說道:“我怎么能想開,沒有他,我父親,母親兄長怎么會死?”
“呵呵~”公孫蘭一陣輕笑,“沒有他,你父親兄弟也不過早晚是死,你莫要忘記了,你母親,兄弟卻是死在羯胡得手中,與他無關(guān)。不管你多漂亮,只要羯胡肚子餓了,都會吃掉你?!?p> 她看著武眉,口中的語氣淡淡的,仿佛一切不相關(guān)似的。但武眉卻聽到一陣陣的寒意,她縮了縮身子,說道:“就算如此,我父親也死有余辜,但那個斷發(fā)妖也一樣吃人,”武眉想起那天張定說話之間陰森森得樣子,身子不自然得一顫,接著說道:“姐姐為什么要幫那個吃人的斷發(fā)妖?”
聽到張定吃人,公孫蘭微微一笑。張定吃羯胡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自從她歸附乞活之后,便早早聽說了,她甚至有一次在吃飯的時候問起他。張定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肉掉在地上,然后若無其事的再次夾起,用嘴巴吹了吹,吃了進(jìn)去。只是,只是她看到他的嘴巴顫抖的厲害。
“不是姐姐幫他,是他幫姐姐。”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出身的看著那扇門,口中說道:“你長大一點就會明白這些。”
她不再理會武眉,看著那門,向著聽到的渤海豪強(qiáng)要聘她的傳言,想象這張定的做法。武眉在身邊,無精打采的看著池水。一時間,天地仿佛安靜了下來。
“吱~”書房的門打開了,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影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看到見兩個聞聲過來的姑娘,伸了一個懶腰,向著公孫蘭說到:“給我弄一些吃的,真是好餓。”
公孫蘭答應(yīng)一聲,就要走開,武眉卻從后面拉住公孫蘭道:“姐姐只是他的部下,又不是他的奴婢,還是武眉去吧。”
張定也不理睬武眉挑撥的話語,看著一縷陽光宛如實質(zhì)一般透過微微黑暗的小屋,向著公孫蘭說道:“我昨日閉門參道,恍惚之中聽到有聲音傳于我耳邊,我等眾人生于此亂世,非天道不張,群魔亂舞所致,而是世人皆背天道而行,千里之堤,愧于蟻穴,方有今日石趙之屠夫肆虐與華夏之土。道傳聲于我,我自當(dāng)為弘道以正華夏之魂。你可愿意助我?”
公孫蘭也不應(yīng)聲,停下手中正在收拾的紙張,只是低下頭站在他的面前。陽光照射在她的后頸之上,發(fā)絲芊芊隨風(fēng)而動,抬起頭上,一絲堅韌出現(xiàn)在她的眼中。低聲說道:“我何時不曾以將軍為重!何況道之所在,義無返顧?!?p> 張定哈哈大笑。陽光從窗戶縫隙之中偷偷溜進(jìn)了房間,一絲光明破開了一整片的陰暗。
一只禿鷲在天上盤旋著,他的身下是一群已經(jīng)瀕臨死亡的人群。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難民艱難的走到高處,看著混沌的天際,一點帆影闖了進(jìn)來?!按?!”他興奮的失聲大叫,身后一片騷動,難民忽然意識到什么,他艱難的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卻早已來不及。百余難民嘈嚷著從他身后沖了過來,將他踩在黃土之中,只留下一雙黑色的雙手深深抓入大地的痕跡。禿鷲一撲而下。
祖煥站在船上,沖出了幾次水匪攔截之后,他身邊只剩下了小船上的三十名士兵。唯一的小船,也再不斷的漏水,他不得不找一個地方上岸然后再尋機(jī)前往冀東??粗切┎粩嗟淖晕姨ほ`而死的人群沿著河岸奔跑,讓小船不能靠岸的人群,祖煥眼睛之中,充滿了冷酷的神情。一伸手,將背后的弓拿了出來,一只箭搭在上面,向著后面的士兵說道:“喊話,讓他們莫要再追,否則箭下不會留情?!?p> 士兵們將話喊了過去,追趕的人群一滯,接著又有十多個壯年人沿著河水沖了過來。拋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孔武有力的大漢,他一邊追趕,一邊破口大罵,威脅身后眾人,人群復(fù)又蠢蠢欲動。祖煥面色一冷,長箭準(zhǔn)確的釘在大漢的左胸之上,大漢仰面而倒,剩下的人立刻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呆滯的看著船上三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十多張張開的弓,正在虎視耽耽。
“誰是你們的首領(lǐng)?”停住小船,祖煥從船上跳了下來。士兵們在他身后戒備著,防備這些流民忽然暴亂。流民們卻不敢答話,只是看著那個被祖煥射死的壯漢,臉上的表情畏懼之中帶著幸慶。
“我要前去厭次,誰能領(lǐng)路?”他看著僅僅停在被他射死的首領(lǐng)身后不遠(yuǎn)的幾個壯漢,幾個壯漢不停的看著他身后的小船,被他眼睛一掃,立刻低下頭去。祖煥將手中的弓收了起來,笑著說道:“有重金酬謝!”
人群默不做聲,重金對于他們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招致殺身之禍的東西。見到無人回應(yīng)自己,祖煥只好又說道:“事情畢了,可以送他前往河南,或青州或豫州!”
沉默了好一會,一個瘦弱的漢子才從后面的人群之中走出來,勉強(qiáng)提起精神回答道:“孔萇在厭次殺人放火,厭次附近早已成為一片瓦礫。我等不敢欺騙公子,只盼公子能讓我等婦孺過河,我便領(lǐng)公子前往厭次。生死也由著公子了?!?p> “那么樂陵呢?”
“公子要去樂陵也可,只是要將這些婦孺送往河南?!笔萑醯臐h子堅持道。
“呵呵~若是你一定要堅持,那么好吧?!弊鏌粗@個人,一陣好笑,轉(zhuǎn)身指著小船:“若是你們能坐著這條小船逃到河南,那么什么都由得你們。”他一陣招呼,士兵們從船上紛紛跳了下來,跟在他的身邊,讓到一側(cè)。被射殺的首領(lǐng)身邊的幾個壯漢心中一喜,向前走了幾步,看到祖煥沒有阻攔,一聲招呼,幾個人跳上小船,手忙腳亂的劃了開來。
“你!”瘦弱漢子一陣暈眩,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條被他用性命換來的小船,就這么失去了??粗鏌ú恍家活櫟臉幼?,想要沖向前去,卻又不敢,只是一陣氣血翻涌,眼前一黑,就要栽倒。
“快看,船要沉了?!辈恢篮傲艘宦暎械牧髅穸嫁D(zhuǎn)眼向方才還眼紅的小船上看去。幾個漢子正在船上手忙腳亂的劃著,但是小船的一側(cè),已經(jīng)斜了下去,眼看就要沉入水中。岸邊眾人一陣幸災(zāi)樂禍的歡呼,瘦弱漢子回過頭來,正看到祖煥那雙毫無表情的眼睛。
“是你弄沉的?”
“正是!”祖煥不再理會這些人。這些愚蠢的只知道跑的人,羯胡攻幽州,跑到冀州,幾乎攻并州,跑到司州,羯胡攻司豫兩地,便只能跑到江南,羯胡攻江南,難道跑到海上自死不成。跟在祖逖的身邊,讓他對身在江左還不忘爭權(quán)奪利的逃跑眾人心中十分不屑,若沒有祖家再前面抵擋羯胡,若進(jìn)的身在健康的皇帝,也不過如同給匈奴到尿盆的奴隸一般給石趙道便盆。轉(zhuǎn)過頭看著東邊,三十個士兵跟在他身后,他丟下一句話,便再也不理會這些流民?!皡挻渭炔荒苋?,跟我一起去樂陵吧。南下逃亡,逃到幾時方休!”
“公子,為何弄沉了那個小船?”一個親兵緊緊的跟上他,小聲問道。
“子岳為我而死。若不能完成所命,我等還有臉過河?”祖煥的聲音小的幾乎不能聽見。他回頭向著河水望去,那渾濁的河水之中,褐黑色的泥沙,宛如一縷縷陳久的血跡,部分你我,正在向前的流去。
“公子,稍等!”吵吵嚷嚷的流民動了起來,瘦弱漢子趔趄著跑了過來,“我為公子帶路。”
祖煥笑了一笑,讓士兵將隨身的干糧給眾人分了一些。流民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向久違的笑聲,祖煥夾雜在流民之中,沿著河水,緩慢的向著樂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