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軍費
丹州守住了。
祁溶這些日子腳不沾地忙著加固城樓的事情,一磚一瓦動的都是銀子。
雖然有平州熊得文的支撐,但畢竟消耗的是軍費。
即使晚光閣的生意再好、家底再厚,也支撐不了兵馬的開銷。
祁溶在軍費上犯了難。
他坐在桌案旁,叼著筆,凝神望著宣紙,看著惑心在紙上給他表演金蛇亂舞。
惑心深得江鎖的真?zhèn)?,把一張宣紙舞了個亂七八糟,還歪頭吐信求表揚。
“寫得好——”
祁溶埋頭輕撫它的頭,指著眼前的鬼畫符夸道:“你看這個筆畫,看似圓柔,實藏鋼鋒,像你。”
得,還夸出了細(xì)節(jié)。
惑心聽不懂什么圓柔什么鋼鋒,它就是喜歡祁溶,那祁溶說什么都對。
“有軍情稟報。”
風(fēng)逸換了一身精悍的戰(zhàn)甲,走入府衙堂前,單膝跪道。
“講。”
祁溶擱了筆,雙手放在膝上。
惑心還在宣紙上亂舞,風(fēng)逸早就見怪不怪。
“軍匠奏報——”
風(fēng)逸遞上軍報,道:“倭寇手中的火銃與狼毫山中的火銃,正是同一批。”
“也就是說——”
祁溶瞇了瞇眼,沉默半晌,道:“感通寺生產(chǎn)出的火銃會在狼毫山進(jìn)行中轉(zhuǎn),繼續(xù)北上。上萬把火銃如何能通過沿海各城,運往倭寇手中呢?”
風(fēng)逸道:“如果沒有朝廷的通關(guān)文牒,上萬把火銃絕無進(jìn)城的可能性?!?p> 祁溶走下堂中,負(fù)手看著沙盤。
這沙盤原被倭寇搗了個稀爛,是樓蒼蘭連夜修復(fù)的。
“鑫洲失守,往南而行,丹州被守住,再南下便是平州?!?p> 祁溶喃喃自語:“此次倭軍只攻打了這三處城池,那瀕州呢?”
“什么?”
風(fēng)逸不知殿下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他,便答道:“瀕州位于鑫洲以南,丹州以北,這次倭寇并沒有選擇進(jìn)攻瀕州?!?p> “問題就出在這里?!?p> 祁溶點了點沙盤上的瀕州,道:“同樣是沿海之城,憑什么瀕州可以獨善其身?”
風(fēng)逸一驚,反應(yīng)極為迅速:“殿下的意思是,瀕州就是運輸軍火的出口?”
“沒錯?!?p> 祁溶目光發(fā)冷,繞到沙盤上的瀕州,道:“我曾在宮里與瀕州知府宋荊卿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兄長已逝,而我還未被冊封為東宮太子。他就跪在太安宮殿外。我還記得祁都那年正鬧雪災(zāi),他生生在雪地里跪了個坑。瀕州倭患嚴(yán)重,開始有餓死人的現(xiàn)象,宋荊卿為了二十萬兩賑災(zāi)白銀,跪了三個時辰,終是沒能要到銀子。在此之后,便再也沒有聽說過瀕州的消息。這塊土地太小,離祁都又遠(yuǎn),很容易被眼高于頂?shù)某紓兒雎??!?p> 二十萬兩白銀,不過修葺萬佛寺的零頭。
祁溶想了想,推測道:“換作是我處在瀕州知府的位置上,如果長年得不到朝廷支援,我會怎么做?”
風(fēng)逸猜道:“既然打不過倭寇……那便與之合作?”
祁溶微微點頭,順著這條線往下推:“合作的條件便是將整個瀕州作為輸送軍火的中轉(zhuǎn)地,而倭人能夠在財政上對城中百姓予以支持。這就是為什么瀕州再不向朝廷要錢。”
二人正圍著沙盤沉思,路驍霆匆匆走近堂前,面色凝重。
風(fēng)逸詫異道:“你不是正看著戰(zhàn)俘嗎?”
路驍霆沉著臉道:“全死了。”
“全殺了?一個沒留?”
風(fēng)逸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是做錦衣衛(wèi)做出職業(yè)病了嗎?嗜血成性啊兄弟?!?p> “全部自殺。”
路驍霆瞪了風(fēng)逸一眼,繼續(xù)道:“攔都攔不住,有的被捆了手腳,便咬舌自盡,有的掙脫麻繩便搶了侍衛(wèi)的刀,把自己的腹部切開,心肝脾肺流了一地。我在昭獄也沒見過這樣的。”
祁溶皺眉:“一個都沒剩?”
路驍霆點頭:“一個都沒剩,就跟瘋了一樣。死前還要大喊一句話。一個會倭語的軍匠說,他們喊的是一句口號——尊貴的豐川玄長官萬歲。”
“豐川玄?”
祁溶輕挑劍眉:“倭軍最高長官。”
路驍霆問道:“殿下認(rèn)得他?”
祁溶頷首:“他是倭軍最高長官,更是這些士兵的精神圖騰,為他而戰(zhàn),是身為一個倭人至高無上的榮耀。當(dāng)年太后用一紙書信妄圖構(gòu)陷我通倭,落款便是這個豐川玄。”
路驍霆聽到此處,便想起了祁溶落入昭獄時的情形,正好落在江鎖手里,差點丟了性命,肅然的臉上了有了些許笑意。
祁溶繼續(xù)道:“這個人出身皇室,有真本事,所以在倭國地位尊崇,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極其擅長收買人心。此次對上的人是他,接下來的路可不好走了。”
“殿下有什么打算?”
風(fēng)逸見祁溶的目光一直盯著瀕州,料想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劃。
祁溶抽出了長劍,用劍尖指向丹州:“我們在這兒?!?p> 隨即劍尖北上至瀕州:“打這兒。”
“北上拿下瀕州?”
風(fēng)逸與路驍霆異口同聲道。
正在此時,許開問走入堂中。
丹州守備軍失守城樓,后被祁溶所救,這口氣一直沒有順過來,在營中看到禁軍和熾煉軍根本抬不起頭來。
許開問面色凝重,單膝跪地,向祁溶行禮,道:“殿下,卑職有要事稟報?!?p> “你先起來?!?p> 祁溶知道丹州守備軍重傷未愈,溫和道:“何事要報?”
許開問跪在地上不起,埋頭道:“此話并非一名將士該說?!?p> 祁溶聽懂了,他是在要一份赦免。
“我先恕你無罪?!?p> 祁溶抬手,讓許開問先站起來。
“那屬下便直言了——”
許開問抬頭起身,目光堅定:“瀕州現(xiàn)在還攻不得。”
風(fēng)逸做了一個“縮頭烏龜”的嘴型,表情不以為然。
祁溶坐上桌案旁,審視許開問:“我既恕你無罪,其中原因便與我說清楚吧。”
許開問點頭,站在堂前,道:“丹州離瀕州很近,百姓之間商貿(mào)來往頻繁。我們駐守此地,每日都探查軍情,因此知道瀕州與倭人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倭人與我們大祁人長相相似,不說話時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區(qū)別。他們在瀕州通商互市。如果我們的軍隊冒然進(jìn)城,激怒倭人,死傷的終是瀕州百姓。此為其一?!?p> 他眉頭緊鎖,頓了頓,又道:“兩個月之前,丹州城內(nèi)便有風(fēng)聲,說太子殿下帶八萬兵馬前去狼毫山剿匪,實則與太安宮不睦,被趕出了皇城。殿下若此時出兵,難保祁都不會趁虛而入。恕卑職妄言一句朝政,如若太后同時派出風(fēng)雷軍和錦衣衛(wèi)攻打丹州,殿下真的承受得???此為其二?!?p> 祁溶安靜聽著,并不說話,只在他停頓良久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許開問便繼續(xù)說了:“其三,不攻打瀕州……并非是因為我丹州守備軍甘心當(dāng)縮頭烏龜。”
他說“縮頭烏龜”四個字時,目光落在風(fēng)逸身上。
風(fēng)逸的目光則飄向別處。
許開問收回目光,看向祁溶:“朝廷雖按月?lián)芨盾婐A,但打起仗來,軍費是一筆巨額開銷。我們有將士受傷,有將士送命,朝廷那點軍餉,連撫恤傷員都不夠。殿下,丹州剩余的軍餉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我們到下月了?!?p> 三條理由像三記重拳,拳拳到肉地砸在祁溶的脊梁骨上。
他輕抿唇線,良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