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慕容止水的人都知道慕容止水是個怪人,一個很奇怪的人。
大皇帝國五大部洲之中,東歧部洲多夷族,但是慕容世家卻是正統(tǒng)的皇冉族,而且是當(dāng)朝權(quán)貴慕容氏族的旁支。按理說身著的也該是皇冉族的服飾,但慕容止水卻偏偏要去穿東歧武緣族的夷族服飾,而且還偏愛藍(lán)之一色。
此外,他另有一嗜好便是下棋。一般而言,他作為一個藥師,應(yīng)該是與慕容娑月一樣隨身背著醫(yī)袋才對,但他進(jìn)進(jìn)出出卻向來只帶著一副棋盤,遇人與他說話,必答道:“下盤棋先?!蓖萌丝扌Σ坏?。
中英部洲。融州。淅川城。
這一日,已經(jīng)過了晚飯時分,外出了一天的慕容止水終于抱著他的棋盤郁郁寡歡地踱回了下榻的昌都客棧。掌柜的正在柜臺結(jié)算著這一整日收入,不經(jīng)意地抬眼間看到蹩蹩地進(jìn)來的慕容止水,連忙笑著招呼道:“慕容先生,您回來啦,看您的模樣,今天又沒有尋到人與您下棋么?”
慕容止水長長地嘆了嘆氣,重重地垂下頭去,有氣無力地說道:“上壺清茶?!币贿呅挪酵慌缘目妥献呷ァU乒褚姞钸B忙從柜臺后出來,說道:“慕容先生,請往這邊,有幾位冉京來的貴人已經(jīng)等了您一天了!”
慕容止水抬了抬眼,掌柜連忙招呼過一個店伙計,吩咐他帶慕容止水去樓上廂房。慕容止水也沒有說什么,一聲不響地跟著店伙計上了樓。
店伙計敲了敲走道最里面一間客房,出來開門的是一個異常強壯的大漢,足足高出店伙計與慕容止水一個多頭。慕容止水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大漢,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睛,嘴里驚嘆地“喔”了一聲。
“客官,這位就是慕容止水慕容先生了?!钡昊镉嫿榻B道。
郝虎一聽是慕容止水,立馬變了神色,驚喜地一把抓住慕容止水的手臂,大聲叫道:“慕容先生,終于找到你了,慕容先生,快,快請進(jìn),請進(jìn)!”
下一刻,慕容止水就在他的連拉帶拖之下被帶進(jìn)了房,迎面過來一位長身佚立的青年公子,天然卷曲的長發(fā),一身清冽如山泉般的氣質(zhì),雖帶著一身倦意,卻仍不減那一份從骨子透出來的氣勢?!澳饺葜顾俊蹦请p清冷的鳳目撇了他一眼。
“嗯——”慕容止水一聲還沒嗯完,便被聞人愁一一把拽住手臂,拖到了床前。原本坐在床邊正給瑤華敷冷毛巾的憫月聞聲,瞥過目光不冷不熱地瞅了慕容止水一眼,不屑地輕哼一聲,不僅從床邊起身出去,竟還徑自施施然出門去了。
慕容止水一下子似乎有些回不過神來,回過頭朝著憫月離去的方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回過頭來看著只穿了一件中衣,卻仍然熱得兩頰緋紅的瑤華。沉默了良久,緩緩伸出手按上了瑤華的額頭,只見那掌中隱約有金光閃過,瑤華原本急促的氣息,便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聞人愁一見狀不由面露喜色,連忙在床沿坐下,按著瑤華的肩膀搖了搖,喚道:“瑤華,瑤華!”但卻還是沒有回音,當(dāng)他回頭看慕容止水時,卻只看著他緩緩收回手,一言不發(fā)地往外間去了。
聞人愁一連忙跟了上去,問道:“怎么樣,要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慕容止水抬眼看看他,將手中一直抱著的棋盤放置到桌上,然后自己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郝虎以為他要開方子,趕緊捧了筆墨紙硯過來,卻不想慕容止水端坐著,抬眼看著聞人愁一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下盤棋,如何?”
“下棋?”聞人愁一傻了下眼,不解地看著他?!罢l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問你瑤華要怎么樣才能醒過來?!?p> “你不會下棋?”慕容止水抬眼看了他一會,又轉(zhuǎn)過目光看看郝虎?!澳敲茨隳??”
郝虎一介莽夫,更是不會,只得搖搖頭表示不會。
慕容止水愣了一下,忽而極為惋惜地?fù)u頭嘆息道:“那算了。”說罷,起身收起棋盤,轉(zhuǎn)身便走。
“你!”聞人愁一尋了大半月才尋到慕容止水,怎會讓他就此離去。當(dāng)下連忙一個急閃身擋住他的去路,冷聲說道:“你什么意思,不肯救人?”
慕容止水看看他,說道:“今天很累,要下樓吃飯,然后回房睡覺?!?p> 聞人愁一臉色一沉,伸手一把扼住他的喉嚨,冷聲說道:“要么救人,要么你死!”
慕容止水依然面不改色,平靜地看著聞人愁一,緩聲說道:“只有兩個選擇嗎?——這樣,我這里也有兩個選擇,要么下棋,要么讓開,我要去吃飯?!?p> 聞人愁一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量,郝虎見狀,連忙叫道:“主公,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慕容先生的!殺了他就沒有人救得了瑤華小姐了??!”聞人愁一聞言閃了一下神,恨恨地瞪了慕容止水良久,也不見得他有退讓的意思,不由咬牙切齒地說道:“下棋!下棋!”他聞人愁一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這等下棋的閑情逸志,現(xiàn)在在瑤華昏迷不醒的當(dāng)口上,居然讓他坐在這里,下棋!
下棋!
“嗯,這樣,我的規(guī)矩的向來不讓子,你不用讓我,我也不會讓你——你要執(zhí)白還是熱黑?!逼珜Ψ竭€興致勃勃,就像是八百年不曾喝過酒的酒鬼驀然間發(fā)現(xiàn)好酒一般。
聞人愁一冷冷道:“隨便?!?p> 慕容止水停了一下,又說道:“嗯,這樣,我向來是喜歡執(zhí)黑。”
聞人愁一一拍桌子,怒道:“你要執(zhí)黑就執(zhí)黑,不要這樣那樣羅里八嗦的!”聞人愁一的突然發(fā)作,嚇得站在一旁的郝虎不禁縮了縮脖子,倒是慕容止水仍然面不改色,睜著他那雙一直純真的眼睛看看聞人愁一,半晌,點點頭說道:“好吧,知道了?!?p> 黑子先行,由慕容止水先下。第一子下在他自己右手面的星位,聞人愁一看也不看一眼,便撿了一子擺在自己面前的格子里。慕容止水撇過目光看了看棋子,又抬高目光看看聞人愁一,再看看郝虎,停了好一會,才緩聲說道:“棋子是下在點上,并不是擺在格子里的?!?p> 聞人愁一聽得眉頭一皺,郝虎見狀連忙伸手將被聞人愁一擺在格子里的棋子推到旁邊的點上,一面“哈哈,哈哈”笑著說道:“是我擺得慢了,主公原本的意思就是放在這個位置的?!?p> 慕容止水看看他們,慢慢地“哦”了一聲,低回頭去繼續(xù)下。
不一會兒,大片的白子就被黑子圍死了。聞人愁一自然沒有察覺,仍然隨手胡亂擺著。
“什么人哪!”聞人愁一抬眼覷著面前正盯著棋盤思索的慕容止水,郁悶至極地隨便擺了一子。一下子就看見慕容止水臉上的神情變了變,似乎在為這一子而驚異非常。怕他又在那邊想上半天,聞人愁一連忙一伸手把剛下的子撿了回來,按到另一個地方。
慕容止水看著那一子愣了愣,又抬眼看聞人愁一,說道:“下棋的規(guī)矩是舉手無悔,既然已經(jīng)落子,就不應(yīng)該再收回。收回的話,就不是大丈夫了?!?p> “我管你大丈夫小丈夫,下個棋你怎么也這么羅嗦?!”聞人愁一拍案而起,他心中正焦急,偏偏慕容止水這家伙又在那邊嘰嘰歪歪,怎不讓他火冒三丈,沒有當(dāng)場一刀過去讓他身首異處,已經(jīng)是忍耐到了極致了。
“主公主公,稍安稍安!”郝虎連忙按住他,“還是讓屬下跟慕容先生下吧,主公不如去尋些山溪水來,晚上好給瑤華小姐冷敷?!彼娴膿?dān)心聞人愁一一怒之下,一代醫(yī)圣就此煙消云散了。
連推帶攮地將聞人愁一哄出了門,搖著頭嘆息著回身去下棋。他那寬大而粗糙的手掌,任何份量的武器在它面前都可以隨手拈來,使得虎虎生威,但捏這棋子,卻每顆都要抓好幾下才抓得起來,然后別別扭扭地往棋盤上擺去。
聞人愁一被哄出了門之后,站立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想想郝虎的建議也并非沒有道理,比起下那莫名其妙的棋來,還真是去打溪水來得實在。
轉(zhuǎn)身下樓時,樓道旁邊的一個房間的門忽而開了,信步出來一道清瘦纖細(xì)的男子身影。眼前的余光瞥見的時候,聞人愁一的心中驀地震了震“巫月澈”,連忙回頭定睛看去。發(fā)覺那人年紀(jì)比巫月大些,大約是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長衫,外面一件淺蔥色的罩衫,手中執(zhí)了一管青碧色的洞簫。乍一眼望去,確實與巫月有幾分相像。
聞人愁一看了一眼,當(dāng)即便回過頭繼續(xù)下樓,卻聽得身后那人喚道:“這位先生,請留步?!甭勅顺钜恢蛔鳑]聽見,繼續(xù)往樓下走,他本來看巫月就怎么看怎么不順眼,這人感覺與他那般相像,他才懶得理睬。
不想,那人隨即又說道:“若是不下贏棋的話,慕容先生是不會傾力相救的。”
聞人愁一驀地停下腳步來,回過身看他,說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笑笑道:“因為我們到此也是來尋慕容先生治病的?!?p> “是嗎?”聞人愁一有些懷疑地看著他。這人看上去雖然也是一副瘦弱的模樣,卻也神清氣健,完全不像巫月那般臉色蒼白,怎么看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澳銈兿纶A他了?”
那人笑笑道:“是啊。因為在下的弟弟曾經(jīng)是冉京大大有名的少年棋王——”他的話還沒說完,半開的房門中便傳來一個少年不滿的聲音。“哥你不要再胡亂地幫我吹噓了。”
“我說的都是事實哪!”說著,那人又轉(zhuǎn)回臉來沖著聞人愁一笑笑,自我介紹道。“在下姓樂,雙名悠揚,是個樂師,里面那個別扭的小家伙叫作橙若,算是個棋士。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請慕容先生過來與舍弟對奕,相信一定能再次贏過慕容先生,讓他答應(yīng)診治那位小妹妹的?!?p> 聞人愁一看著他?!盀槭裁磶椭覀??”
樂悠揚笑著說道:“看先生的樣子,應(yīng)該是出身貴族,或許不明白這些道理。而我們這些跑江湖的,都深刻地明白這么一個道理,就是出門靠朋友。出門在外,多一個朋友總是一件有益無弊的事情?!呛牵?dāng)然先生也可以這樣認(rèn)為,我們是為了交結(jié)上先生這樣一位貴族朋友,才主動請求幫忙的吧。”
聞人愁一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似乎是在考慮要不要接受他們的幫忙。轉(zhuǎn)念一想他們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能救瑤華不就好了。當(dāng)下便說道:“好,我去帶慕容止水過來?!?p> 樂悠揚微微一笑?!昂玫?,很高興能接受我們的幫忙?!?p> 聞人愁一回房的時候,發(fā)覺郝虎正托著下巴苦思暝想,胡子也被揪了好些根下來,看著不覺有些滑稽。聞人愁一二話不說,一把將慕容止水從座位上拉起來,吩咐郝虎收拾好棋盤跟來,便徑直往樂悠揚的房間去了。
樂悠揚還是站在門口,看見聞人愁一像拎小雞一樣地提著慕容止水過來,不禁抿著嘴笑。隨即察覺過來這對于慕容止水來說太過于失禮了,便連忙將臉上的笑意收斂去,欠身讓出門口,引著他們進(jìn)屋。
這屋子的布置與聞人愁一那一間是一樣的,都是進(jìn)門一個小廳,左右是兩個臥室,是相對比較高檔的雙人間。聞人愁一在桌前將慕容止水放下,樂悠揚為各人都倒了杯茶,便喚著“橙若”的名字進(jìn)右側(cè)的房間去了。
吩咐了郝虎回去照顧瑤華,聞人愁一便挑了個旁邊的位置坐下,撇著眼看慕容止水。卻見他不問什么事,也絲毫不介意剛才被拎過來的事情,反而隨遇而安地悠然地啜飲起了面前的清茶。
“不要去,我不要?!狈块g里面?zhèn)鱽淼偷偷目棺h聲。
“去了,都是很好的人,不是壞人。下一盤就好了,等下贏了,哥哥寫一首新的曲子給你。”樂悠揚連哄帶利誘。
“會輸?shù)模斄嗽趺崔k?”小家伙看起來不怎么有信心。
“不會的,一定會贏的。好了好了,輸了也有曲子。走吧。”
過了一會兒,終于見得隔間的垂簾動了動,樂悠揚躬身出來,手上還拉了一人。不過那人一直縮著身子躲在他的身后,從聞人愁一這邊看過去,根本看不分明。
“見笑了?!睒酚茡P朝著聞人愁一二人抱歉地笑了笑,將躲在身后的少年拉了出來,道?!澳饺菹壬鷳?yīng)該見過了,舍弟橙若?!?p> 那是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年,瘦高的個子,白皙而纖細(xì),又像是有些營養(yǎng)不良般地蒼白。臉蛋是尖尖的瓜子臉,眼睛大大的,分外秀氣。一直往樂悠揚身后躲著,眼中撲閃著恐慌,看來是不怎么習(xí)慣見陌生人。
樂悠揚將他按到座位上,又將棋盒推到他身邊,柔聲說道:“沒事的,哥就在旁邊,放心下吧?!?p> 慕容止水看到他,眼睛似乎亮了一亮,說道:“上回讓你執(zhí)黑了,這次該我黑的了。讓我三子?!?p> 橙若見談起棋子,怯懦的神情稍微淡去,咬著薄薄的嘴唇,緊決地說道:“不讓子?!?p> 慕容止水沉默一下,說道:“好吧?!?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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