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秦寧的傷勢好了一大半,下半身已經(jīng)結(jié)痂,背后的杖責(zé)傷口,也長出了新肉。
這五天里,秦寧也逐漸地適應(yīng)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對云朝內(nèi)宮之事更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那日前來尋人修鐘的陳妃,本名陳秀,乃是當(dāng)朝皇帝比較得寵的妃子,生有一女名為云禎。
皇帝愛屋及烏,年僅十六歲的云禎,就被任命為掌管大云朝廷內(nèi)宮一切事物的女官了。
至于那位馮公公,則是雜事房的太監(jiān)總管,本名馮秀,在宮里呆了有二三十年了,一直想更進一步,可惜總不如自己所愿。據(jù)說,這些日子他與朝廷內(nèi)的一位王爺走得近,而那位王爺則有著斷袖的癖好,府里養(yǎng)了一群容貌絕佳的男寵。
當(dāng)秦寧得知這個事情以后,他的脊背不由得一陣發(fā)麻,自己的相貌還算不錯,要是被那位王爺看上了,那可就不得了了。別看秦寧現(xiàn)在是個太監(jiān),可他是個假太監(jiān),更沒有什么斷袖的癖好。
好在,秦寧養(yǎng)傷的日子里,馮秀似是想通了什么一樣,再也沒有找過他的麻煩,但這并不妨礙秦寧記仇和提防的心理。
秦寧傷勢徹底好的那一日,正是云朝泰武十七年六月九日,再有二十日,便要舉行大朝試了。不過,現(xiàn)在的秦寧已經(jīng)無暇顧及大朝試,他身處皇宮內(nèi)廷,無法離開,根本就沒辦法參與到這件事情中去。
傷好的那一日,秦寧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后就前往云秀宮,去為陳妃修鐘。
在侍衛(wèi)的指引下,秦寧很快就到了。
“奴才參見陳妃娘娘……”
進得云秀宮,一番問安完畢,陳妃就叫人捧出了之前所說的時鐘,放在了宮中的一處桌子上,任由秦寧擺弄。
與秦寧想象中的樣子有些相似,巴掌大小的時鐘,造型猶如一棟小房子,渾身金黃色,表盤上刻著十二個羅馬數(shù)字,代表著一天的時辰數(shù)。
“起先這里面的三根針,走的倒還正常,后來不小心摔了一下,就越來越慢了,最后也就停了下來。工部的一些工匠也來查看過,都說不會修?!?p> 云秀宮的幾名婢女,非常好奇的圍住了秦寧,就連陳妃也站在一旁,望著秦寧如何維修這座時鐘。
秦寧沒有理會婢女的言語,而是熟門熟路得打開了時鐘背后的小門兒,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狀況,里面的金屬發(fā)條呈現(xiàn)松散狀態(tài)。個時鐘,并不是真的壞了,只是沒有發(fā)條動力罷了。
“回稟娘娘,這時鐘乃是西洋出產(chǎn)的,需要隔一段時間就要擰緊這背后的發(fā)條。若是不然,這時鐘便不會走動了,也就是壞了。當(dāng)然,上次娘娘不小心將它摔到了地上,可能震松了發(fā)條,才導(dǎo)致其不走動的?!?p> 秦寧指著時鐘背后的發(fā)條,并向陳妃示意接下來的操作。
“這里有個旋鈕,娘娘以后只需將其擰緊便可?!?p> 說著,秦寧就將旋鈕順時針擰緊,里面的發(fā)條也收縮成了一小圈,手一松開,那圈發(fā)條就在有規(guī)律的震動著,隨即整個時鐘都發(fā)出“嘀嗒、嘀嗒”的聲響。
“成了?果真如同皇上送給本宮的那樣!”
陳妃聽著時鐘的聲響,便是將其拿起,仔細(xì)打量了一番。
“這嘀嗒的聲音甚是好聽,還別說,本宮聽了,心情都舒服多了。只是可惜,這玩意兒,中看不中用,放那做個擺件倒還不錯。”
秦寧一聽這話,就明白陳妃還不清楚時鐘的功用,他便是眼珠子一轉(zhuǎn),跪下道:“娘娘,您看,這時鐘表盤上面的數(shù)字,乃是西洋文字……”
這一次,秦寧說了很多話,簡單點來說,就是把看時鐘的方法教給了陳妃。
“現(xiàn)在是巳時三刻,換算到這上面的西洋文字,正是十點三十分。聽你這么說的話,這到了晚上,本宮也能知道準(zhǔn)確的時辰了?”陳妃帶著疑惑笑了兩聲。
秦寧見此,便是趕緊跪了下來,奉承道:“娘娘真是聰慧可人,小的佩服不已,西洋國度,正是用此物來計量白天黑夜的時間的,遠(yuǎn)比咱們金鑾殿前的日晷和司天臺里的水鐘來得更精確細(xì)致?!?p> 聽得秦寧這么吹捧自己,陳妃再次笑了兩聲,同時在眾人不經(jīng)意之間多看了幾眼秦寧。
眼前的這個小太監(jiān),人長得不錯,還這么會說話,自己這里正缺伺候的人手,不如就讓他留在這里。
“本宮看你這小太監(jiān),比那些只會端茶遞水的強得多,還認(rèn)得些許西洋文字,又有這般巧手,似乎不是尋常寒門子弟進宮的吧?即使如此的話,你不妨就留在這云秀宮如何?”
“娘娘,小的只是多讀了些書而已,且初入內(nèi)宮,只是個雜事房的太監(jiān),還不曾去吏房報備籍貫,也不曾畫像留檔,若是就這么來云秀宮,恐怕外人會說些閑話?!?p> 聽著陳妃對自己的懷疑,秦寧趕緊解釋了一番。不過,面對陳妃的橄欖枝,秦寧表面上還是要口出推辭之言,畢竟此前馮秀給他提了一大堆的內(nèi)宮規(guī)矩。
“哦?是這樣???禎兒也快來了,到時候你跟她說一聲,吏房你就不用去了?!标愬叵肫鹉侨涨貙幈淮虻囊荒?,心中當(dāng)即反應(yīng)了過來,“正好本宮現(xiàn)在沒別的事,你就站到本宮旁邊,來陪本宮說說話!”
云秀宮不大,陳妃說罷,便是找了一方主位坐了下來,順手就將時鐘放在了桌子上,隨即就有婢女奉茶。
“宮內(nèi)宮外大不相同,你就說說你自個兒吧!比方說,你入宮前叫什么之類的?!?p> 秦寧聞言,神色當(dāng)即惶恐起來,立刻跪在了地上:“娘娘,內(nèi)宮規(guī)矩森嚴(yán),像咱們做公公的,那是不得用真名的……”
這條規(guī)矩,那個馮秀提起過,秦寧是個有心人,他自然記住了。內(nèi)宮規(guī)矩森嚴(yán),爭斗又十分隱晦,因此太監(jiān)們往往使用化名,而不使用真名。不然,秦寧也不會被叫小寧子,至于馮秀,則是被稱作馮公公或者是小秀子。
其實,秦寧之所以不敢跟眼前的陳妃說起自己的真名,最關(guān)鍵的是他怕被認(rèn)出來。畢竟,在入宮之前,自己可算是名滿天下的寒門子弟了,更是大朝試首榜首名有力的爭奪者之一。一旦被宮內(nèi)人認(rèn)出,鬼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要不然,到時候他就得被那些事情給牽著鼻子走,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秦寧可不喜歡。
“好,本宮也不問你了。你修好了時鐘,本宮自有重賞。雜事房的飯菜粗劣不堪,今兒個你就在這云秀宮里用飯吧。小奴,你再去里屋拾掇拾掇幾匹好布料,送與予小寧子,讓他拿去衣房做幾件合身耐穿的衣服……”
誰料,陳妃的話音還未落下,秦寧便是“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雙眼之中的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不斷地沿著眼角流下。
“唉,小寧子,你這是如何?”
這一幕,整的陳妃是一愣一愣的,自己的賞賜,怎么還把人給整哭了,難道不應(yīng)該高興嗎?還是說,自己賞錯了?
秦寧的哭,自然是演出來的。他瞅著這個陳妃,似乎并不那么嚴(yán)肅,又十分和藹,便是放聲哭了起來,以吸引陳妃的注意。否則的話,一頓飯和那幾匹布能有什么用?自己為了修鐘,難道得白跑一趟?
盡管陳妃說了要留用自己在云秀宮中當(dāng)差,可那終究不是保險的做法,萬一哪天又有太監(jiān)來,陳妃看上了,豈不是自己的地位也被取代了?
此時此刻的秦寧,倒是能體會當(dāng)初馮秀說得那些話的意思,內(nèi)宮爭斗,詭異無比,若不能一招致勝,往往失敗的就是自己。
因此,秦寧要給自己上一道保險,宮內(nèi)的許多太監(jiān),靠著甜言蜜語,認(rèn)宮外的一些大臣當(dāng)干爹,那自己就干脆認(rèn)陳妃當(dāng)干娘。
只是,別人都是笑戲,秦寧得演一場哭戲給陳妃看才行。哪怕最后達不到目的,也能博得陳妃的同情之心。
人一旦有了同情心,做什么事情都會仁慈,對于外人提的要求,也就自然沒有什么拒絕的余地了。
別看秦寧的模樣只是個小太監(jiān),他可是兩世為人,拿捏別人的心理,自是十分到位。
聽著陳妃詢問自己緣由,秦寧便是帶著哭腔說道:“小的幼年父母雙亡,由兄嫂撫養(yǎng)長大,后來家境貧困,疾病流行,兄嫂亡歿……不得已之下,進了宮,做了這下半身……剛剛娘娘提到了做衣服,奴才就想到了幼年時娘親為小的做衣服的事情,一時之間忍不住就哭了起來,還請娘娘見諒!”
秦寧說得這些,與自己這具身體原本的經(jīng)歷,倒是有些相似,他說著說著,也不禁把自己給講哭了,本是假戲,這回成真做了。
“嗚嗚——”
秦寧不住的哽咽,而侍立在陳妃身旁的幾名婢女,仿佛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竟是跟著秦寧的哭聲不住地抹眼淚。
“唉,真是可憐的人兒?。 ?p> 陳妃到底是做母親的,聽著秦寧這么說,也不住得嘆息了一聲,雙眼之中,似有朦膿的霧氣。這一幕被秦寧所捕捉到,結(jié)合自己之前所聽到的傳聞,他瞬間就明白了過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禎兒的那個兄長,若是還活著,恐怕年齡也與你一樣大小了?!?p> 常言道,沒娘的孩子最是可憐,可喪子的娘的悲愴,誰又能想得到?
云禎雖然是陳妃的親生女兒,但是在此之前,陳妃還有一子,可惜天不假年,不幸喪生。此一事,本就是陳妃心中的痛,可身為皇妃,顧及自己的體面,這份喪子之痛,她也只能藏在心里。
今兒個,恰好被秦寧這么一哭,自是勾起了陳妃傷心往事。
“內(nèi)宮清冷,本宮也甚是無聊,小寧子,打今兒個以后,私下里你就叫本宮干娘好了,得空你就來陪本宮說說話,解解悶兒!”
秦寧原本以為自己的這一場哭戲,最多會引起陳妃的同情,自己要求著認(rèn)陳妃做干娘,沒想到收到了更好的效果——陳妃竟然主動認(rèn)自己做干兒子?
這一下,秦寧不由得喜出望外,今后這內(nèi)宮之中,自己也算得上是有地位的人了。
當(dāng)然,秦寧也明白,自己這哭戲,演的太真了,才會有如此效果。事實上,內(nèi)宮中的勾心斗角,七分靠演技,三分靠運氣,誰演技好,誰就能博得后宮主子們的眼球,也就能得到更多的榮寵。
榮寵越多,得到的賞賜也就越多,今兒個是幾匹綢緞,明天就可能是幾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當(dāng)然也有明事理的主子,會在皇帝耳邊吹吹風(fēng),那得到的可能就是內(nèi)宮掌管各司各部的官職。
太監(jiān)們爭寵,不光是為了那些金銀珠寶,也更有后者。內(nèi)宮為官,自是高人一等,要不然馮秀也不會對秦寧指手畫腳,一上來就是一頓殺威棒。
秦寧剛剛的所作所為,也正是為了爭寵,他可不想像一些懦弱的小太監(jiān)一樣,心甘情愿的在雜事房里呆一輩子。更何況,現(xiàn)在的秦寧可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太監(jiān)!
“娘娘如此說,小的只覺得恩情深如大海,無以為報!”秦寧趕緊跪下來,連叩三個響頭,面露感激之色,就仿若失去娘親許久的孤兒,再次見到娘親一樣,“干娘,從今往后,小的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哎,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下去,本宮要忍不住了!”
陳妃擺了擺手,示意秦寧起身,她隨即在自己眼角抹了抹,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秦寧見狀,趕緊上前一步,給陳妃捏起肩膀來,并安慰她說道:“干娘,打今兒個起,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就是了!”
“娘娘,午時快到了,要用飯了!”
有幾名婢女,拎著食盒前來恭請陳妃。
“好,小寧子,你留下來一起吃?!?p> “多謝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