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太驚悚了。
紅色的眼睛方賢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如此殷紅的顏色他還是第一次見。整個瞳孔的都被這樣侵染，很難想象青銘的視角下是什么樣的場景。
“你要變成吸血鬼嗎？”方賢突然開口道。
月下紅眼，不就是吸血鬼嘛。
面對方賢的調(diào)侃，青銘嘴角微微上揚(yáng)。他的目光從月亮上移開，聳了聳肩膀說道：“吸血鬼算什么，我眼中的世界比吸血鬼更可怕?！?p> 此話一出，氣氛產(chǎn)生微妙的變化。
方賢來了興趣，端起茶水慢慢品味道：“開始你的演講。”
青銘嘆了一聲，慢慢閉合血瞳。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回想起遙遠(yuǎn)的過往……
“我不知道血瞳從何而來，它在我年幼時(shí)就出現(xiàn)了?！闭f著，他攥緊了拳頭。
“起初只是幻覺，經(jīng)常看到自己手上沾滿鮮血。后來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連師傅也沒法幫我消除?！?p> “這種感覺讓我很害怕，可是害怕也沒有用。反而隨著恐懼的加深，更多的幻覺也慢慢產(chǎn)生。”
“在被師傅收留的第四年，我偷偷下山前往當(dāng)年被拋棄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沒有變，但就是這次經(jīng)歷讓我生出了紅瞳?！?p> “沒了師傅的庇護(hù)，很多東西都向我涌來。我不知道它們是什么，猙獰的怪像此起彼伏。我又一次看到，雙手上沾染的鮮血。”
“那殘余的溫度，讓我感到惶恐。耳邊還傳來哭泣聲，有人喊著我的名字。它們讓我走近些，讓我成為它們的一部分。也有憤怒的嘶吼聲，咆哮著讓我去死?！?p> “總之，就是見不得我好。好像犯了十惡不赦的罪，應(yīng)該受到最嚴(yán)厲的懲罰。師傅說我是天生命喪，剛好跟這些東西犯沖?！?p> “可我那會兒什么都不懂，只覺得世界太可怕了。在身心不斷衰弱的過程中，于是就被勾走了一魂一魄。等師傅找到我的時(shí)候，我雙眼充血已經(jīng)昏死過去?！?p> “后來的幾年，我再也沒有下過山。每晚躺在自己的床上，都能回想起當(dāng)初被勾走魂魄的場景。時(shí)不時(shí)看到自己手上沾滿鮮血，眼中的一切都變成血紅色?！?p> “前年再隨師傅下山，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些東西。它們咒罵我恐嚇我，而我卻懶得再搭理他們。丟掉的魂魄找不回來了，和它們較真也沒用……”
見他情至深處，方賢也順勢問道：“那你真的不在意嗎？”
青銘冷笑一聲，緩緩回過頭來。
他沒有看著方賢，而是看向其身后的某個角落。在那微微泛紅的眼眸中，有一絲深藏的不甘。
“我只是痛的發(fā)不出聲音，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的聲音顫抖著，幾乎是吼出來。
方賢怔了怔，回頭看自己的身后?！澳阌挚吹搅?？”
“不重要，小鬼罷了?！?p> 青銘搖搖頭，臉色恢復(fù)平靜。
方賢見狀也沒有追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目光變得有些悵然，看著深黑的夜空說道。
“記得還在我寫作的時(shí)候，有人說我的小說不好看。他們說我寫的東西太假，根本沒有值得欣賞的地方?！?p> “還有人在我的生活中，不止一次的嘲笑我。他們是這樣說——”
“像我這樣沒有爹娘的怪類，又怎么會懂得親情的可貴……還說我一個人自由自在，搞不好還有救。而他有他的家，他不能拋棄愛他的人?！?p> “從始至終，我沒有跟他爭論過。因?yàn)閷τ谶@方面，我向來不喜歡與人交談?！?p> “于是他就用最文明的話語，表達(dá)出了最惡毒的態(tài)度。將自己的痛苦泄完之后，拍拍屁股轉(zhuǎn)身走人了?！?p> “那時(shí)候我就在想，人心為何如此邪惡?！?p> “他們用傷害別人的方式，來達(dá)到自己如意的目的。別人時(shí)時(shí)刻刻承受的痛苦，到他們口中也變成了自私?！狈劫t難過地低下頭來。
青銘看了他一眼，也是一臉失意地?fù)u搖頭：“俗人就是這樣，沒得洗。”
方賢點(diǎn)點(diǎn)頭，喝了口茶繼續(xù)說道：“那段時(shí)間，寒風(fēng)刺骨。冬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將所有的美好都掩埋……可是隨著時(shí)間流逝，我才漸漸明白他說的對?！?p> 方賢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家庭殘缺是一生都無法改變的，但這份痛苦總能讓我見證新的東西?；蛟S別人可以無理的對我傷害，但內(nèi)心的成長卻從來沒有停止過?！?p> “而這，也應(yīng)了他的話?！?p> 方賢拖著下巴，眼中泛著淚花說道：“我仍然還有救，那是成長的救贖。”
見他說出這樣的話，青銘也是無奈地苦笑。他扶著桌子，再次望向明月說道：“你這家伙，光自己成長怎么夠呢?！?p> “哪怕歷史上那些孤傲的帝王，也是需要大臣輔佐的……”
方賢聞言擦了擦眼角，心中的不平化作嘆息?！拔乙膊恢皇怯贸砷L來修補(bǔ)自己，因?yàn)榇髲?fù)蘇之后就遇到了你們……”
“我們？”
青銘看了他一眼，加重語氣問道：“還有其他人么。”
見方賢點(diǎn)頭沒有否認(rèn)，他有些失望地撅了撅嘴?！翱礃幼幽悴⒉还陋?dú)，我跟師傅可是在山上生活了十年?！?p> “也許吧，誰說得準(zhǔn)呢?！?p> 方賢抬起頭，看到天空漸漸暗了下來。密布的烏云再次出現(xiàn)，看來這場雨是躲不掉了。
他沒有再說話，就這樣和青銘靜坐了很久。
直到天空徹底被烏云遮住，月亮和繁星都無蹤無跡。
“轟轟——”
巨大的雷鳴聲響徹天際，地面上很快狂風(fēng)大作。
只見花草樹木都被吹得東倒西歪，屋檐下的燈籠也瘋狂搖晃起來。池塘里的水不斷跳動著，蓮葉卻在翩翩起舞……
閃電劃過長空，照亮了整個世界。
那一瞬間的白晝，宛若神明降世人間。
方賢眼中金芒亮起，臉色慢慢沉了下來。他面無表情地等待著，等待著第二聲天雷落下。
“轟！”
雨落了下來，越下越大……
兩人站在雨地里，身體卻紋絲未動。
伴隨著風(fēng)雨交加，方賢嘴角微微張開。他看著搖曳的燈籠，幾乎和第三道天雷同時(shí)出聲。
“我這一生，如黑夜中的燭火?！?p> “在油盡燈枯之前，你說我能看到黎明嗎？”
話音落下，閃電劃過天際。
那一瞬間的白晝，將兩人照的透亮。
青銘心中微微觸動，嘴角慢慢裂開。迎著風(fēng)雨，他轉(zhuǎn)身看向東邊的方向。
“但愿吧，我也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