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遠輕車熟路地引著歐陽夫婦和那不知姓名的年輕男子走至西餐廳,午餐時間剛到,偌大的廳里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十余人,穿梭的身影更多的是年輕挺拔的侍者。
歐陽啟明一路走過,數(shù)張桌子上的客人都跟他打了聲招呼,他均點頭回應,向遠察言觀色,知他并無與他人同桌之意,便為他們?nèi)颂暨x了一側(cè)靠窗,視野絕佳卻遠離中心餐臺的位置。
“歐陽總經(jīng)理,歐陽太太,三位請坐?!毕蜻h先他們一步為歐陽太太拉好座椅,歐陽啟明俯視落地窗外,翠湖風光盡在腳下,那張法令紋深刻的臉上也流露出幾分心曠神怡之色。向遠見他似乎對這個位置似乎還算認可,于是趁熱打鐵,在他們?nèi)巳胱?,面不改色地問了一句,“歐陽總經(jīng)理,請問您是否介意我坐在這里?”
歐陽側(cè)身看了她一眼,像是很意外她在完成“引領”的任務之后還沒有離去,不過他把驚訝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只是微蹙著眉,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向遠知道歐陽的身份和教養(yǎng)讓他不可能對一個年輕女子出言驅(qū)趕,他在等待她識趣地知難而退,但她對眼前這無聲的拒絕恍若未覺,依舊微笑著,保持一個征詢的神情面對著中建集團的最高領導人。
歐陽啟明的驚訝于是多出了些許納悶,他大概不明白這個工作人員為什么會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身邊的年輕男子低頭理著眼前餐巾的細微摺奏,并無反應,最后還是歐陽太太打了個圓場,她說:“小姑娘也沒吃飯?反正今中午都是自助,隨便坐,快坐下吧?!?p> “謝謝歐陽太太?!毕蜻h順勢輕巧地坐在了她身邊的座位上,然后立刻起身為她夫婦倆整理餐具。
“這昆明的冬天倒也一點不像冬天的樣子?!睔W陽太太對丈夫說。
歐陽啟明喝了口服務生剛上的茶水,說道:“四季還是分明的好。”
他們閑聊著,像完全忽略了向遠的存在,那個年輕的男人看來也是個寡言的人,從頭到尾話都很少,他起身去給領導拿吃的,向遠獨自坐在歐陽夫婦身邊,看上去倒也安之若素。
這時步入餐廳的人陸續(xù)多了起來,云建集團的副總和其他幾個大公司的領導一進來就看見了歐陽,笑著揮了揮手,徑直朝他們這桌走來。
云建是東道主,同行的幾個看上去也是頗有分量的人物,歐陽啟明也不由笑臉相迎,幾人客氣地相互讓座,向遠站著一一點頭打招呼,她看到別人眼里同樣的疑惑,但是仿佛都不約而同地認為她是歐陽的隨行或是客人。
那幾人坐定之后,一張不大的小圓桌頓時滿滿當當,向遠屏退沏了茶上來的服務員,自己親自脫了外套為他們倒茶。
“大家喝茶,我們這的普洱還是不錯的?!痹平ǖ母笨傄詵|道主的身份招呼大家。
向遠也抿了一口,立刻笑道,“何止是不錯,竟然像是四十年以上的印級茶品,只怕這不是酒店能供應得上的吧?!?p> 云建的副總不禁對她側(cè)目,同時面上也有隱約的得色。他是特意為在座幾個同行的高層準備的好茶,自己當然不便主動聲張,卻也不免擔心被人誤以為是酒店的免費茶水,明珠暗投。難得借這個不認識的小姑娘之口一語道破,當然是再好不過。
他微微一笑,“這個女孩子小小年紀倒也挺有見識?!?p> 向遠其實并不嗜茶,不過葉秉林極愛普洱,這些年在葉家,她陪著也喝過不少好茶,但所謂的印級茶品她只聽葉秉林提過,從未得見,也認不出來。她只是想云南是普洱的產(chǎn)地,這杯里的茶色如棗,陳味甘爽,必非普通貨色,又見云建的副總始終對幾人喝茶后的反應相當留意,因此才猜到是必定特意孝敬幾個領導的好東西,這個時候她只管往自己知道的最好的茶來說,就算不中,亦不會有錯,說不定正中獻茶人的下懷。
“難道這真是綠印或者黃?。俊彼黧@喜狀,“以前只是聽說,想不到真能喝到,還真是托了幾位老總的福。”
“這味道,該不會是內(nèi)飛吧。老莫啊,你們云建可真是家底厚啊?!币粋€中年微禿的領導響應道。
“內(nèi)飛不敢說,不過小姑娘猜得雖不中亦不遠矣。這是第一批的紅印,不過招待幾位,再好的茶都不為過?!毙漳脑平ǜ笨傇频L輕地說。
幾人由普洱開始說開了去,向遠慣來口齒伶俐,又善察言觀色,年紀雖不大,也還算見聞廣博,一時間連說帶笑,竟與幾個素未謀面的大領導聊得風聲水起,歐陽太太也被她哄得笑口常開,就連最為嚴肅刻板的歐陽啟明也漸漸加入到談話中來。
她剛說完一個行業(yè)內(nèi)的笑話,幾人忍俊不住,云建的莫總大笑對歐陽說,“歐陽總經(jīng)理,你帶來這個小丫頭有點意思?!?p> 歐陽一愣,遲疑地看了眼向遠,“怎么,莫總,她不是你們云建的會務人員?”
“寒磣我們云建了吧,云建人多,可還真沒有這樣年紀鎮(zhèn)得住場面的女孩子……怎么……她,她不是你帶來的?”
歐陽搖頭,頓時舉桌都靜了下來,向遠成了所有人視線的中心,那些視線里交織的都是困惑和忽然升起的戒心。
她捂著嘴輕咳了兩聲,起身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夾,一拍額頭,笑道,“對不起,對不起,光顧著向領導討教,都忘了自我介紹?!彼呅厪臍W陽太太開始,恭恭敬敬地逐一遞發(fā)名片,幾人沉默,畢竟還是接過了。
“江源公司……向遠?這個江源,是不是做建材零配件的那個廠家江源?!?p> “史總也知道江源?”向遠已經(jīng)從剛才的閑聊里大致認識了在座人等各自的身份,“江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僅做標準件,金具和鋼構架我們都是有生產(chǎn)資質(zhì)的,只不過未蒙史總青眼,一直沒有進入過西北的市場。”
她說話時沒有忽略歐陽給了他隨行的那個年輕男子一個薄責的眼神,想必是怪他把關不嚴,怎會讓廠家的代表明目張膽地混到這個地方來,那男子低了低頭,卻依舊神情冷清。
“真是抱歉,本來也不敢打擾幾位,您幾位都是國內(nèi)建筑企業(yè)頂尖的人物,我年輕,見識少,托歐陽總經(jīng)理的福,才能面對面地跟幾位坐在一席,以往是想也不敢想的,一時高興,就忘了形,我真是啊……”她陪著不是,無比懇切。
歐陽聽她那么說著,他其實是個極要面子的人,一世聰明,哪肯當著眾人的面承認被這丫頭糊弄了一回,讓她搭了趟順風車。不過回頭想想,她的確從未自稱是云建的工作人員,從始到終都是她的大膽行徑讓他想當然地錯以為是罷了。
話又說回來,他跟在座幾人一樣,見向遠一個妙齡女子,笑靨如花,難得一人在毫不熟悉的幾個領導面前落落大方,談吐自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個女人,他們即使心有淡淡惱意,也發(fā)不出來,還有更多的想法都被驚異所蓋過。做甲方的一貫居高臨下地看著供應廠家,他竟沒想到這幾年逐漸沒落的江源也有這樣一個人,如此膽識和心機,在男人堆里也堪當楚翹。
“坐下吧,飯都吃到一半了?!毕蜻h有些意外開口的會是歐陽。
“江源的老總好像是姓葉,幾年前見過一面,看上去倒是不怎么起眼,可召來跑銷售的倒有聰明像?!彼卣f。歐陽多年身居高位,久經(jīng)歷練,短暫驚訝后,那點氣度和容忍之量還是有的,看他的口氣,對葉秉林頗不以為然,對向遠卻像有幾分愛才之心、
“我們?nèi)~董為人厚道,是真正的仁者,我不能跟他比。不過葉董對歐陽總經(jīng)理您是相當敬佩的,要不是近年來身體欠佳,一直都想著去拜會您。江源雖不能跟中建并論,但也是老廠,二十多年的產(chǎn)品,也是經(jīng)得起考驗的?!?p> “吃菜吃菜?!睔W陽太太挾了一塊小碟里的雞肉,然后嘆了口氣說道:“這雞肉還是不如白切的好?!?p> 向遠隨即笑著說,“歐陽太太是嶺南人吧,我倒是聽說這附近有做得不錯的粵菜。”她想,一晚上的當?shù)仉娨暸_廣告也不算是白看。
“是嗎?”歐陽太太對向遠的好感倒不掩飾,“那有沒有好一些的美容會所,這里紫外線強度大……”
“有的有的,您要是不嫌棄,下午我陪您去吧?!彪m然她也不知道好的美容會所在哪里,但還是趕緊打蛇隨棍上。
“好啊?!睔W陽太太欣然應允,轉(zhuǎn)而對丈夫說,“麗江我倒不感興趣,要不我讓這小姑娘帶著去逛逛,你們做自己的事去?”
歐陽說,“這向遠也不是本地人啊,你想逛,我們就麻煩莫總派個車,讓他的工作人員帶去附近走走?!?p> “不用不用。我們女人隨便逛,你們別操心?!?p> 就這樣,向遠一個下午陪同歐陽太太去做了個美容,她慶幸自己這兩天用錢謹慎,錢就是應該花在刀口上的。
從美容院出來,還在思量接下來的行程如何安排,途徑酒店不遠處的一個名品商場時,正遇上年末的折扣活動,歐陽太太當下決定進去掃蕩一輪,店內(nèi)擠滿了為折扣而瘋狂的女人,收銀臺排起了長龍。向遠主動請纓專門為歐陽太太排隊,讓她安心購物,歐陽太太逛了兩個小時,大有斬獲,乘興而歸,回去的路上已經(jīng)親切得緊挽向遠的手。
向遠為她提著大小包裝袋,心中卻在想,還好歐陽太太主動埋單,否則以她消費的金額,只怕自己這趟云南之行有去無回。
向遠知道歐陽太太對她印象不錯,然而從頭到尾,她兩人未提只字片語公事,對方不輕易開口是想當然的事情,可她若一再說起那些生意上的事,未免太顯功利。
一日后歐陽返程,向遠得到消息,特意到機場相送,歐陽太太給她留了電話,說好回G市再聯(lián)絡,但歐陽啟明本人卻始終不置一詞。向遠心中有所求,自然禁不住淡淡失望,雖說基礎已打下,來日方長,但是歐陽太太的喜愛是否能真正住她一臂之力還未得而知,況且,她,還有江源眼前都太需要得到中建的回應。
眼看就要出關,歐陽一直走在前頭,那個年輕而沉默寡言的男子,向遠剛知道他竟是中建二分的經(jīng)理,他推著行李車走在歐陽的后頭,對向遠從頭到尾視而不見,仿若那天因她江西人的身份放她一馬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
飛機廣播已經(jīng)響過,縱然心有不甘,向遠也只能揮別,目送歐陽一行從貴賓休息室走進候機廳,她想,她還是不能夠看淡得失,就算一再用不可操之過急來安慰自己,也無法抑制懊惱油生。
然而就在這時,走在歐陽一行最后,跟向遠未正面打過交道的徐姓副總在其他人身影已消失在轉(zhuǎn)角之后,才走到向遠身邊。
他說:“下個月清遠立交橋鋼構架招標,投標邀請函我會發(fā)到江源,但中不中標,要看你們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