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李乾并不是肅州人氏,而是陜西人,不過萬歷末年,陜西開始干旱,李家人就從陜西逃荒到甘肅鎮(zhèn)肅州路。
幾年下來,李家已經(jīng)在這一帶安家立業(yè),家內(nèi)也有人入了軍籍,算得上一個土著。
明末吏治腐敗,法紀廢弛,流亡的人比比皆是,從一地到另一地,只要呆上幾年,便能重新入籍落戶,沒人追究。
李家祖上,據(jù)傳是李唐皇室后裔,歲月流轉(zhuǎn),一晃數(shù)百年,除了安身立命的祖?zhèn)骼婊屌c劈掛掌,其余財貨金銀皆無。
走著想著,李乾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深思,讓自己在墩內(nèi)日子過得好些只是第一步,未來在亂世中如何生存,甚至發(fā)展才是大事。
自己該如何做呢?李乾來自后世,雖然比明人擁有數(shù)百年的見識,積累,可惜自己一大堆構(gòu)想在如今現(xiàn)實面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從墩內(nèi)這幾日深有體會。
想來想去也沒什么好的辦法,自己雖然身上藏有折合白銀九百余兩的錢財,但這些,也只能夠在米價飛漲的時日,一家人填飽肚子而已。
想要當做起步資金,就需要再想辦法搞錢,生活,安家,未來圖發(fā)展,這些都少不了錢。
且走著看著吧,心有目標,向這個方面努力。
二人的腳程很快,不多時,就來到了艾家莊前。
紅水鄉(xiāng)堡號稱一個鄉(xiāng),但卻戶不到一千,口丁不到一萬,與前世相比,連個大點村子都不如。
而作為紅水鄉(xiāng)堡轄下的艾家莊,更是戶不到一百,口丁不到五百,沿著自南向北的紅水河,臨河而居。
為防止盜匪,韃虜,大明邊鎮(zhèn)各地民堡村莊,與軍堡無異,都擁有一樣的警戒防御體系,堡墻,吊橋,懸樓,溝槽一應俱全。
艾家莊也是如此,黃土夯筑的圍墻高大堅固,整個外墻長近兩三里,東堡門是唯一出入的地方。
堡門前百米遠的紅水河,充當了護城河的作用,跨河用鐵索與木板搭建,很是易守難攻。
走到鐵索橋頭,才漸漸感到些人氣,沿河南北望去,不知何時,東河岸遍布數(shù)不清的窩棚帳篷。
許是二人的戰(zhàn)馬盔甲打扮,驚動了窩棚內(nèi)的人們,他們探出腦袋,好奇且畏懼的看著二人,眼中全是羨慕。
甚至幾個半大孩子,對著蒙古戰(zhàn)馬不停咽著口水,身上衣衫襤褸,渾身泥垢,面容枯黃發(fā)暗。
聽其口音,是陜西那邊的人。
流民。
李乾深深一凝,仔細回想,頓時腦海一道電光閃過,對啊,今年是天啟七年,公元1627年。
這一年,浩浩蕩蕩的明末農(nóng)民起義開始了,依稀記得,天啟七年從春至秋,陜北久旱不雨,赤地千里,莊稼顆粒無收,且疫病橫行,但官府催繳攤派稅銀絲毫卻不減。
同年秋,活不下去的陜北白水農(nóng)民王二,種光道糾集數(shù)百饑民,手持刀械,以墨涂面,殺官搶糧,造反了。
王二起義,是為明末眾多起義中的首義!
經(jīng)過詢問,果然,這些農(nóng)民全部來自陜北,白水一帶。
李乾深吸一口氣,神情嚴肅,適才還為將來如何打算發(fā)愁,如今卻覺得將來已然到來。
亂世開始了。
穿過索橋,李乾二人一身顯眼的明軍披掛,氣勢不凡,只是吆呵一嗓子,東堡門就緩緩打開。
懸樓上,有莊丁持箭,遙遙指向河對面騷動的流民。
流民與盜匪,只有稱呼上的區(qū)別,沒有實際上的區(qū)分。
進了莊內(nèi),李乾才感到壓抑的氣氛松懈,沿途碰到的莊戶,也都神色輕松,與之打起了招呼:“呦,大眼回來了,最近好像混的不錯,這一身盔甲軍馬,想必是得到了墩內(nèi)甲長的倚重?!?p> 另有人接道:“大眼那墩,估計甲長是個瞎子吧,不曾見過‘憨慫’,這上好的盔甲戰(zhàn)馬給大眼配上,白白浪費啊?!?p> 又有人吃吃說道:“也許他的甲長,看大眼牛高馬大,準備讓他截殺韃虜騎兵呢?”
一些婦人聽到男人們打趣,也都荷荷的捂嘴偷笑,皆指指點點。
李過氣盛,冷哼一聲就要上前爭辯,李乾搖頭阻止,何必與這些愚民愚婦整個長短。
稍等一段時間,等消息發(fā)酵,他們自然聽聞,到時候嘴巴絕對閉的緊緊的。
艾家莊的外表看起來還不錯,但是走到內(nèi)里,才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破敗,主道坑坑洼洼,積水成泥,兩旁一間間低矮的土坯房,破舊不堪。
到處是雞鴨鵝糞便,散發(fā)著難聞至極的味道,匆匆而過的男女,大多面有菜色,神情麻木,嬉鬧跑過的孩子,很多都沒有衣服穿,就那樣光著屁股。
李乾心中暗嘆,艾家莊算是整個紅水鄉(xiāng)堡十多個村莊中,比較富裕的一個,但也就這般光景,明末百姓窮苦,可見一斑。
與之河對岸流民相比,也就是多了片瓦遮身,鍋中有口麩糠而已。
艾家莊最富裕的一戶,就是艾舉人家了,莊內(nèi)最南一戶,幾進幾出的大院子,周邊村子良田,大多是他們家的。
很多艾家莊人,都是他們家的佃戶,沒辦法,誰叫他們家現(xiàn)在的家主,有一個舉人功名在身。
在紅水鄉(xiāng)堡內(nèi),他家一向威望素著,有司更是在沙河州城內(nèi),為艾舉人建了科第坊。
這里的里長甲首們,都要看他們家子弟臉色行事,至于艾舉人,早就定居沙河州城。
......
一個兩進的院子,泥土混合著稻糠的圍墻,內(nèi)里房子也是同樣的結(jié)構(gòu),房頂搭著油氈布,防止漏水。
可惜現(xiàn)在干旱已久,防漏水的油氈布也用不上了,松垮的搭在屋頂上,任憑風吹日曬。
大門虛掩,雞鴨叫聲隱約可聞,李乾二人推門而入。
正院里,一個三十五六的婦人,頭上裹著頭巾,衣服上打著補丁,雖然破舊卻很干凈,她低頭正給雞鴨喂食。
谷糠混著河邊豬草,雞鴨奮力啄食,忽然抬頭看見有人進來,紛紛驚慌扇翅而逃。
婦人抬起頭來,面色紅黑,清瘦疲累,見是二人回來,臉上露出歡喜。
“過兒跟叔叔回來了?”
李過搶上前去,一步跪在婦人面前,顫聲喊道:“娘,過兒回來了?!?p> 婦人正是嫂嫂高氏,她與李乾的母親,乃是同族姑侄,李乾喪母喪父后,她就承擔起了照顧李乾的責任。
李乾也是感動,上前一拜,喊道:“嫂嫂近日辛苦了。”
聽到動靜,后院一陣腳步傳來,然后一個身穿青色布衣,素面荊釵,面有酒窩的少女跑了出來。
許是跑得急,少女喘了幾下,才怯怯抬頭飛快看了一眼李乾,又瞬間低下。
這是醉娘,十五歲,八年前,哥哥嫂嫂從人牙子哪里買來的,養(yǎng)著準備給李乾當媳婦的。
聽醉娘說,她記得自己是川府人氏,隨父母外出踏春,被人‘拍花子’迷暈,一路賣到數(shù)百里外的甘肅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