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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無痕

第三十章 結(jié)局

誰說無痕 那年心遠 2141 2022-02-17 09:18:00

  那一天,我正在為一部長篇小說的結(jié)尾而發(fā)愁。

  那是一部有關人性的一部長篇,我塑造了一位地位卑微不受人甚至是家人重視,但靈魂高貴的老者,有苦有樂有喜有悲,人物豐滿得幾乎可以呼之欲出,是我從事創(chuàng)作這個行當以來最為滿意和暗自自豪的。

  可是臨到殺青我卻不知怎樣安排他的結(jié)局會更合乎人性和常理。

  那一天是入秋以來最冷的一天,太陽在領受了人們的贊譽后不負責任地休閑去了,留下一長串傻傻的云愣愣地看著大地和我。

  就在這天的下午我接到了依依的電話。

  這家伙已經(jīng)好久不和我聯(lián)系了,我一直以為她在某個誘人的黃昏獨自蒸發(fā)了。

  因為我太了解她了,這家伙身為平民卻處處以貴族自封,至少小資得可以。

  她說,她想見我,特別想,就在這一天的下午,就在某某咖啡廳。

  換在以往,我才懶得理她,可是今天不同,我正在為作品的殺青尋找素材,于是我決定陪她小資一把,沒什么,無非是無病呻吟之類的,這對以寫小說為生的我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走進那個光線暗淡,音樂飄緲的咖啡廳我看見依依正手持銀匙,眉峰緊鎖,機械地攪動著杯中之物。

  看見我,她只略欠了欠身,一點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喜興。

  這家伙,多日不見,不但貴族的做派拿得緊,還假裝起紳士來了。

  我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她的對面,說你玩的是哪個版本的“三國”???

  品位不斷提高啊,還知道有心事了?說說吧,那是什么?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你怎么這么沒情調(diào)啊沒品位?

  還搞創(chuàng)作搞藝術的呢?

  我的一位老鄉(xiāng)老鄭大哥去世了,就在前天。

  我坐了下來,說人生無常,生老病死是人生一條不可捉摸的規(guī)則,斯人已去,節(jié)哀為便。

  我覺得自己說得很好,很像小說家那么回事,玩文字的嗎?

  再怎么著也得假裝看破人生看淡紅塵啊。

  依依一把按下了我,說別說的那么輕巧,以為自己是外交官啊?

  我心里堵得慌,當你是個病善解人意的,沒想到也來這假興興的一套。

  收起你虛偽的面紗,真誠一點好嗎?

  我一時語塞,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依依何時也舌劍唇槍了呢?

  她嘆了口氣,幽幽的,我感覺那股氣是從她的腳底下慢慢升上來的。

  依依說,你知道嗎?老鄭大哥活得不容易。

  這我信,在這個世界上活得容易的只有兩種人:一個是圣人一個是傻子。

  依依說,當年老鄭大哥不知是出于什么意圖,攀尊結(jié)貴地和老鄭大嫂結(jié)了婚,這就釀就了他一生的不幸。要說老鄭大哥多有品位多有才華啊,真的不公平。

  我為依依倒了點碳酸水,又拍了拍她的肩頭。

  依依在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后平靜了許多。

  她說,一個人一旦不被別人認可甚至是輕視是最可悲的,小說家,你不說幸福是一種感覺嗎?

  那你說老鄭大哥這一輩子幸福嗎?

  依依說,老鄭大哥在同他的老婆結(jié)婚后就一直沒被老婆重視過,至少沒當成自己的丈夫重視過,接下來是兒子,然后就像流感病毒一樣漫延到了單位和社會上,人們總是以游戲的口紊和游戲的態(tài)度對待他,把他當成了生活中的小丑和玩物。

  可想而知老鄭大哥的心情該有多么的糟,都說上帝關了門就會為你打開窗,可是當家庭的門關上后,社會的窗也隨之關上了。

  老鄭大哥郁悶啊,郁悶的老鄭大哥借酒澆愁。

  這在一次次的老鄉(xiāng)會上表現(xiàn)得尤為嚴重,依依說她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只當是情之所至,哪里懂得酒杯滋潤著的痛苦是一種超殺傷力的重型炮彈,一舉摧毀人性最脆弱的心靈堡壘。

  老鄭大哥一次次就用這樣的炮彈摧毀自己,麻醉別人。

  終于在一次酒醉后他病倒了,開始他老婆以為他是無病呻吟,既或有病也只是小恙一樁,因為他一生中從未住過醫(yī)院,于是老鄭大哥就一個人躺在家里,躺在家里的老鄭大哥一定思考了很多,有關人生,有關幸福,有關人格。

  依依說,老鄭大哥其實不是一個隨波逐流的人,盡管一生不被認可,可他在骨子里還是很看重自己的身份和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的。

  這在她認識老鄭大哥以后可以充分顯示出來。

  長期的精神壓抑使老鄭大哥在不自覺間也輕視了自己,他穿著簡單,更提不上打扮了,可是在被老鄉(xiāng)會納為會員,被小老鄉(xiāng)們大哥大叔地恭維下他一下子找到了多年沒找到的感覺。

  一種被認可的神圣感自那高貴的心中油然而生,他重新理了發(fā),又為自己買了一身新衣服,皮鞋也擦得一塵不染,談吐也變得風趣和自信了。

  依依說,他為老鄭大哥的回歸而暗自慶幸。

  可是沒想到這才一個月的時間,老鄭大哥在他重新找回自尊的同時乘鶴西去了。

  依依說,老鄭大哥彌留之際一遍遍念叨著老鄉(xiāng)會,可從來沒把他當回事的家人根本無暇顧及一個將死之人的“胡言亂語”,就這樣老鄭大哥帶著不盡的遺憾離開人間。

  依依說自己雖然不是搞文字的,可是卻一直記著魯迅的一句至理名言,她說還是魯迅先生說的對啊,叫醒那個鐵皮房子里的人卻不去徹底救治他們,實際上是把他們推進了更痛苦的深淵。

  她說,她自己也一直處在痛苦的深淵不能自拔,說不清老鄉(xiāng)會是害了老鄭大哥還救了他。

  我的心仿佛被一個異常尖銳的利器狠狠刺了一下,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說清楚的痛。

  我站起身叫來服務員,為依依和我各叫了一份名叫“冰山飛鴻”的咖啡,據(jù)說這種咖啡能減輕人的痛苦。

  依依說,其實我知道人生中的痛苦遠比咱們了解的要多得多,其實當你知道痛苦的時候,痛苦已成了過去。

  我傻傻地看著依依。

  我不相信這么富有哲理而老氣橫秋的話會出自這個小資情調(diào)很濃又小鳥依人的依依口中。

  我一下子理解了依依的郁悶,但卻真的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來安慰她和我自己。

  我只下意識地意識到一個讓我痛并快樂著的事情,那就是我那長篇的結(jié)局找著了,不用杜撰和粉飾,依葫蘆畫瓢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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