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文羽只覺自己飄飄浮浮地仿佛身處在云霧,昏昏迷迷地若在夢里。血腥的畫面一幕幕在他眼前如走馬燈般不斷閃現(xiàn)。他突然期望著這一切真的都只是夢,一個可怕的惡夢。一旦醒來,一切就都過去了。想著,耳邊開始回蕩著秦宛急切的呼喚,伴隨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然間,他覺得眼前有什么東西在閃動,雖然眼睛閉著,但仍然感覺得到很耀眼。他的眼皮不由跳動了一下。
是光。一絲刺眼的光亮不知從什么地方閃入了文羽的意識中。
接著,他就只覺一滴東西一下落在他的臉頰上,冰冰的,涼涼的,接著便順著在自己的臉上滑動。他不由呻吟一聲,緩緩張開了雙眼。
意識慢慢地拉近了,視線也漸漸清晰起來。
周圍一片明亮,溫暖的綠色接著映入他的眼簾。
-已經(jīng)過了一夜了么?這是哪里?大家都怎么樣了?
文羽腦中一下涌出無數(shù)問題,猛地驚起。他環(huán)首一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棵大樹下,腳下的土地濕滑,頭上不斷滴下小水珠,顯然是經(jīng)歷過一場雨。四周林木婆娑,景色極美。
秦宛正面對文羽坐著,給在他身邊的靠樹斜躺的風之彥療傷。一見文羽起身,立即興奮地叫了起來:“阿羽,你醒啦?”她話音剛落,一旁的林宇軒、蕭云、蕭月、秦央就立即扭頭看過來。林宇軒笑嘻嘻地道:“臭小子,你還真能睡,可讓我們擔心了整晚呢?!?p> 文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撐著身子想起來。但他只覺渾身的骨頭像要散開似的,使不出一丁點兒的力氣。
秦宛見狀,忙道:“阿羽,你先躺著。我這邊完了就給你醫(yī)治。”說著,滿臉的歉意。因為不停地逃亡和持續(xù)不斷地給別人治療,秦宛已消瘦了許多,此時臉頰蒼白,神情憔悴,看得文羽很是心疼。于是他忙點頭道:“沒關系啦,我又沒什么大礙?!彼?,所有人都靠著秦宛一個人醫(yī)治,以她與自己眾人皆知的關系,為了避嫌,只好放在最后了。反正他只是外傷,休息了一晚已好了很多,現(xiàn)在拖延一會兒也沒什么打緊。
文羽目光四處游逡了一下,見大家或躺在樹下,或靠樹坐著,每個人都是滿身血污,衣衫碎爛,顯得狼狽不堪。相形之下,風之彥的傷勢最嚴重。盡管秦宛正在給他治療,但也看得出來他受傷的嚴重程度。他渾身都是被雷電灼燒的傷口,多處肌膚發(fā)黑,傷口正汩汩流出腥臭的黑水。即便剛強如他,也是疼痛得滿頭大汗,咬著牙,偶爾還不自覺地發(fā)出一陣陣輕微的呻吟。
文羽緩了口氣,問道:“宛兒,昨天我昏倒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現(xiàn)在我們在這里休息沒問題么?”
秦宛莞爾一笑:“你放心吧?!?p> 原來,昨日文羽暈倒之后,眾人便相互攙扶著進了樹林。很快楊丞尾隨而至。他在半路上攔截住了部分逃竄的士兵,又糾集起來。待他趕到時,眾人已進了樹林。楊丞雙眼已盲,自然不敢貿(mào)然深入??伤植桓市木瓦@樣放走文羽等人,便命人燃起大火,要將他們燒死在林中??伤f萬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這時大雨傾盆而下,瞬間將大火澆熄。眾士兵眼見得天色漸暗,大雨瓢潑,早已沒了斗志。楊丞情知如此形勢下要剿滅文羽等人已幾乎無可能,加之自己雙目又痛得實在厲害,只得下令返程,灰溜溜地走了。
文羽聽完,倒吸一口涼氣。秦宛此時說來仿佛很輕松,但仔細一想,昨晚的情形實是險惡無比。倘若沒有那場及時雨,他們所有人恐怕都早已成了一堆焦碳。當然,若不是一向膽小如鼠的林宇軒出人意料地突然發(fā)威,那他們更是早做了刀下之鬼。想到此,文羽笑著對林宇軒打趣道:“胖子,昨天你表現(xiàn)得真是神勇,我都有些懷疑那人是不是你了呢?!?p> 林宇軒對這樣的吹捧很是歡喜,雙眼立即笑得瞇成了一條線,拍著胸脯得意地道:“那是當然,大俠我一出手,便手有沒有?!?p> 文羽好容易忍住笑,小心翼翼地問:“對了,為什么那士兵叫你那個什么……那什么……的時候,你就能爆發(fā)啊?”聽文羽這么一問,眾人的目光一下都聚了過來。看來,這個問題都很感興趣。
林宇軒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從小就最恨這個綽號,一聽著就會氣得控制不住自己,誰敢喊我就跟誰急。只不過你們沒見著罷了?!?p> 一旁的蕭月聽了捂嘴笑道:“看來,我們以后還真要注意了。”
蕭云一撇嘴:“胖子你也真是,人家罵你兩句就激動成這樣,一點都沉不住氣?!?p> “這很好理解?!边@時,一直沉默不作聲的風之彥終于發(fā)話了,“任何人都有他的底線。一個人哪怕再懦弱、再能忍,也有他不容許別人傷害的東西,也有他的禁句。一旦被傷害了,他自然會不惜豁出性命也要維護他的尊嚴。比如我,就最恨人叫我矮子或者小孩。誰敢這么叫,我難保一個忍不住就會把他的腦袋給擰下來!對了,你們也順道記好,免得禍從口出,到時候我翻臉不認人,傷了和氣。”他說著抬起頭,兇狠的眼神在眾人面前一一掃過。
文羽和林宇軒、蕭月面面相覷,只覺渾身寒毛倒豎。
突然,文羽的心中閃過一個人的名字,猛然跳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漏了一個人:白铘。
他趕緊又看了了一遍四周,依然不見白铘。頓時臉色大變,忙問道:“大眼呢?大眼怎么不在?”他這話一出口,眾人的神色頓時黯然下來。
文羽見狀,心中愈發(fā)不安,急著叫道:“你們說啊,他到底怎么了?”
秦宛嘆口氣指向一個方向道:“阿羽,他沒事。只是,他今天一早醒來就一個人躲到那邊的水洼旁發(fā)呆,叫他也不應,正好你可以去安慰安慰他……”
文羽一聽白铘沒有出事,心中的一塊大石才落了地。他點點頭,趕緊起身。還好,此時全身除了肌肉酸痛、乏力等身體疲憊的癥狀之外,并無什么大礙。他剛走出幾步,林宇軒就上前拍著他肩膀,神秘地道:“你你見了大眼以后可千萬要別太驚訝……”
文羽一愣,正要發(fā)問,林宇軒卻嘆口氣,回身轉(zhuǎn)去。文羽疑惑地回望了眾人一眼,就這么心懷忐忑地去了。
霽后的天空是一種很透徹明亮的藍色。朵朵雪白的浮云在文羽頭頂緩緩飄過,明媚的陽光透過云層照射下來,耀眼生擷。涼爽的晨風獵獵拂面,帶著草木的香氣。文羽一邊走,一邊放眼望去,只見樹林中林木蔥蘢,處處野花送香,百鳥爭鳴。風景很美,陽光很溫暖,空氣很清新,但都無法滌去他心中的不安。
-大眼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胖子要說那樣的話?
文羽正琢磨著,眼前已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側(cè)面。他坐在一汪小水洼旁,低著頭,顯得是那樣的凄清孤寂。
-那、那是大眼么?!
文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一眼,他就明白林宇軒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僅僅一夜,白铘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
那一頭銀絲白得是那般耀眼,那般讓人心痛。
在如雪的長長白發(fā)中,掩映著白铘那同樣煞白、滿是血污的臉。他雙眼失神,表情木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沒有魂靈的雕像。
文羽見他這副頹然的模樣,一下就想起了死去的雨靈兒、凌風影、黑騎士,還有生死未卜的吳夫人,他的心頓時像被刀子劃過一般難受。
-若是宛兒死了,恐怕自己也會是這樣吧。
“大眼……”文羽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走上前去。他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啊,你醒了……”白铘頭也沒回,木然地答著。
文羽點點頭,“恩”了一聲,一時無語。兩人就這么沉默著。
白铘低著頭,雙眼定定地望著水洼中的影象,一動不動。他在看什么?是從水里看到了雨靈兒的笑顏還是自己一夜白發(fā)的模樣?半晌,他喃喃地問文羽:“阿羽,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我只是不想她跟著我這個四處捻花惹草的混蛋受苦……”說著,說著,兩行清淚流下,滴入水洼,激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文羽嘆了口氣:“這不怪你啊,你也是為了她好……”
白铘搖搖頭,神情無比凄苦:“可是她……未必喜歡這樣啊。最重要的是,她、她到死都還不知道,我是一直喜歡她的……我不曉得,她死的那一瞬間是不是很不甘心,為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而死,誰會甘心呢……可、可她卻還是……我、我他媽真的是個混蛋!”說著,他哽咽著,突然激動地轉(zhuǎn)向一旁,一下?lián)涞乖诘?,拼命地用頭撞擊地面。
“大眼!”文羽慌忙伸手拉住他,口中忙不迭地勸道,“你別這樣,你先起來再說啊!”
可此時的白铘哪里聽得進去?他發(fā)了瘋似的嚎哭著拼命用頭撞擊著地面,文羽根本拉他不住。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秦宛等人,他們趕緊過來。一見白铘的模樣都驚呆了。
只有風之彥的臉上毫無半點波瀾。他捂著傷處,走到此時已手足無措的文羽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靜地說:“你就讓他發(fā)泄吧。發(fā)泄完他自會好的……”說著,他轉(zhuǎn)身走開,抬頭凝視著天空,眼中流露出一絲感傷:“好像……好像……”
白铘嚎哭著,繼續(xù)用頭撞著地面,點點鮮紅的血跡飛濺在雪白的發(fā)絲上,觸目驚心。“咚咚!”巨大的聲響像一下下重擊在每個人的心上。蕭月和秦宛不忍地將頭轉(zhuǎn)向一旁。好半天,白铘終于停了下來,頹然地趴倒在地,喉嚨中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這時,風之彥走到白铘面前,冷冷地道:“好了,哭夠了吧。是個男人就趕快給我起來?!蔽挠饹]想到風之彥居然這樣說,有些氣惱地正想阻止,但卻被蕭云拉住了。蕭云朝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讓他說。他這么做是在幫大眼?!?p> “是么?”文羽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們。
白铘聽了風之彥的話,猛地抬起頭來,用他那嘶啞的已近乎聽不見的聲音叫道:“你以為你是誰,我想哭關你屁事!”
風之彥冷笑一聲,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笑:“你愛哭便哭,我懶得理你??赡憧抟惨辞宄顩r!現(xiàn)在我們身處險境,眼下需要做的是盡快離開,你卻在此哭哭啼啼,耽誤時間。要是敵人追來,我們都喪命于此,你就高興了么?”
“我……”白铘正要開口,又立刻被風之彥打斷:“話說回來,你要是在這里死了,誰來替你的心上人報仇?你還有何面目與她泉下相見?你若是個男人,就立即給我起來!”說著,他竟然因為激動而劇烈地咳嗽起來。
其實,以他的性格,根本沒工夫管這樣的閑事。只是他看著白铘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就立即想起了兩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想起了那時候同樣痛不欲生的自己。此時,他完全是把白铘當做了當年的自己。他要讓白铘振作起來,找到活下去的動力。
白铘聽了他這一頓數(shù)落,渾身顫抖著,低著頭沉默不語。好一陣,他終于站了起來,頭依舊埋得很低,長發(fā)耷拉下來遮住了大半個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嘴唇翕動著,緩緩地吐出幾個字:“走吧?!?p> “對嘛,大眼,這就對了嘛?!绷钟钴幰姲最舸饝?,立即上前,高興地拍著他的肩對眾人道,“那咱們趕緊就動身吧,要是還有追兵來那就麻煩了。”
蕭月一臉愁容地問:“那我們?nèi)ナ裁吹胤侥???p> 風之彥冷哼一聲道:“這還不簡單,我們立即轉(zhuǎn)道西北,投靠青山城!”
文羽立即堅決地搖搖頭,咬牙道:“不行!他們害了哥哥和宛兒,我寧死都不會去的!”說著,他眼中簡直能噴出火來。蕭月和秦宛也立即跟著反對。
風之彥眉頭一皺:“我真是拿你們沒辦法。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jié),沒聽過么?華少奕連凌風影那樣的高手都能輕易打敗,要想報仇,光憑我們的力量遠遠不夠!經(jīng)過上次的戰(zhàn)役,我感覺到青山城和七小城聯(lián)手是有機會打敗都廣野城的。若我們加入,大仇一定可以報!”
文羽有些不滿地瞪著風之彥,仍是搖頭:“要去你自己去,我決不會去?!?p> 風之彥苦笑一聲:“我要不是身體有恙,早就去了。眼下這副樣子,只能跟著你們走了。”
“你、你住口!”突然,秦宛沖著風之彥吼了起來,因為憤怒,雙肩劇烈地顫動著。文羽等人都驚愕地望著她。
秦宛雙眼噙滿淚水,指著風之彥哽咽道:“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煽動我爸爸造反,一切都是好好的。到現(xiàn)在,仗打敗了,我們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就立刻想丟下我們投靠青山城,你、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風之彥一怔,冷笑著將頭扭到一邊:“你說得沒錯,我是沒有良心。我的良心早已被華少奕吃了……從我追殺他的那天起,我就沒有心了……”說著,他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絲淡淡的哀傷。突然,他眼中寒光一閃,陡然抬高了幾個音調(diào),狠聲道:“為了殺他,我會不擇一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