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的中午,六月的日頭正烈,男丁們坐在林子里歇涼吃果,女子們在后院的樹蔭下做針業(yè)。
沙濟真騎著馬,帶著個大木箱風塵赴赴回到瑞景園,來不及更衣洗浴,看沙濟阿在閣樓樓梯上坐著打盹,急忙忙地邁步上去。
沙濟阿聽到聲音,睜開眼見是他,驚喜地叫了起來:“大哥!你回來了!”
如月和杉兒剛坐在閣樓的中間屋里,邊擺弄琴音,邊說著知己話。聽到沙濟阿的叫聲,跑了出來。
見到她們,沙濟真先將參王的家信交給杉兒,然后對如月道:“一切已妥。只待回府向老爺稟報。”
杉兒看了家信,喜極而泣,向沙濟真躬禮作謝:“此番全仗沙濟大哥鼎力相助,參幫才得以安定和睦。”
沙濟真看著她,眼神中掠過一絲溫情,微笑道:“我只是盡點腳力和傳個口信,若謝,你當謝如月和馮老爺?!?p> 如月知道參幫已無事,放下心來,道:“此事已結(jié),勿需再言。”馮英廉早已教晦過她,此事之后不可張揚,更不能把參王帶到府中。
接著又對杉兒道:“我們現(xiàn)在就回府,待見過爺爺后,明日再與你細敘?!?p> 杉兒連忙柔聲邀請道:“明日,請你們到我家一聚。我請妹妹和沙濟大哥吃朝鮮族的八珍菜和醬木哩?!?p> 如月自小生在京城,雖為滿族,但幾乎不懂滿人各族的習俗。師姐這幾日一直在念叨,待沙濟真回來,要作一次朝鮮菜酬謝他們。笑著應(yīng)了她的邀請。
遂與沙濟真趕回府里,看時光尚早,又命沙濟真先作更洗稍息。
酉時末,馮英廉比平時略早些回到府里。聽說沙濟真已回來,笑著趕往東院,他心中早知了此事七分。如月一直在他的書房里等候。
沙濟真見到老爺,將此行經(jīng)歷一一稟告。
一月前他攜老爺密信趕到吉林,先找到永和商議好后,才夜訪參王,將老爺暗中助之事說了。參王正為兄弟相殘和官府要興罪之事煩惱,狐二又催他果斷清理門戶,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聽了沙濟真的建議,覺得正是求寧的時機。
于是沙濟真與人暗中挾走沈叢玉,藏于密處十日。沈叢玉無故失蹤,干參部陷入凌亂,雖家人報了官府,官府也佯裝四處尋人,尋了數(shù)日不得音信,有他親信之人疑惑是參王暗中搗鬼,約了人馬找到參王尋事,官府早有準備,不待他們打鬧起來,便將眾人包圍,說如要鬧事,并前次打架之事,一律以暴動治罪。
參王趁機收回干參部的權(quán)利,將沈叢玉的心腹所任要職一律革換,又拿了許多銀兩安撫干參部這邊的傷亡后事。與官府達成協(xié)議,以避免暴動之嫌,又將參幫改名為“農(nóng)參會”,成為直屬官府的利民組織。
形勢穩(wěn)定后,沙濟真等將沈叢玉放出,其見形勢已去,又有官府為參王撐腰,只得老實作了參民。
“哈哈哈……”聽罷,馮英廉笑了起來?!昂竺娴哪悴槐卦僬f,我早已知道。三日前永和已遞了公文上來,說已將當?shù)氐拿耖g幫會改建成錄屬官府的助民會?;噬弦寻劻讼旅妗!?p> “這有一箱禮物。里面有個小箱子是永和大人所贈,其余是參王的謝禮?!鄙碀婧蜕碀⑾挛缫换貋?,就將箱子抬進了書房。
馮英廉并不急著看禮物,吩咐沙濟真道:“以后,你切不可帶參王來我府里,否則惹人閑議。你且轉(zhuǎn)告他,他的心意我已收領(lǐng)。以后,希望他好好地為民辦事,與大家共同富裕,不可存私心雜念。此行,你極辛苦,我當獎你一百銀兩。這一月來,你一定十分勞累,先下去好好休息。”
“是?!?p> 沙濟真退出后。如月關(guān)上書房門,悄聲道:“爺爺,原來你早知道參幫內(nèi)部的事?”
“長白山乃我大清的發(fā)祥地。資源礦藏豐富。素有三寶之稱,那里不僅盛產(chǎn)人參,還出貂皮、鹿茸,更有大量的金礦。因此常有利益爭畔或偷盜之事。暗中形成各類幫眾,因人工種參與朝庭不相違,參幫發(fā)展最大,隨著其組織的龐大,對朝庭的威脅也漸大。永和副都統(tǒng)曾上報,民間尋常打斗,可調(diào)節(jié)治理,所以皇上限他三個月內(nèi)解決好些事。”說著,馮英廉看了眼如月,又笑道:“我說這些,恐怕你聽不太懂?!?p> “月兒知道。爺爺此次暗中相助,一是解了永和統(tǒng)領(lǐng)的難題,二是借參幫平內(nèi)亂之勢,把參幫發(fā)展到官府之下,以便朝庭統(tǒng)一管理。最重要的是,你幫參幫解了罰罪之困?!比缭滦ξ?。
難怪爺爺會出手,他從暗中出手必有重大玄機,不然他一定會沉默。
其實馮英廉出手的目的不只這些。長白山一帶是大清的發(fā)祥地,人口結(jié)構(gòu)復雜,是歷代罪犯流放重地,又臨邊域,朝庭尤其忌諱民間拉幫結(jié)社,并有逐漸封鎖之意。定居在伯都訥一帶的錫伯族人口漸眾,朝庭都有將其外遷一批之意。何況參幫這種越來越強大的民間利益組織,自然也是朝庭分解的目標。
因此這件事與馮英廉極其相關(guān),后面具體續(xù)說。
當然馮英廉也并非完全為了朝庭而出賣百姓,他是希望通過和平的方式,找到一個較好的平衡點,既不要太傷百姓,又能達成朝庭的愿望,能保住參王這樣的人,將來難免沒有點可用之處。同時,他心里也不太滿意,內(nèi)務(wù)府一直由國舅把傅垣把持,那些人參、皮毛、貢珠采辦部,大多與東北往來,負責買辦的誰不富得流油?他同樣分管內(nèi)務(wù)府,只管了個學校,連個紅包都不敢收受。
大木箱里面盡是些老參、鹿茸和些東北特產(chǎn),和兩張上等貂皮,另有一個小木箱,里面是三顆東珠晶瑩透徹、圓潤巨大如鴿蛋的東珠。
好漂亮的珠子,如月站在旁邊看得瞪圓了眼,從來沒見過這么大這么白這么漂亮的珍珠。
“這可是皇家貢品,從黑龍江流域淡水蚌里采取來。當?shù)卦O(shè)有皇家采珠的機構(gòu)?!彼闷痤w珠子遞給如月?!澳銓χ鵁艨纯础!?p> 如月接過珠子對著燈看了會,贊道:“真是潔白無暇,晶瑩玉潤,看著讓人愛不釋手。”
馮英廉笑著從她手上拿過珠子,道:“這個得先放著。不然招人閑話。其實,身為滿族官貴,誰家里沒這些東西?就下面負責采辦的,誰沒暗中私藏點公物?那些珠民很可憐,為了采珠子,常有人凍死在河里?!?p> 如月心中以緊,皺著眉道:“唉。這珠子來得不易。想不到珠民這么可憐?!?p> “小孩子。別去想這些事?!彼p輕拍拍如月的小手。還有那參民、獵民都一樣的可憐,他沒有說出來。
如月也知道,無論身在哪個朝代都有陰暗和不公平。
“等你以后訂個好人家,這些東西全是你的陪嫁物品?!瘪T英廉把箱子蓋上,小聲說道。
如月心里有些擔心,爺爺常說,皇上一天到晚都在叫著要反貪??匆谎蹱敔敚樕掀胶蜔o事。長這么大以來,與參王結(jié)為師徒后,她第一次看到爺爺收別人的禮物。
“你悄悄地去拿過鏟子來?!瘪T英廉小聲對她道。
她點點頭,到正院的雜物間,找了把鏟子和掃把回來,此時下人們都呆在自己屋里。
爺爺搬開一個書柜,把小箱子埋在地下,鋪好來磚,把塵土清掃了,將柜子放回去,又將些書和雜物堆在柜子里。
如月又悄悄地把鏟子掃把放回雜物間去,回到爺爺?shù)臅浚@一切無人知覺。
“毛皮這樣東西,放在這里無事?!瘪T英廉把木箱移到墻角,也不鎖它。
這時外面?zhèn)鱽磔p碎的腳步聲。
“咚咚……小姐與老爺聊話完了沒有?”翠花在外面敲門詢問,她看時間差不多,該伺候小姐洗睡了。
如月看一眼爺爺,向外面答道:“好了,我這就出來,你在我屋里等著。”
馮英廉撫摸下她的頭,疼惜道:“好好休息。這種事,你要學會來得快,去得急,別讓它留在腦海里。人活在世上,什么事都裝在腦子里,什么都太認真,就沒法開開心心地活下去?!?p> 爺爺這話十分精僻。長這么大,爺爺?shù)谝淮魏退f這樣的話。她點點頭,乖乖道:“爺爺。你也早點歇息?!?p> 回到自己屋里,翠花伺候她上床歇息。象爺爺說的那樣,她什么都不多想,靜靜地進入睡眠。
夏天的夜有點悶熱,翠花拿著扇子,幫她輕輕扇涼,直到她發(fā)出輕微的鼾聲,才歇了手,又仔細檢查了紫檀幾案上的熏香,方悄悄地掩門回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