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我聽到了我的呼吸聲。當我再一度醒來，我躺在一片黃沙紛飛的大地上，伸手不見五指。“子力！子力！早點回來……”耳旁好似還響著母親和姑姑對我的召喚，和清脆的水聲經(jīng)久不息。嘩！一團水汽從頭頂噴涌而下，滴滴凈潔的水珠裹著沙子翻滾著，翻滾著，成了一粒粒漂亮的黃金，向四圍鋪散開來。霧氣繚繞，在朦朧之中我仿佛感受到了肆意和煦的陽光，陽光劃破水霧，為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接下來的一瞬間，我被眼前之景驚艷至語無倫次，頃刻，沉重的黯然席卷而來。
“這，是桃花嗎？”我不由自主地講道。耳旁傳來嗡嗡的叫聲，是從天上來的。順著聲線一眼看去，空中翱翔著一頭巨大的白魚，它揮動著翅膀，自由地沉浮，如同一座永遠不會墜落的天空之城。在這叫聲之中，還隱隱約約回蕩著拍打而出的刺刺拉拉的海浪聲，仿佛城內(nèi)的人們吹響歡慶的號角聲，歡呼聲喧鬧著連綿不絕。細致望去，果然，所謂蒼穹就是一片汪洋的大海！天空是海洋！海上蔚藍的波濤如條條發(fā)帶，攪著浪花在水上層見迭出。水中閃耀著綠色的光斑時亮時暗，成為的浩瀚星云，與翠綠的銀河光線一起跌落到地平線下的另一片星空，另一個倒影在大海里的邃遠宇宙。
我說不出話了，站起來，向前遠眺海下的大陸。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高樓。高樓直插云霄，不，應該是海霄。這是一座精致至深而無法隨意遐想出的神殿，殿壁閃耀著不同的光芒，賦予了視線更多的色彩，斑斕著，似將彩虹取下鑄造而成。在余光之中，在廣闊海面之上，有一顆珍珠和一輪殘月漂浮其中。珍珠是漂浮在海上的島嶼，島上密密麻麻修建的藍白樓房環(huán)繞排列在中心的另一座神殿四周，從島邊向中心盤升至高大的殿堂之下。和前面那座神殿不同，這一棟更像是一位流落不偶的詩人，身體突兀不一，盡是青色的斑紋，頭頂上戴著一道光輝，發(fā)散著像是萬物的日光。至于殘月，是一座半島，島上光滑如鏡的低矮房屋發(fā)出皎潔的白光，光暈里不乏縷縷青翠飄離，一場月葉雨。
此刻，我正坐在一個懸崖戈壁上，背后的瀑布從天際中一落而下成為天地相連的階梯。落水里，映著我在風中微顫的身影。
在這水光云影里，一切都是風光旖旎的。
我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一陣微風吹來，我望著遠方水天一色相映的大海與天際，不知為何的，我仿佛在慢慢地跌落。
跌落，跌落到一切的源頭。
在那里，母親和姑姑正為我準備生辰宴，我接過母親的玉佩，挑著水桶朝遠方走去。那一聲，一聲的“林子力！子力！”
“子力！子力！早點回來！我們等你回來一起吃飯！”
背后是兩位年過花甲女人的告別與盼望，身前是壯闊美麗的仙域。
——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或許，我該回家了。
驀地，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
雙腿開始發(fā)軟，很快便支撐不住我站立了，頓然倒地。
我該…我該怎么回去？
還沒往下想，身前的沙土中卷起了一陣黑霧。
霧里開始隱現(xiàn)出一個人影，儀態(tài)萬千、風姿綽約。她緩緩走出，步伐輕盈，風拂過她長長的頭發(fā)，卷動著空氣里的塵埃與煙霧，朝遠方離去。日光瞬間揮落，如流蘇圍繞她旋轉(zhuǎn)開，化為一個個光暈，暈染著。我看清了她的容貌，在陌生感中開始浮現(xiàn)一種莫名的熟悉。更多的，是被我稱為絕美的容顏，不失風流儒雅?；蛟S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該不該是鏡花水月呢？她走到我的面前，沉默一會兒，開口問道:“你是？”
“你是人嗎？”我正準備開口，卻被她這突如而來的問題打斷。
“當然？還能是妖嗎？”她在聽到我說完話的霎那顯露出驚奇而，而歡喜的表情。
“真的嗎？太好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從后面的瀑布來的吧。”她笑了起來。
嫣然一笑，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我叫杺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子力……你是神仙嗎？”
“神仙？我很希望我是，但我不是。”她又微微笑了一下。
“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我問她，她走到我的面前，蹲下，回答道:“這里是河海間，一個天空被叫做煜宇的世界，一個異于你認知的世界。這里的人們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沒有疾病，也不用擔心溫飽與……等一下！”她突然停了下來，閉上眼睛仿佛在感受什么，身旁空氣像突然被凝固住般使人難以呼吸，出了一身冷汗。
她雙眼睜開的那一刻神情嚴肅地說道:“他們來了，我們現(xiàn)在就得走?！?p> “他們？我們要去哪里？”
“是觀守者，過來抓我們的。整個國度都被帝皇監(jiān)視著，只有虛無縫隙是他的盲點，所以現(xiàn)在我們必須去虛無縫隙?！彼∥业氖?，往前走去，我并沒有移開步伐，拉住她問:“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可以，但是你現(xiàn)在被他們抓住的話，就再也回不去了?！?p> “我能相信你嗎？”
“……”
“能?！?p> 我們順著懸崖流下的瀑布往下跳下。從水里掙扎著起來之后，我看到在湖泊邊的一個草叢中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致塵茜”，下面的字因為時間的原因就難以看清了。我問杺默:“這是？”她停下了腳步，回答:“這個世界的人死了不會留下尸體，但其親人或者朋友會為逝去的人立一塊石碑?！彼f完后，趕快把我拉走，便朝著森林深處跑去。
我回過頭望向背后，看著那些華美的城宇漸漸縮小遠去，我心里好像又在失落什么。
我們所在的這片森林被叫做密林，在密林深處有一個峽谷，那里與世隔絕可以躲避所謂“觀守者”。但我并不在意，我只覺得這林子好似被神靈親吻愛撫過，腳下的一花一草都賦有靈性，隨意自由地搖曳著。又或者說是這里是神靈下凡休息的地方。不說頭頂比火炬還要溫暖舒適的陽光，就拿這倡條冶葉的林子來說，我們的每一個動作都像被身旁的奇花異草注視著。以至于我們兩個狂奔的俗人都成了外界人，格格不入。
杺默并沒有感到疲憊，在蒼穹中的一只飛鷹高鳴而過時，她跨大了步伐，以更快的速度飛奔向森林深處。我也不覺得累，只是覺得內(nèi)心越發(fā)的寒冷，有一種奇怪的感受不斷地在心底徘徊、游蕩。在某一時刻心里會猛的刺出一道冰柱，措不及防又好像習以為常了。直到很多年后，我漸漸才明白這種感覺。是越來越幽暗的空間？還是越來越急促的呼吸？抑是我背后的人離我越來越遠？我不知道，我只求在到達目的地后我能恢復相對平靜的內(nèi)心。
“這些植物都有靈魂，他們是‘活’的，帝皇可以通過它們來監(jiān)視國度，所以他可能已經(jīng)知道我們的存在了，現(xiàn)在只能求他的力量還沒有到達控制黯物的地步?！睎偰v了一些我聽不明白的話，并且不斷地加快速度。身旁的植物的確變得越來越“鮮活”，每一次落葉，每一次搖動樹枝都好似藏著一絲殺機。未知給人以恐懼纏繞，在深林幽暗處似乎藏著些什么龐然巨物。
到森林更深處時，幾乎是見不到陽光的了，稀少的光洞指點出一條道路。我們踩著地上的枯枝落葉，發(fā)出咔咔嚓嚓的聲音，背后出了一身汗。在黑暗的盡頭，是一堆巨石和黑土——應該就是山了。“到了，這就是，虛無縫隙?！睎偰粗角吧畈灰姷椎膷{谷。峽谷細而長，寬應該只有幾尺，而更深處是濃霧，什么也看不到。我咽了口水，擦擦臉上的汗，問她:“我們要下去嗎？”她點點頭，看著幽谷的瞳孔開始渙散。
“哪里可以下去？”
“沒有路可走?！?p> “只能，跳下去?！?p> 她拉住我的手，眼神重新凝聚，注視著我，問道:“你，愿意相信我嗎？”
我沒有回答，我不知道回答的后果是什么。
“你沒有靈力。所以我先下去，然后在下面接住你?！彼难凵裾鎿床豢蓜訐u，讓我真的動了心，我應該相信她嗎？但，如今的抉擇是關系生與死。
我應該去相信她。因為目前，她人很善良，一舉一動都是真切的；我不應該相信她。雖然什么觀守者可能會殺了我，但會不會只是抓住我，然后放我走？我在瞎想什么！
往前一步，萬丈深淵。
至此停留，生死未卜。
“杺默，你真的能帶我回去嗎？”
“我，我能?！?p> “好?！?p> 她跳了下去，黑色的衣袍和濃霧融為一體。
我轉(zhuǎn)過身，看著眼前無盡的黑暗。
自幼至大，除母親、姑姑和蘭婧外，我沒有感受過任何信任與彼此情感的浮動。
像是深插心底的，所愛之人給予我的溫暖超過了所有悲傷，而悲傷永遠在，于是我想要成為那所愛之一，多閃爍一下，再給予一些。
或許很多時候，你只能相信人性的善良。
我，寧愿相信人善。
我閉上眼睛，聽到了白鯨的長鳴和大海的憂嘆。
我后退幾步，忽的失去重心。感到胃里一陣翻騰，像要連著內(nèi)臟一起吐出來般惡心。
我在跌落，空氣冰冷而潮濕，閉上眼的光也已經(jīng)淡淡消失了，剩下的，是我墜落，是我墜落在無盡黑日之峽滑過的一顆星辰。
正微微的閃著光。
我相信也期盼著，會有另一顆與我同行的流星能出現(xiàn)在我短暫的生命之中。
如果不是永恒，那請是刻鐘。
背后一股暖流襲來，我停下了。
側(cè)頭看去，她正微笑著看著我，對我說:“謝謝你，愿意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