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山接天頂巨大的三角形峰體終年積雪,云霧繚繞。不聲如動吹,無風自裊頂。從不輕易露出真容。偶有現(xiàn)身時,如一把長矛插在赤柱山寬厚的脊梁最高處,直刺蒼穹。狀若支撐天地。然而長生天是不能刺的,獸族對天抱有相當于祖神的敬畏尊崇,所以獸族謂之接天頂。更從不攀越。
背負接天頂?shù)某嘀缴?,一道道清冽的冰泉自云端深處的圣潔雪域靜靜滲出,一路穿越四季而來,從冬至秋撩春臨夏。在接近山谷處歡快地匯成一八百丈寬三千丈高宏偉瀑布,如銀河傾倒,沖擊出一汪方圓近萬丈的光不探底的深潭。悶雷轟鳴,若雷神震怒。
深潭邊沿溢出的水流,婉約纏綿。如離家的孩子不舍地繞了數(shù)百彎河道,才毅然決然地掉頭東去。沿途留下茂密的森林植被,將濃密的毛發(fā)根植在了蘊育出她的赤柱山腳下。
深潭以北沿赤柱山脈橫貫南北的天然棧道,蜿蜒行來一支奇異的旌旗招展的龐大隊伍。隊伍約萬人。前隊八百手持如林節(jié)杖,上面均綴著一串白色九節(jié)毛尾。象老者的銀發(fā)。
持節(jié)杖的分明就是使團啊,這是哪個國家的使團呀?怎么不走大道,跑這里鉆山谷來了?莫非是來拜謁赤柱山神明的?偶有看見這支奇怪隊伍的,有一定見識的獸族人,均有此想法。
節(jié)杖隊之后緊隨的是三千儀仗。粗壯的黃銅旗桿,高掛中天帝國的金黃五爪云龍旗。每旗近千斤重量,威武雄壯的護旗盔甲衛(wèi)士至少也得四百斤上下,壓得足下的馬車車轍深陷。每車雙行十匹駿馬,饒是偃旗息鼓緩步列行,渾身也滲透了汗水。
蘇虞伯可以不顧自己身上輕甲內的狼藉,可以不顧這些重甲將士的暑熱。因為這是國體,任何時候都必須一絲不茍,尤其是已經進入南炎聯(lián)盟的山脈接近三個月了。
但此時,他需要去征求明月公主的意見。隊伍明天起將進入從高原暖溫帶到亞熱帶過渡的潮濕密林。前面接天頂下的瀑布下深潭附近有一處十分合適的宿營地?,F(xiàn)在臨近傍晚,如果公主首肯的話,就可以駐扎下來,明日一早再涉水而過,沿河流南岸東行至南炎聯(lián)盟的北方重鎮(zhèn),赤州王城。
本來從中天帝國到南炎聯(lián)盟可以有很多較近的通途,但明月公主不喜沿途諸侯國繁復冗雜的迎送禮儀,故而選擇這人煙稀少的赤柱山麓繞行。
一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對這支由元信初武王蘇虞伯帶領的七珠武士級別以上的近衛(wèi)部隊而言,不算難事。不過略嫌荒唐而已。還有些不足道哉的幸苦。
中隊四千護衛(wèi)正中的嵌金雕鳳碧巘翠蓋的鸞輿內,青紗軟裘的明月公主正守著車內橫臥熟睡的青年男子小憩。聽到車外蘇虞伯的告稟,命身邊的宮女回復依允。
蘇虞伯隨即下令,為公主及貼身宮女侍衛(wèi)定了那處視線極佳的平緩高地,各隊以此為中心,就地扎營。三千后隊卸下裝載贈送給南炎聯(lián)盟的國禮和公主及隊伍用度之類雜物后,天色已盡墨。
篝火升起,遙遠的明月照耀著大地。黑黝黝的密林,波光粼粼的黑潭、河流。一瀉三千丈的白煉,界破赤柱山黝黑的山體。耳中持續(xù)的隆隆悶雷聲,聽久了也不覺喧鬧。偶有呱噪的梟音蛙鳴蟋唱,反增寂靜。
武南王蘇虞伯年紀約莫三十歲許??±实奈骞?,身材魁梧。象牙色的膚質,濃密的黑眉。凸顯堅毅執(zhí)著。用完晚飯巡營后,在赤柱山巖壁上選了塊臨營面潭突出的巖石靜坐。細心的他早就察覺營地周圍有物窺視。安排哨巡明松暗緊后,此際有意在此假作休憩,觀察對方來意。待察覺窺伺物換了位置換了氣息后,明白只是一些野物。只需篝火不滅就能鎮(zhèn)住。
夜晚如此狀態(tài)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只要蘇虞伯一天沒有回到中天帝國,沒有向中天帝國圣皇軒轅宇交還此次保護公主任務。他就必須繼續(xù)如此下去。想到任務他筆直地飛向接天頂?shù)姆较?。軒轅圣皇還有另外一個重要任務也交付給了他。這也是他很快認同公主換路要求的原因。否則的話,與公主鑾駕分開一段時間前來查探,他也放不下心。
越往上行,靈氣越浩瀚卻稀薄。尤其是土靈氣。蘇虞伯小心翼翼地一邊調整體內靈力消耗量,一邊加快速度。心里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要盡快到達接天頂察看后及時返回營地。
終于到了接天頂上。云海上的接天頂比下面明亮了許多。天邊仍有光明,潔凈的空氣清靈透明,不染纖塵。視線毫無一絲阻攔。天空如經歷了一場圣潔的洗禮,能看穿過去未來。
接天頂方圓不過十丈,由整塊巨大堅如金石的白色磐石形成。否則也經不起歲月的磨礪。屹立在這赤柱山背呂上,已不知過去了多少年歲。當年何人初相見?初見之時是何年?蘇虞伯站在接天頂之上,不由發(fā)出了曠古幽思。
赤柱山以西,云海茫茫。仍無法得窺一二。情況未明,如強行穿入,一旦無足夠靈氣支持,或有變故??忠蝗o回。若非另有保護公主的任務,而軒轅圣皇又強令不得深入。只要對中天帝國有用,蘇虞伯亦不介意前往。但卻不能確保能將搜集的信息傳回赤柱山的另一邊。此去西面,古往今來,一去無回的武王層次的先人不止一人。很久已不再有人履此險地。
鵬鳥也不曾飛越的赤柱山西面,如何才能探知謎底?等到云霧散盡的一天嗎?多少輩人,已等了多少年?
蘇虞伯心中頗感失落,怏怏地告別接天頂,回返營地。他不是一個輕易認輸?shù)娜?。無功而返不是他的作風。自己興師動眾千難萬險跑到這里來,登上接天頂后,除了一覽風光還能匯報什么?
或許軒轅圣皇的意思自己沒弄明白?蘇虞伯清晰地記得半年前出發(fā)時軒轅圣皇再次交待的話。因遠東海域的異動,中天帝國的后背南方不能有亂。命自己必要時幫助南炎聯(lián)盟??墒牵戏接衼y的話,不正是南炎聯(lián)盟所致嗎?怎么到要幫助他們了?莫非自己聽岔了?可這話軒轅圣皇交待了三次都是一樣。難到是圣皇掩人耳目故意說的反話?但是,這些跟上接天頂查探又有什么關系?
前不久聞探報南炎聯(lián)盟出了只圣虎,獸族的圣皇。在獸族眼中與中天帝國圣皇地位可是一樣的。莫非,是指此事會發(fā)生不利?圣虎與獸族這赤柱圣山有關系?軒轅圣皇要自己設法破壞?自己獲得此消息的時候已深入赤柱山系,目前軒轅圣皇還沒就此事另有旨意傳達。
除此而外,還有什么能使南炎聯(lián)盟出現(xiàn)動蕩,并且需要自己幫助呢?蘇虞伯搖了搖頭,朝著營地篝火的方向降落。忽然察覺瀑布與潭水的交接位置有輕微的異動傳出,逃不過武王明銳的覺識。但轉瞬即逝。蘇虞伯停在半空全神貫注,在持續(xù)而相對節(jié)奏均勻的瀑布轟鳴聲中,再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謹慎如他,一動不動守了幾乎一整夜。潭水幽幽,連一個魚躍也沒見到。
晨曦到來,營地熄滅了篝火炊煙。收拾營帳,整裝列隊。準備繼續(xù)趕路。此去南炎聯(lián)盟,以公主鑾駕的速度,只要進入聚居區(qū),最多也就一個月就能到達赤州城。南炎聯(lián)盟的道路建設還是非常到位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之間,道路非常通暢。蠻力用這方面,還是很有用武之地。比如赤州城的規(guī)模龐大,高大雄偉,富麗堂皇。
中天帝國光芒城與之相比都稍嫌精致有余,氣勢略輸。
前隊突然戰(zhàn)馬長嘶,傳來吶喊聲。蘇虞伯迅速下令四千護衛(wèi)將士依托地形,五人一組連環(huán)結陣將公主鑾駕護衛(wèi)其中。中天帝國軍隊的這一連環(huán)陣法用于野外防御,十分靈活牢固。陣中任何部位受到攻擊,陣力瞬間就能送達。陣中將士能力強弱不論,陣力均沾,涓滴不漏。無須將領撲救。四千九珠以上將士結成的五人連環(huán)陣,陣力堪比普通初武王??沙掷m(xù)抵御初武王十擊左右。這段時間足夠蘇虞伯帶著公主撤離了。
南炎聯(lián)盟一共七大神獸王族,神王中短時間能對此陣造成威脅的不多。何況現(xiàn)在是和平時期。會襲擊中天帝國的也只剩……
保護好公主鑾駕,蘇虞伯縱馬行至前沿。遠遠看到化形的人狼,方知是遭遇了狼族。哼,果然不出料想。本王倒要會一會他們的神狼王!
狼族數(shù)量不大,合三百之眾。此時跟前隊八珠執(zhí)節(jié)衛(wèi)士互有傷亡,戰(zhàn)況膠著。狼族雖數(shù)量倍低于人族,但其三人一組的攻防陣形極為精妙,配合默契,輪番攻擊。且十分熟悉地形。八百前衛(wèi)一時勉強堪抵,個個心存不服,忘記布陣奮勇當先,反而中計。猛虎尚怕群狼,何也?
不可一世驕橫慣了的皇宮近衛(wèi)們的確需要磨練了!遠不如自己帶來的那四千保護公主的軍士令行禁止紀律嚴明。出發(fā)前的話全白說了。就讓他們吃些苦頭也好。蘇虞伯的目光在混亂的前隊中搜尋神狼王的蹤跡。
很快就發(fā)現(xiàn)身著墨綠戰(zhàn)衣,外被玄色斗篷的年青神狼王,手持青色狼頭銜發(fā)金晶球王杖發(fā)出一道道炫白晶光,正往來空中、地上戲耍著三千重甲護旗。七珠重甲衛(wèi)士左右支拙,又不敢動用插在馬車上的龍旗桿驅趕,十分狼狽。
眼見神狼王沖向公主連環(huán)陣方向。武南王蘇虞伯一聲暴喝,棄馬凌空,身后一條九丈蒼龍橫空怒吼而出,直撲神狼王。
神狼王玩得興起,偶遇這支奇怪的人族隊伍,戲耍間沒料到隊伍中竟藏有一個人族武王。一時不察?;琶σ粋€百里空翻,玄色斗篷被蒼龍撕得粉碎。神狼王驚魂未定,蘇虞伯駕蒼龍瞬息又橫掃而來,神狼王猛然筆直墜落密林,嗖地一聲,不見了蹤跡。
再出現(xiàn)在中天隊伍前沿時,身邊多了一個看不到面容的白色斗篷人。眼見蘇虞伯的蒼龍窺頭于云,施尾于風,臨空撲下,兩爪八趾箕張狠狠抓向神狼王。白色斗篷人卻不理睬,一指點向龍脊上站立的蘇虞伯。只見一道金白色的炫光直刺蘇虞伯的雙目。蘇虞伯頭腦有半瞬的停頓。蒼龍也有一瞬的遲滯,保持張牙舞爪的姿勢定在神狼王的頭頂上空。
一聲呼哨,眾狼人隨神狼王、白色斗篷人瞬息分散鉆入?yún)擦殖冯x。遠處的密林里傳來神狼王猖獗的嘯笑聲:
“今日另有要事,不與你等戲耍了。中天帝國的武王大人??春媚愕娜伺?,說不定沿途本王還有禮物奉上,以壯中天帝國美麗公主的行色。嗷嗚——”很快再無聲息。
蘇虞伯內心十分吃驚。白色斗篷人指間射來的金色白光竟有遲滯靈魂的力量。攻擊力的強度,聞所未聞。是他從未遇到過的。莫非,躲躲藏藏的巫族出了什么大法師?敢于向強大的中天帝國挑釁了?還是,傳說中的極北冥地也有異動了?與南炎盟國的宿敵神狼王勾結在一起的到底是誰?所圖者何?
蘇虞伯想了想,隨即寫成一份密折,交由后衛(wèi)中掌管聯(lián)絡的官員轉換密語抄錄數(shù)份后,分別綁在信鳥腿上。將隊伍的遭遇和揣測一并加急稟報中天帝國軒轅圣皇。
再次整頓隊伍,升級防御陣形,萬分警惕地加快了隊伍在叢林中的行程。
公主鸞輿中依然躺臥的青年男子,中天帝國軒轅明月公主的駙馬,就是當日送走一雙兒女跳崖殉妻的方志遠。七年前,公主從搜尋到托在崖底樹上只剩一口氣的方志遠那一刻,就宣布了方志遠駙馬身份。之后無論軒轅宇用盡招數(shù),公主也寸步不離駙馬左右。并宣布此生唯方志遠不嫁第二人。軒轅宇無奈之下偃旗息鼓,認了這樁空頭姻緣。再不作他想。
去年八月的那個觀星的夜晚,蘇虞伯被軒轅宇夤夜召見,正是因為公主的要求正合軒轅帝的帝心。在準備了數(shù)月,走了近半年,這支肩負雙重使命的隊伍才隆重地出現(xiàn)在南炎聯(lián)盟境內赤柱山接天頂下的天河流域。
公主殷切盼望之心眾人皆知。她是期望回到駙馬的家鄉(xiāng),也許駙馬的狀態(tài)會有所改變。然而方志遠對這一切卻似乎仍然毫無反應。跟六年前蘇醒后也沒任何表情意識的狀態(tài)一致。舉國名醫(yī)束手無策。既沒失魂,身體也無遺患。耳聰目明,也能行走。怎么表情就始終無動于衷了呢?
也許見到他的親人才會有奇跡發(fā)生吧。公主執(zhí)著地想到。她更是一個不輕易認輸?shù)娜恕5蹖?、尊貴的地位、權勢,更助長了她這一性格。但她的雷厲風行和驕橫在方志遠的面前卻化為了微風細雨。百煉鋼化繞指柔,不得不令人稱奇。
蘇虞伯卻無暇度量公主的蕙心紈質。自從與神狼王和白色斗篷人的短兵相接一戰(zhàn),以及聽了神狼王走時留下的話之后,一顆謹慎的心更提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