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拜見曹大人!”
曹云龍高臥病榻,安詳?shù)靥芍?,但從神色上看,老將已?jīng)相當虛弱,生命之火一刻比一刻黯淡,病魔卻一刻比一刻肆虐。惟有那雙眼睛,深邃而嚴厲,似乎能洞穿人心,緊緊地盯著狄鋒,看得他心里直發(fā)毛!
狄鋒肚內(nèi)其實一直在不停地盤算,這個僅見過幾面的老將軍,這個令他尊敬又令他有些害怕的老人,今晚為什么突然召喚自己來府?難道他看出什么來了嗎?
心中有鬼,忐忑難安。盡管狄鋒善于偽裝,表面上也能強自保持鎮(zhèn)靜,但面對這樣一雙積淀了七十幾年沙場政壇經(jīng)驗的、充滿了智慧的眼睛,他仍不免感到心內(nèi)發(fā)虛。
“坐?!辈茉讫堫澪∥∩斐鲆桓种?,指著床頭的一把椅子。
“多謝曹大人?!钡忆h坐到曹云龍身旁,卻是那下級見上級的半邊屁股斜簽著坐的姿勢。既是反映出他對曹尚書的尊重,更是他由于心虛而格外謹慎之故。
“淑鶯的事兒我跟王夫人說過了,”曹云龍的眼神柔和了許多,似乎像一位慈祥長者看著一對鴛鴦恩愛的小情人,“老夫人的氣消了,同意了這樁婚事?!?p> “哦、、、”
狄鋒心里暗自叫苦。他原本以為三皇子不會那么輕易搞定那個固執(zhí)、做作、虛偽的王老太,故而派魏老俠星夜奔赴星沙府去做自己老娘的思想工作,企圖再次阻止這門婚事,避開這個香艷的陷阱。然而沒想到的是,三皇子把德高望重的曹老頭推出來當說客,居然輕松搞定了王老太。自己已逃無可逃,被王淑鶯小妹子用一張粉紅的大網(wǎng)罩了個嚴實。
騭妹那兒如何交代也是個令他煩惱的事情。狄鋒也曾幾次半開玩笑地試探騭妹,剛開始那個粗心的胡女還沒怎么在乎,反過來跟狄鋒胡鬧著說笑。但騭妹畢竟是女人,狄鋒第三次看似無意地又開類似的玩笑時,騭妹就警惕起來了,沉下俏臉,抓狄鋒掘根刨底,弄得狄鋒只好以“哈,瞧你這醋壇子,連個玩笑都受不起喲”之類的話兒敷衍過去、、、
“怎么?”曹尚書望著狄鋒,“你似乎有心事?”
“呃,呃,”狄鋒緩過神來,“下官走神了?!?p> “不會是想著淑鶯丫頭的如花美貌去了吧?”曹云龍嘴角含笑。
“下官,下官是覺得自己配不上王小姐,”狄鋒仔細斟酌著詞句,“所以、、、”
“有什么配不配上的?!美女配英雄,有何不可?”曹云龍道,“淑鶯這小丫頭,我是看著她長大的。不錯,有眼光!”
“你知道嗎?林德那混小子,不知道如何去說服老夫人,卻搞出一堆小孩子玩意兒的伎倆,盡出些餿主意!說什么要淑鶯丫頭配合他玩什么不同意就絕食拒餐、就削發(fā)為尼之類的把戲,想通過這種辦法強逼老夫人同意!”曹云龍不屑地撇嘴道,“你說說,如今這些娃兒傻不傻?他們一點兒都不懂老人的心!幸好昨天林德過來探望我,得意洋洋地說起他的計劃,結(jié)果被我一通臭罵,才沒有做這些蠢事!”
“嘿嘿、、、”
狄鋒干巴巴地傻笑幾聲,腦子里卻在拼命地琢磨,這樁基本已板上釘釘?shù)幕槭?,將對未來的行動帶來什么樣的后果、、?p> “我的老部下吳春暉,這次也被俘虜了?”
“哦,這個,這個么?是的,”曹云龍突然轉(zhuǎn)變話題,讓狄鋒幾乎措手不及,“下官,下官也看到了邸報。”
狄鋒心里大罵曹老頭的厲害,不愧當年的兵法大家。談著婚嫁之類話題,也把狄鋒弄得有些六神無主,此刻更突然殺出一股奇兵,將他本已有些散亂的思緒更沖得七零八落。幸得狄鋒機敏,能迅速反應過來,維持鎮(zhèn)定。
“春暉跟了我十幾年,是員很穩(wěn)重的老將了,這次居然也沒逃得過兵敗被俘的厄運?!辈茉讫垏@道,“偌大一支軍隊,竟然打不過一群造反的邊黥,而且連一個人都沒能逃脫!”
“是啊,下官也覺得蹊蹺得很。”狄鋒道,“后來我仔細想想,大概是由于青草牧場位于偏遠山區(qū),官軍若敗,逃往最近的金山府,也得花數(shù)日時間穿越一片大草原才行。想必這群邊黥,應該是裝備了大批的騎兵,一路快馬追殺下,幾乎無人幸免,也就沒能有人給其他地方的駐軍報訊示警?!?p> “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叛匪哪來那么多的騎兵?”
“叛匪攻占了一座大型牧場,應該是在那兒奪得了大批軍馬?!?p> “哦?是么?你以為隨便找批囚犯騎上馬兒,幾千合格的騎兵就產(chǎn)生了嗎?”
“曹大人說得也是,呃,”狄鋒點頭,做沉思狀,“下官聽皇上說,這伙邊黥叛匪似乎還得到了一些胡族騎手的幫助。”
“這就更讓人驚訝了。一群剛剛造反的邊黥,怎么就能迅速與胡族騎兵搭上線呢?”
“下官原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看到兵部呈遞的一份有關匪首趙速捷的奏報,上頭說這個趙速捷原來是一個馬幫的籠頭,可能做運輸買賣的時候,跟胡人勾搭上了?!?p> “嗯,很有些道理?!辈茉讫堻c頭道,再轉(zhuǎn)話題,“狄諮議對兵法似乎頗有研究?”
“呃,這個么?下官在廣南時,曾訓練鄉(xiāng)兵抗倭。最近邊事頻繁,叛亂四起,為替皇上分憂,下官也囫圇看了些兵書。當然啦,都是略通皮毛而已,在曹大人面前班門弄斧,見笑了,見笑了。”
“狄諮議過謙了。老夫臥塌經(jīng)年,當年那點兒戰(zhàn)場上的土經(jīng)驗,也早都過時了!”
“曹大人您才是、、、”
“好了,好了,既然都當了王家的女婿,就別在我面前講什么客氣了?!辈茉讫垟[手,從枕下抽出一本小冊子,“這是老夫于軍旅之暇,抽空寫的一些關于練兵、行營、布陣、作戰(zhàn)方面的體悟和感受,并大言不慚地取了個《兵學探微》的名字,你拿去看看,仔細替老夫較一較稿?!?p> “多謝曹大人!”
狄鋒恭恭敬敬地接過曹云龍的手稿,心下頗為感激。
“將來帝國有事,還要倚賴你們這些年輕后生?!辈茉讫堊ブ忆h的手道,“但愿我這些土經(jīng)驗,能幫得上你一點忙?!?p> 兩人又閑談幾句,曹夫人端著熬好的藥汁進屋來,狄鋒也識趣地告退,帶著那本《兵學探微》歸家。
望著狄鋒的背影,曹云龍心下卻在思忖:已故恩師王玄,對自己在內(nèi)的門生,總是諄諄教誨,要正直誠實,光明磊落,自己也終其一生實踐恩師的教導。可是,為什么恩師卻會如此看重這個確實很有才華,但也非常狠毒奸詐的狄鋒小子?甚至把保護王家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以至于在身故之前,還特地找自己的外孫女淑鶯談了好幾次。
恩師似乎早已料到林德會與狄小子玩這么一出勾心斗角的戲兒,這種安排,除了自己和淑鶯小丫頭,誰都沒有告訴,連王老夫人,連林德皇子,連得意門生耿直,都不知此事。恩師這么做,又到底意在何為?
唉,想到這,曹云龍不覺有些沮喪,一輩子了,還是看不透自己的恩師?。〔贿^也快了,如今自己這身體狀況,過不了多久就能到下頭去跟恩師相會,到時候,一定要向他請教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