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攤老板緊著忙活了一晌午，剛有些空閑，挺了挺腰板，晃了晃肩膀，稍微松快了一些，瞧見梁懷谷，樂呵呵的過來招呼，“來啦，谷子，可是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怎么，手里頭有錢了，不缺吃喝了？”順手撿了塊碎瓦片，墊在傾斜的桌子腿底下。
地面坑坑洼洼的，桌子都放不平，歪斜著，灑在桌面上的湯汁順著往下淌。
梁懷谷幫著扶著桌子，“前兩天來了趟，主家管一頓飯，忙活了好幾天，這兩天都在家拾掇果林子呢?！币贿吔o留蘭介紹，“這是陳大爺?！?p> 留蘭甜笑著喊了聲“陳大爺！”
“唉！”老陳笑瞇瞇的應(yīng)著，“一看就是個機靈的丫頭，你妹子？”
梁懷谷“嗯”了一聲，“沈家的?！?p> 老陳“哦哦”的應(yīng)著，明白了他的意思，再看留蘭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憐愛，“你爹先前也常來這里吃面，你陳大爺做的面，味道不咋地，但是管飽！呵呵！”
聽他提到沈子林，梁懷谷的神色變了變，偷著看留蘭的神色，看她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也沒說別的。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快去煮面，糟老頭子，就知道在這瞎叨叨，誰稀罕聽你的?！标惔竽镒哌^來，拿胳膊肘兒杵自己老伴兒，順手拿了塊抹布擦去了桌面上橫流的汁水。
沈子林也曾是面攤上的?？停详惙驄D曾多次聽他提到留蘭，只知道是個讓人憂心的，這見了面，看著卻不像，巴掌大的小臉紅撲撲的，眼睛嘴角都掛著笑，說話聲音也脆生生的，越看越覺得喜歡。
老陳夫婦雖顯老態(tài)，實際年齡卻只有四十多歲，只是遭受了中年喪子之痛，又失去了老來的依靠，才迅速老去。
夫婦二人成親多年都沒有孩子，后來從遠親家過繼了一個兒子，卻是體弱多病的，多年的積蓄都花在了為這個兒子求醫(yī)問藥上，卻還是沒有留住他的命，兩夫婦瞬間蒼老，從此只當(dāng)是命中無子的，也看開了，老兩口守著個面攤，雖度日艱難，卻也能相互依靠，只是看見別人家的孩子，都覺得親切。
留蘭知道陳大娘在看她，掛著乖巧的笑讓她看，一邊乖乖答著她的問話。
留蘭并不知道夫婦二人的身世際遇，但眼前的境況多少能看出來他們過的并不如意，但仔細打量了老人，臉上的笑意掩住了愁容，身上的衣服雖破舊但拾掇的很利索，雖然命中悲苦，老來無依無靠，卻未聽她抱怨半句，只問她幾歲了，家里人都好，到鎮(zhèn)上買什么，鎮(zhèn)上好不好之類的問題，目光很是慈祥。
等又來了顧客，陳大娘起身離開去煮面，留蘭才問到梁懷谷老人的生活境況，聽他簡單講了一些，也只能在心底感慨幾句生活不易，尤其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更不容易。她只能是努力避免這些不如意，先讓自己和家人過得好，才有能力去幫助別的人，只心里憐憫，毫無意義。
說話的功夫老陳已經(jīng)煮好了面送上了，梁懷谷的一大碗加留蘭的一小碗，都盛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桌腳稍微一晃面湯都能溢出來。
胃容量有限，就是再餓，留蘭也吃不下一整碗面，梁懷谷讓她先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他自然會解決。
梁懷谷右手拿筷子吃面，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摩擦，還不是湊到鼻下聞聞。留蘭剛才在路上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這個動作，忍不住問他：“谷子哥，你手怎么了？”
“有味道?！绷簯压茸炖锝乐?，含糊的說。
“什么味道？”留蘭拉過他的手聞了聞，是香味，但辨不清是什么想，只覺得香氣濃郁。
“大概是剛才那香囊上的。”梁懷谷抽回手，又放在鼻下聞了聞，除了那個香囊，他也沒碰過別的東西會有這樣奇怪的味道，剛才他右手牽著留蘭，那香囊，就是捏在左手里的。
香囊里裝的大多是各類中草藥研成的細末，也有裝純香料的，但都帶有濃烈的芳香氣味。梁懷谷只關(guān)注物質(zhì)生活，吃飽了穿暖了便罷，不大知道香囊之類存在的意義，才覺得沾染在手上的味道奇怪。
留蘭心里明白，但也沒心思多做解釋，她的心思早跟著那香囊轉(zhuǎn)到了別的事情身上，面塞到嘴里也只是機械的嚼著，嘗不出味道來了。
這回她琢磨的事情有點大，打的是錦繡坊那匹有霉點子的絹布和家里她捯飭的幾樣花的主意。
照小羅的說法，那匹絹布即便是帶著霉點子，也值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對留蘭來說只是個概念上的數(shù)字，也不知道換算成她所熟悉的貨幣能值多少錢，它的購買力是多少。她只在心底算計，即便是用她教給小羅的法子，她想把這匹絹布占為己有至少得三百文到五百文，甚至更多。
而眼下的問題是，即便是眼下她能拿出五百文，如此之巨大的消費，也必須請示出錢的白氏和當(dāng)家的文氏。
而這只是其一，其二是，她捯飭的那些花，能不能遂她所愿變成她想要的東西，這又需要她去嘗試她想當(dāng)然卻沒有實踐過的事情。
實踐出真知，怪就怪她上一世想得多做的少，沒能積累實踐經(jīng)驗。
看來人要未雨綢繆才好，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遇上穿越之類的是，再后悔不懂機械化學(xué)物理原理，推動不了歷史進步且不說，改善生活條件都屬不易。
前世躺在病床上的時候留蘭常想，如果生活能夠重來一次，她沒有因為生病被限制活動空間，她的生活會不會有所不同，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不會，因為無論重生幾次，她的那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總會跟著她，比如一走神就容易忘記身外萬事。
但對梁懷谷來說，則是吃飯皇帝大，看著留蘭筷子挑著面卻不往嘴里送，還當(dāng)時她吃飽了吃不下了，只稍微感嘆了一下她的飯量之小，便順其自然的拉過她的飯碗繼續(xù)狼吞虎咽。
等原本屬于她的那碗面也進了梁懷谷的肚里，留蘭才回過神來，只因為她準(zhǔn)備先將思考告一段落，結(jié)論是：這事兒吧，還得從長計議。
從面攤到品香坊有近路也有遠路，梁懷谷在征詢留蘭的意見后，決定走近路。
走近路要經(jīng)過一個小集市，其實也不算集市，只不過是下邊村子里到鎮(zhèn)上賣各樣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農(nóng)人自發(fā)形成的聚集地。雞鴨鵝蛋，青菜山芋，山貨柴草，手工器具，說應(yīng)有盡有是夸張了，但住在鎮(zhèn)上的人想要圖個便宜，都到這小集市上來。
只不過過了午，賣東西的差不多都散了，有一些離鎮(zhèn)上遠的，好不容易來一趟，賣了東西換了錢，不論多少，總得騰出功夫來添補些家用，還得趁著天黑前趕回去。
留下一地的狼藉，余下的幾個人也都在收拾東西，準(zhǔn)備走人?？匆娊?jīng)過的梁懷谷和留蘭，都拿帶著期盼的眼神看他們，挑了十幾二十里路到鎮(zhèn)上，當(dāng)然是能多賣幾個錢算幾個錢，總好過再花力氣挑回去。
他們當(dāng)然沒有在這里買東西的打算，只好裝作視而未見，不期然竟碰上了熟人。
梁懷全到鎮(zhèn)上來，賣的是竹編的籮、筐、籃、簸箕、笊籬等物，都已經(jīng)整理好裝在兩只大籮筐里，掛在扁擔(dān)上了肩，看見梁懷谷，又放在了地上，“谷子，忙什么哪？”看見留蘭，露出吃驚的神色，“留蘭也跟著來了？買什么好東西了？”
“買鹽呢?！绷籼m指了指梁懷谷肩上的布袋子，“全叔要回家去??？”
“唉，大半天沒賣出幾件去，怎么挑來的還得怎么挑回去啊?！绷簯讶珦u頭嘆氣。
“那是因為全叔做的東西好，買一件回去能頂好幾年用，可不就買的少了。”留蘭看他垂頭喪氣，忍不住出言安慰。
梁懷全原本因為買賣不好做耷拉著的眼皮立馬挑起來了，先前聽孩子他娘說沈家的閨女變了樣，他還不大相信，能在鎮(zhèn)上碰見，已經(jīng)覺得奇怪了，沒想到還真像換了個人似的，甚至?xí)f安慰的話了，由不得他不吃驚。
“這話說的中聽，難不成為了讓人多買幾次，故意把東西最壞了？這事兒咱可做不來，賣幾件算幾件吧，這東西又放不壞，賣不了我少做幾件還清閑?！绷簯讶捳f的輕松，除了家里那幾畝地，一家人的口糧全靠他這門手藝，少做幾件，全家人不得吃風(fēng)喝雨。
“全叔做剔牙用的竹簽子吧，那東西用完了就得扔，用的快，買的多?！绷籼m說完自己先笑了，做竹簽子豈不是可惜了梁懷全的好手藝了。
梁懷全當(dāng)她開玩笑，也順著她的話說，“嘿，還真別說，這竹簽子還真能做，不費工夫不費料，做出來賣到酒樓飯館里去，也是個好買賣！”大手拍了拍留蘭的腦袋，“這小腦袋瓜，怪靈光的，跟你爹學(xué)的吧！”
“那可不是！”留蘭順桿爬，以前不過是沒表現(xiàn)出來而已，對于她的變化，對于不熟悉她的外人，接受起來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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