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芒碭山回陳留時已經(jīng)裝滿不下十三車金銀，那些銅器畫俑尚且還不在其中。曹操看著這滿滿十幾車財富自然是春風(fēng)得意，即開了眼界又大撈一筆。最后開梁孝王墓時，我親眼看見那尸骨被從棺木中橫著扔出，磕在一旁的亂世雜草之上。
散盡千金買來一世浮華之夢，最后真正的歸屬還是背靠蒼天，頭枕三尺黃土。若死者有靈，面對如此殘虐行徑只怕欲哭也是無淚?；厥自倏匆谎勖⒋X山，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那薄薄的云霧已散，盜墓后大片的嶙峋亂石突兀地現(xiàn)了出來！森森聳立、觸目驚心。也許千百年風(fēng)云變幻，那遍地的骨骸便會逐漸與這些亂石交相融合，向世人不斷哭訴著亂世的暴虐不仁……
“唔……”
一聲輕微的呻吟將我從幻境中拉了回來，“怎么了？”見呻吟聲出自騎馬走在身旁的曹操，我立即關(guān)心問道。
“不知為何，頭痛難忍……”他摸了摸自己的腦勺痛苦地皺著濃眉，我可以清楚看到他腦門上滲出的點點汗珠。他面色慘白，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半y道是盜墓那時……”說到這里他便住了口，不發(fā)一語。
“盜墓時怎樣？”我試著追問，但他此后便一言不發(fā)。這令我更加好奇了?，F(xiàn)在回憶起來，想想那陰冷的“黃泉路”我就覺得渾身毛骨悚然。我抬眼看了已經(jīng)行至人后的鼠目男子，此時的他像丟了魂兒一般，只是做著慣性運動跟大隊行進(jìn)。
總之不管什么問題，回到陳留再說吧……
到陳留時曹操便接到通知，說楊奉得信大喜，遂表曹操為鎮(zhèn)東將軍，襲父爵費亭侯。另外還有兩封書信被一同送來，其中一封是董承的信：信中先是表明了阻攔曹操接駕的不得已之處，后又希望曹操及時入朝，并列舉了韓暹、張楊胡作非為之是。曹操看了信后不禁放聲一笑——“他這是想聯(lián)合我排擠韓暹、張楊?。〗K于獨木難支了么？”
楊奉與曹操互通之時，董承偏偏也來與我們交好，這絕不可能只是巧合?；叵肫鹉侨斩训拿嫒?，我猜想其中一定有他一分功勞。有些謀臣是始終活躍在時代的正面舞臺上的，比如大權(quán)獨攬的諸葛亮，比如颯爽豁達(dá)的周郎，比如以死寫絕唱荀彧，比如在時代的巔峰高潮卻華麗謝幕的郭嘉……但是還有一種人始終是在幕后推波助瀾的，在僻靜處指點江山、談笑間定權(quán)謀術(shù)數(shù)。這類人或是像賈詡那樣低調(diào)行事以求自保，而另一種則是左右逢源如董昭……
“文若，這幾日我不在政事無恙乎？”曹操轉(zhuǎn)向荀彧。
“主公放心，只是陳留一時有人哄抬物價，兼并隆畝。不過彧已傳令恢復(fù)正常租調(diào)制度，勸課農(nóng)桑、興修水利，檢括戶籍……”聽到荀彧所謂的哄抬物價，我心頭不禁一驚，不會是張沛這小子自作主張的吧？再說要想把生意做大，適當(dāng)?shù)暮逄飪r也是需要的。
“文若真不愧是吾之子房……”曹操顯然是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留荀彧整頓后方絕對是明智的選擇。
“等等、怎么不見郭奉孝出來迎接??！奉孝現(xiàn)在何地卻不來見我？”哥打眼一看，確實沒有那最為年輕的身影，不過這點我比他更早發(fā)現(xiàn)。糟了，如今曹操已經(jīng)對郭嘉有所提防，他又恰好不在。
“這……”荀彧面露難色，似乎是不愿提及的悲事。
“奉孝他怎么了?。俊辈懿亳R上追問，他知道郭嘉平時身體就不太好，不過卻不曾想過這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病。聽他這么我，我只覺的心中一陣揪緊，不會吧……這、這還遠(yuǎn)沒到郭嘉的天命之年?。?p> “奉孝去襄城時染病，現(xiàn)已無大礙，在府中靜養(yǎng)?！?p> 我和曹操同時長舒一口氣。曹昂站在我身邊，見我此般反映，微微蹙了英眉。
此后的事我便不方便在旁觀看了，只得獨自漫步穿過回廊，往家中走去。好久沒見柳兒，也不知這小家伙自己在家有沒有寂寞。
院前柳絮紛飛，家門四敞大開，少女的明朗的笑聲若有若無從中傳出。聽那宛若風(fēng)鈴般清脆的聲音，應(yīng)該是柳兒沒錯，但總不會是她一個人在傻笑吧？而且平日門皆緊閉今天卻是四敞大開……這么說是有客人來？
想到這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屋內(nèi)，郭嘉和柳兒相對坐著。柳兒面頰潮紅喜笑顏開，郭嘉倒是和平常沒什么兩樣，似乎在對柳兒說些什么。見我呆立在門口，柳兒忙回手招呼我進(jìn)屋——“小姐您回來啦！郭大人來拜訪您了。”說著笑嘻嘻地跑到門口拉我過去。郭嘉來拜訪我？我還沒從剛剛的震驚中恢復(fù)過來，一把拽住柳兒說道：“柳兒，我不在府中你怎讓無關(guān)人等擅自進(jìn)門？”
柳兒搖搖頭，似乎并不明白我再說些什么，“郭嘉大人不是無關(guān)人等，小姐沒來陳留之時……”
“你怎么知道這些！？”這個郭嘉！誰知道他都跟小孩子胡亂說了些什么！我略帶敵意地瞅了郭嘉一眼，但郭嘉并沒有識趣離開的意思，談笑自若地對柳兒擺擺手，示意他回避一下?？粗鴥弘x去的背影，我感到自己的心跳也應(yīng)聲加速，已經(jīng)好久不見郭嘉，他似乎比走前微微瘦了一點。
“你在襄城還適應(yīng)么？”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我禁不住先開口說道。
“略微有些水土不服，并無大礙。”相隔五米距離，郭嘉笑著答道
“可荀彧說你生病了，總不會是裝病吧？”我話中略帶一絲諷刺的意味。
郭嘉聽后并無辯解，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幾步走來將我牢牢抱起，用臂彎圈住。別看郭嘉身體并不壯實，但男人力量到底還是大。最讓人尷尬的是這人抱哪不好，偏偏將手臂環(huán)在腰部以下，腿部以上。從未受過這般待遇，我哪里受得了，掙扎扭動著要出來，郭嘉隨即把頭部埋在我衣襟之間。
“你、你在干嘛……”本以為像前幾次那樣，頂多是他不懷好意的逗我，卻沒想到郭嘉的動作竟越來越過分，我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雖說郭嘉動作嫻熟、指法的溫柔，非曹昂那種生澀的擁抱能比，但我還是抗拒著，抵觸著，那日我便說過自己已是今非昔比，卻沒想到郭嘉會如此糾纏不放。這無疑加重了我對他的怨恨。
“嘉此來與月蓮姑娘商議軍中大事……你想聽吧？嗯，你一女子卻對政事如此感興趣……何不聽我……慢慢道來？”
“是！我是感興趣，但我對你不感興趣！你這什么鬼話，就是這樣商量大事的？”我回避著他的嘴唇，閃躲中那絲絲冰涼游移過下頜、耳際。沒想到如今只是再見他一面，心中那早已忘卻的恨意就再次浮上心頭。一時間我忽然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渴望著被他擁抱的自己，和內(nèi)心憎恨著他的自己。
這兩種矛盾的心情交雜在一起，我竟頹然地流下淚水。開始顫抖抽泣，郭嘉驀地停下了攻勢，俊朗的面龐上染了一絲淡淡的哀愁，那是悲傷而凄婉的表情，這樣的表情我從未過。他緩緩張了張嘴唇，似乎想訴說著什么，卻終究發(fā)不出一聲。
看著郭嘉輪廓清晰的面龐，發(fā)覺他確實比去襄城前憔悴了許多，就算說他真的病了我也相信。心中不得有泛起絲絲憐。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啪”的清脆聲響。我忙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曹昂正表情驚異地站在門口。
“你走吧?！边@是我對郭嘉說得最后一句話。如果郭嘉再不走，難免曹昂會做出沖動的事。
“你……”郭嘉看了看我，又看了握緊雙拳滿臉怒容的曹昂，表情驚訝。站在他的角度上，確實很難猜出我同曹昂微妙的關(guān)系。曹昂此時沒有說話，他也不能說話，哪怕任何一句都會使我們?nèi)缃衿胶獾年P(guān)系帶來傷害。
我整理了下凌亂的衣衫，目光空洞地站起。“要我解釋么？”我喃喃地問曹昂，還沒從剛剛的沖擊中走出。
曹昂不語，怒容很快從他臉上消失，他變得如平時一樣冰冷。如此看來，回答是“不”了。正如我所料想的那般，任何進(jìn)一步的解釋都無疑是在彼此的傷口上撒鹽。一邊是沒有結(jié)果的慰藉，一邊是愛意變質(zhì)的產(chǎn)生的憎恨，兩者選一還真是困難。
廳中人不知何時悄悄的離去了，只留一抹夕陽的余暉將空曠的角落染得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