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宮南書房,羽帝自斟自飲,離他不遠處的簾幕后,幽幽琴聲鋪滿一室寧靜,這種時候把酒聽琴再合適不過,反正無論做什么他都無法集中注意力,索性不如徹底放松。合著韻律,他修剪整齊的手指不時輕輕敲擊書桌,“咚”……最后一下他控制不住力量重重叩下,紫竹——回來了!
好消息?
壞消息?
他眸中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但在看到瑞王的身影時,那光芒極盛之后倏然轉為黯淡,為防萬一,他明明離宴后就調開了他,現在的瑞王應該喝下摻有助眠成分的醒酒湯才對……送湯的小太監(jiān)也沒來回報,他還以為那太監(jiān)很伶俐,替他守著他的好弟弟呢!
“二哥……”
羽帝徹底無視他隱含愧疚的呼喚,轉身怒問簾后:“怎么不彈了?繼續(xù)?。?!”
紫竹搶上一步:“容屬下無禮?!彼盖猩嫌鸬鄣拿}門,沒中毒……羽帝血脈通暢、面色紅潤,楚笑幽果然在詐他!他撤指攥拳,羽帝眼簾微抬:“楚笑幽怎么威脅你的?讓朕猜猜,她說你不在宮中,趁此機會洗劍閣的人帶著白薩爾塔門的劇毒混入朕身邊兒了,若你不放趙鶴一馬,朕今夜便會暴斃而亡,可對?”
紫竹呼吸一滯垂下頭:“若是瑞王說這番話屬下必然不會上套,但換了楚笑幽,屬下不敢拿您的生命做賭注!屬下這就派人追擊趙鶴,請您寬心?!?p> 伴隨著紫竹離開的響動,羽帝無奈地搖搖頭:“盡人事而已?!痹捖?,他終于看向瑞王,似乎光看向他就需要耗費很大氣力:“瑞王也回吧,你的這份賀禮,朕一生銘記于心。”
“二哥……!”
“想說什么?朕殺龍君為保護女兒,你救龍君也為保護女兒,談論誰對誰錯都是假的,我們坐下的椅子決定了我們的腦袋。但朕也要你記住一件事,你親親的侄女兒,今后無論變成什么樣兒都是你害的!今夜是朕最后一次為她一搏,成……朕算對得起發(fā)妻和自己;不成……朕只好選擇對得起羽國和先帝,陪她走完這條路!十三,送瑞王回府,道不同不相為謀?!?p> 瑞王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二哥你打算把天音怎樣?該不會……”該不會為阻止破蒼卷出世,殺不了龍君便對身為鳳主的親女兒下手吧?
羽帝冷著臉與他擦身而過,走到門口他停下來淡淡道:“都與你無關了,最后再麻煩你一件事兒,轉告楚笑幽,朕不希望她再靠近天音十丈范圍之內?!?p> “瑞王殿下,請吧?!笔庥兴傅乜戳搜廴鹜跚嗪诘氖?。
神侍漠然中帶些鄙夷的語氣讓瑞王胸口發(fā)悶,他所謂中毒的確是在趙鶴授意下演的一場戲,為得是不要撕破這張面皮,否則他無法再厚顏出入九華宮,而羽帝也下不來臺。他自嘲一笑,戲演不演結果都相同,羽帝根本不關心他是否還在意兄弟情分,當他出現在趙鶴馬車里,他們便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
轉身。
開門。
出宮。
南門外,楚笑幽站在樹下焦急等候,在看到瑞王的瞬間,她長長舒了口氣,還好……羽帝沒氣到頭腦發(fā)昏六親不認的地步……
迎著她關切的目光,瑞王扯出一個無力的笑緩緩走近:“沒事兒,回家吧?!彼o緊牽著她的手,此時此刻他不想說話,也不想任何人來勸慰。
楚笑幽沉默半晌,微微點了點頭:“好,回家?!?p> 兩人相互攙扶依偎著往朱雀大道緩步而行,沒走幾步,黑暗里突然竄出幾道人影,瑞王登時神經緊繃如臨大敵,緊張地將妻子護在身后。
“閣主,公子。”
原來是默霄和靜齋幾個。
楚笑幽遮去眸中深深的心疼,用力回握了一下瑞王的手,方才那一瞬,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因為同樣的猜測也在她腦海中劃過——會不會是羽帝派的人。放在從前,殺了他們都不會產生這樣的念頭,而今……何其悲哀,兄弟尚未走到決裂的一步,猜疑的種子卻已生根發(fā)芽。
她整了整心緒沖默霄點點頭:“回來就好,孟途送回趙先生身旁了嗎?”
“閣主放心,孟途毫發(fā)無損,我們受傷的兄弟也已安置妥當,不過……屬下聽到幾句話不知該不該講?!蹦雎曇魩е瓪?,他送歸孟途后并沒馬上離開,出于善意暗中尾隨,以便回頭稟報閣主讓她安心,沒想到卻聽了幾句讓他極為窩火的對話。
“什么該不該講,直說無妨?!?p> 默霄一句句復述著趙鶴與暮非塵在馬車里的話,楚笑幽先是難以置信,聽到最后只覺得心寒,瑞王卻一直很平靜,他攬緊妻子的肩轉向默霄:“不用再說下去了,當趙鶴讓我假裝中毒時,我便反應過來了?!痹捖?,他帶著楚笑幽用散步的速度慢慢往回走。
默霄跟上幾步想詢問該如何處置此事,但看到二人的臉色,他知趣地收了聲。
楚笑幽驟然抬頭凝視瑞王:“為什么?暫且不論情分,我們和他利益一致,他這樣做損人不利己啊!”
瑞王深吸一口氣解釋道:“趙鶴防的是我,我和你的義務,只是助龍君鳳主一統(tǒng)天下,取他們二人鮮血兩杯奉立上楚風族壁刻浮雕為國神,完成后你和雪夜就都解脫了,那時我們還有什么義務與他們同盟?他怕打下江山卻坐不穩(wěn),無論我還是二哥他都頗為忌憚,更怕我們兄弟聯手,待目的達成后卷土重來……事實上我曾動過這樣的心思。只要風族天譴破除,哪怕要我用后半生的時間幫二哥再打一個羽國回來,我都甘愿?!?p> “可他不怕我們因其卑鄙行徑撕毀盟約?”
“他不怕。今夜短短時間內,他賭了三把,第一賭,他先故意托大讓我們主動出手相助,今日一早又特意再次核實逃跑的時辰,宮宴中他卻把酒潑在袖子上,身在敵營不敢喝醉看似很正常,其實另有深意。因為他不可能算不到,真喝醉了反而更安全,二哥大概夜半無人才動手。潑酒的動作二哥看不到,紫竹卻會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告訴二哥。他明顯的防范只為撩撥二哥提前發(fā)難,加上他某些神態(tài)言語,以及暮印之離席,天音追出去,都是相輔相成的算計。結果二哥中途離席,我馬上察覺情況不妙,情急中自然顧不得去猜疑趙鶴,一切的一切,全為了將我從幕后逼到明處?!?p> 瑞王緩了口氣兒繼續(xù)道:“第二賭,他賭我萬一看出來了,也得陪他演下去,他第一計既然得逞,我便處于十分被動的位置,棄他而走,誰能肯定他是不是把籌碼全壓在你我身上?我若不幫,他們也許會被抓到,被抓后呢?心驚肉跳的是我,不得不費勁心力保他們不死,從二哥手中搶出他們命來的也是我!屆時難免和二哥鬧得更僵……”
楚笑幽手足冰冷:“第三賭我替你說,他賭我們夫妻念著當年他幾次相助的情分絕不會懷疑他,即便我們猜出來了也不能拿他怎樣。殺他,還不到那份上,畢竟他沒想要你我性命,其次,暮非塵還倚仗于他,若除去他,三國一統(tǒng)不知要拖上多少年。他捏準了我們的軟肋,就像我捏準紫竹的軟肋一樣?!?p> “確是如此……”
兩人相顧無言,一番長談間不知不覺已快到王府門口了,但明顯家門前又不知出了什么亂子,三五名青壯下人圍在臺階上,從人影縫隙望去,只能看到一柄斑駁殘劍被釘在石中,散發(fā)著陰寒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