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家的院子中,此刻站滿了人,趙玫站在眾人對面,她旁邊的桌上放著老婦人剛剛端出的那鍋沒來得及喝的魚湯。
趙玫看向屋外,此時遠遠跑來了幾個身影,其中一個少年把手里的兩個袋子交給了趙玫。
“謝謝。”
她不過微微一笑,男孩便臉通紅的跑開了。
剛剛路過田地的時候,她就請幾個十來歲的男孩去幫忙捉田鼠,還特意給了他們兩個袋子,讓他們分開裝。
她打開其中一個袋子,舀了一勺魚湯伸進袋子里,田鼠聞到香味,湊近勺子嗖的喝了。
她又封好袋子,告訴大家,現(xiàn)在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等待。
眾人都疑惑的盯著那個袋子,對于趙玫的舉動雖然不解,但是都靜靜的等著。
袋子里漸漸沒有了動靜,她把田鼠從袋里放出來,它一著地,剛開始還能走動幾步,漸漸的就渾身無力,癱軟在地,口吐白沫,連掙扎都沒有,就這么毫無聲息的死了。
眾人瞪大了眼,老婦人則再次失聲痛哭,“就是這樣,我兒子死前也是這樣的,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趙玫看著死去的老鼠,嘆了口氣。她走到院子一角,把裝魚的籃子提了過來,“這里面就是大牛今天帶回來的魚嗎?”
老婦人點了點頭。
她把里面的魚都倒出來,指著其中一條粉紅色的,圓圓鼓鼓的模樣甚是可愛的魚,語氣沉重,
“這就是殺人兇手!”
然后也不等眾人反應,拿起一旁的魚叉,叉中她指的那條魚,再把沾了血肉的叉子放進另一個有田鼠的袋子里,不一會,這個袋子里的田鼠也漸漸安靜了。
倒出田鼠一看,跟剛剛的那只田鼠一樣的表現(xiàn),只是死得更快。
事實擺在眼前,眾人才恍然大悟。
“這個魚,在我的家鄉(xiāng)叫做‘河豚’,我的家鄉(xiāng)有種說法,叫‘拼死吃河豚,一命換一命’,說的就是它。河豚肉質(zhì)極為鮮美,卻身含劇毒,不知情的人如果處理得不得當,即使煮熟吃了也會中毒,一般吃完隔一段時間就會發(fā)病,搶救不及時的話,最終只得呼吸衰竭而死?,F(xiàn)在春天正是河豚出來活動的時候,大家一定要小心??!”
她說完,四周一片安靜,接著便響起了一聲高過一聲的嚎啕大哭。
大家看著被妻子扶著的,哭得悲喜交加的楊老大,無不面露歉意,老婦人也愧疚的走上前去,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是冤枉的,我早說了,我是冤枉的!”
楊老大哭喊著,來來去去的就只這幾句,雖然真相終于大白,他的冤屈得雪,只是身上的傷痛,卻是白白受了……
趙玫心里悶悶的,世上不平事十之八九,這次幸好是遇到了她。
她看著楊老大渾身的傷,和他妻子兒子滿是補丁的穿著,看得出來,他家并不富裕。
她把之前買的糕點塞給了他兒子,又把身上剩下的錢給了他妻子。
在他們的連聲感激聲中,正準備告辭,這時,一個人影突然從圍觀的人群中沖了出來,死命抓住她的衣角。
她低頭一看,是一個衣著破爛的年輕男人,他半蹲在地,一手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的衣服,一手捂著自己的胸口,滿是臟污的臉上,只有一對眸子烏黑透亮。
此刻,那眸子里滿是乞求和期望,
“救……救我……”
他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完了這幾個字,然后就身子一軟跌落在地,趙玫愣了三秒后立馬反應過來,
“不好,他也吃了魚!”
眾人一聽俱都驚慌失措,卻只見趙玫二話不說,雙手抱起那人,如一陣輕煙般,飛速離去,眨眼就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女菩薩??!”
“是仙女!”
人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知誰喊了一句,大家紛紛附和,楊老大一家更是面朝著趙玫離去的方向跪下……
而此刻的趙玫,正在回草廬的路上,一路飛奔……
剛剛路過麥田,她已經(jīng)用秸稈伸到他喉嚨里,幫他催吐,男子剛剛發(fā)病,如果及時搶救,應該還有希望,她一心這樣想著,運起靈力御風而行,很快就回到了竹林。
進了草廬,把他放在石床上,給他灌了一盆水,權(quán)當洗胃和加速排泄吧。
她把自己帶來的藥翻出來,雖然過了有效期,但她還是一直保留著,找了些抗生素讓他服下,他好像稍微好受些,但是趙玫卻沒能松口氣,沒有抗毒素的藥物,終歸治標不治本。
漸漸地,男子開始出現(xiàn)呼吸困難,面色發(fā)紺的癥狀,眼看著男子瞳孔先收縮后變大,呼吸漸漸微弱,她心急如焚,從來沒有這么手足無措過。
她面對的向來是亡者,長期下來,面對形形色色的死狀和尸體,已經(jīng)練就得平靜從容。
可是現(xiàn)在不同,就算她學的是法醫(yī)學,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此刻能想到的,居然只有最基礎的急救知識:心肺復蘇。
把他放平,檢查了口里沒有異物,這時他的心跳已經(jīng)微弱到近乎停止。
她擺正姿勢,進行胸外按壓了十五次,想也不想的,就要湊近他的嘴進行人工呼吸。
正在這時,身后一個聲音卻突然響起來,
“你在干什么!”
她驚喜的轉(zhuǎn)過頭,便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待月。
看到他,仿佛就看到了生的希望,她跳下床,扯著待月往石床走,完全沒注意到他鐵青的臉色,
“快,快救他!”
待月見她說的急切,倒是配合的大手一揮,床上的男子便如被冰封住一樣,凝固了。他這才看向一旁的趙玫,
“你還沒回答我呢!”
趙玫一愣,
“回答什么?”
慢慢的,她才回想起來,剛剛他進來的時候,好像是問了她一句,是什么來著?
待月沉沉的呼出一口氣,對她喝道:
“你剛剛在對他做什么!”
這還是趙玫第一次聽到他如此兇厲的語氣,她怔怔的看著向來溫和待她,對她向來包容的待月,有點委屈,又有點發(fā)懵,
“他中毒了,我在救他!”
忿然的語氣,卻隱約夾著一絲哭音,待月的心立刻化為繞指柔。
他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去看躺著床上的人。
一看,便皺起了眉,渾身臟兮兮的,看不清模樣,皮膚隱隱透紫,面色痛苦,
“中什么毒?”
“河豚?!?p> “河豚?”
“一種魚,劇毒?!?p> “你打算怎么救他?”
“催吐,洗胃,吃了抗生素,剛剛正在做心肺復蘇和人工呼吸……”
待月一挑眉毛,雖然對她那個地方的一些名詞頗感奇怪,但是單就字面上的意思,還是大致明白了一些,
“人工呼吸?就是要嘴對嘴?”
趙玫理直氣壯的看著他,
“當然了!在我們那兒,現(xiàn)代醫(yī)學的急救知識里,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臨床驗證,心肺復蘇是十分有效的急救措施,他中毒后,全身神經(jīng)麻痹,呼吸衰竭停止,我只能用心肺復蘇幫助他呼吸……”
聽她一板一眼的說著自己完全陌生的東西,待月的感覺并不好。
她在異世的那些時日,是她沒有他的二十余年,更是他沒有她的孤寂百年……所以她每次對那個世界的侃侃而談,他心里都覺得不舒服。
“這樣就能救他了?”
她剛才看見自己時的表情,分明就像看到救命靈藥一般,他就知道,不管她說的多么頭頭是道,那人照她這個方法救下去,多半也活不了。
果然,趙玫沉默的低下了頭。
“既然你在你那個世界的醫(yī)術(shù)根本救不了他,那么你在這里學的醫(yī)術(shù)呢?”
趙玫又刷的抬起了頭——
對啊,她的木系術(shù)法學得不賴啊,她怎么忘了!
看來這山中十八年的歲月,并沒磨滅她過往的記憶,看到傷者,她幾乎是本能的用過去在現(xiàn)代所學的知識去解決。
她眼神復雜的看待月一眼,疾步走到床邊,集中精力后隱隱看得見他體內(nèi)的五臟六腑,那種游走的黑氣就是毒素。
手掌慢慢溢出綠色瑩光,對準那些有黑氣的地方,瑩光慢慢滲透到他的身體里,仿佛有生命力一般抓住那些黑氣,包覆,然后逐漸吞噬,直到所有的黑氣都一掃而光,她才收回手,吸了口氣。
剛剛用的是凈化術(shù),專業(yè)除毒!
她也不說話,冷著臉看向待月,抱臂等在床邊。
待月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讓他解除時間封印,可是他看著那個臟兮兮的人,皺著眉,徑直上前拎著那個人走出屋外,眨眼之間就到了水潭下游,趙玫追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他把那人扔進水里。
見那流水還潛,待月多半是想讓那人洗干凈,趙玫這才稍微放心,帶著小烏離開。
趙玫順著斜斜的山峰扶搖而上,直到最頂上,太陽已經(jīng)落山,遠處天邊還殘留著淡淡霞光,她抱腿坐在山頂上,指著小烏鼻子道,“我錯了嗎我?救人而已嘛,事急從權(quán),你看看他想到哪兒去了?封建迷信古板老頑固!”
她自言自語著,然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就指著小烏,
“你說,這次你幫誰?”
被趙玫的怨氣幾欲淹沒的小烏,眨了眨眼睛,一邊是多年的舊主,一邊是強勢的魔尊,它為難啊……
好半響,才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爬到趙玫身邊,并排挨著,以示力挺舊主的決心。
趙玫頗感欣慰,如果它再猶豫一會,她就打算直接把它扔下山去了……
小烏則暗暗嘆息,就算我站在你這邊,可是——那無所不能的他,這微不足道的我……唉!
……
待月回到草廬時,發(fā)現(xiàn)趙玫不在,他看也不看身后跟來的那個被救的人,轉(zhuǎn)身就離開了,剩下這個年輕男子傻傻的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一盞茶的功夫,待月就在山頂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遠遠的,就看見她抱腿枯坐著,看著遠方發(fā)呆。
他彎起唇,看來趙玫真生氣了,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他該去準備些糕點,不過這次……
他轉(zhuǎn)身,幾個飛躍,就消失群峰之中,來到山中腹地深處的一處懸崖邊,縱身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