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掉轉(zhuǎn)頭,不再理會她。孤雪雖然有些懼怕芽兒,不過難得有個年紀相仿的小伙伴,心里頭卻是喜歡的緊。她用力扯著莫老人的衣袖,讓莫老人來注意到她有話要說。莫老人彎下腰來,對孤雪說:“孤雪,你的芽兒姐姐沒事啦,我們回去吧?!?p> 孤雪用力搖著小腦袋,說道:“爺爺,我們把芽兒姐姐和那個孃孃(方言:伯母的意思)留下來好不好?要不然她們會被別人燒死的。我們家里也能多住下兩個人,爺爺,你說好不好?”
莫老人看著孤雪懇求的目光,心里覺得有些難受。其實他也清楚,芽兒和她娘離開清河村后,確實是很危險的。她們隨時會被別人捉去,送到官府里燒死,或者是直接燒死。
芽兒的娘見孤雪為她們求情,請莫老人收留,而莫老人也似乎起了惻隱之心,忙跪著挪到莫老人的身旁,懇求道:“大叔,不,大哥,求求你收留我們母女吧,我愿意給你做牛做馬。大哥,你不是孤身一個人照顧孤雪么?我愿意嫁給你,給孤雪當娘,沒娘的孩子多可憐。我會好好待孤雪的。求求你,大哥......”
莫老人嘆口氣,對村長說道:“村長,她們母女本來也不是什么壞人,又這么可憐,你就允許她們留在村子里吧。她們并沒有感染瘟疫,不過,要是她們到別處去,還是會被人燒死的。村長......”
村長也十分為難,他也很同情芽兒母女,不過要兩個從瘟疫村里來的陌生人留下來,村民們多半是不會同意的。
村長想了想,說道:“莫爺爺,不是我不肯留下她們,只是村民們肯定不同意的。要不然就這樣吧,就按芽兒她娘說的,你就娶了她吧。這樣一來,她就是我們村子里的人啦。莫爺爺,你看孤雪一個小女孩兒,孤苦伶仃的,也的確是可憐。過幾年你年紀再大些,好歹有個人照顧她不是么?這是個一舉兩得的法子,莫爺爺你看怎么樣?”
村長說得很中肯,都是實話,莫爺爺嘆口氣,看了孤雪一眼,又看了芽兒母女一眼,終于緩緩的點點頭。他已經(jīng)一大把年紀,并不想耽誤芽兒她娘,只是他不忍心孤雪失望,更不忍心無辜的芽兒母女就這么踏上絕路,所以就答應(yīng)了這樁婚事。在他心中,這只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罷了。
村長點點頭,對村民們說道:“芽兒和她娘是沒有感染瘟疫的。莫爺爺又肯娶芽兒她娘,從此以后她們母女就是我們村子里的人啦。大家不要和她們?yōu)殡y才是?!鼻搴哟迨青l(xiāng)野之地,民風(fēng)淳樸,莫爺爺在清河村里擺渡這么多年,有不少人得過他的便利,或者是受過他的恩惠,對他的為人都贊譽有加。所以他們聽說莫爺爺要娶芽兒她娘,也沒有多說別的。反而是有些人還說道:“村長說的對,孤雪這么小,是需要有個女人來拉扯?!边€有人說道:“莫爺爺真是個大好人啊。他分明是為了救這對母女才答應(yīng)娶妻的。我們又何必再為難她們呢?要是這樣,就辜負了莫爺爺救人的一片苦心啦。”
村民們雖然是議論紛紛,但是都沒再多說別的話。于是,芽兒她娘和莫老人,就在宗祠前面,簡單的行了拜堂之禮。村長算是主婚人,村民們也都都來恭喜。一直折騰到晚上月兒爬上樹梢的時候,才算是完了。不過從此以后,芽兒和她娘都可以在清河村里留下來,而不必擔心被燒死,這時芽兒和她娘,還有孤雪和莫爺爺都覺得很欣慰的事情。
回到莫老人的小木屋里,已經(jīng)是很晚很晚了。天氣有些涼,夜色已經(jīng)很深了。
莫老人洗鍋,煮上了番薯。孤雪取出她和爺爺在鎮(zhèn)上給芽兒和她娘買的新衣裳,給她們換上。孤雪又把兩個棉花糖拿出來,送給芽兒一個。芽兒雖然收下了,也大口大口的吃著,但是她看孤雪的眼光,始終有些寒凜。孤雪難得有了一個小伙伴,本來有很多話要和她說的,但是一看到她的眼神,就立刻把所有的話咽下去了。
番薯煮熟后,莫老人端上桌子,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
莫老人和孤雪這才知道,芽兒她娘姓楊,叫楊翠花。芽兒還有個學(xué)名,叫何亭亭。孤雪忍不住說道:“芽兒姐姐的名字,真好聽?!?p> 芽兒冷冷看了她一眼,不高興地說道:“別叫我芽兒姐姐,叫我何亭亭?!毖績猴@然是對她娘嫁給莫老人這件事情,很不能接受,但是她也明白,除了嫁給莫老人,她和她娘無路可走。雖然如此,她仍然是恨,她的心里仇恨彌漫,對除了她娘以外的任何人都充滿了恨意。
她不是從現(xiàn)在才開始恨的,而是在瘟疫開始之前。芽兒生在藥材鋪中,家中雖然算不上大富之家,卻也總是小康之境。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受過什么苦楚,也沒有受過什么委屈。她爹娘都對她很嬌慣。這樣使得她的性子異常倔強和任性,比如說她從來見不得旁人比她好,若是她得不到的東西,她也不希望別人得到。
從小到大,她都是很有優(yōu)越感的,這種優(yōu)越感一直持續(xù)到瘟疫開始的時候。瘟疫剛剛開始的時候,她見著得了瘟疫的人來買藥,還覺得有趣??吹胶芏嗳怂廊ィ堑珱]有覺得害怕,還覺得有些新奇。一直到她爹也感染了瘟疫的時候,她全家都籠罩在一種沉重的氛圍之中,直到這時候,他才開始害怕起來。也就是這個時候,官府開始來燒村。她和她娘躲在地窖中,僥幸存活了下來。等到官府的人走了后,她和她娘從地窖中出來,整個得意村都被燒得差不多了,而她爹,也被燒成了焦炭。
她心底的的恨意濃重起來。緊接著是逃亡。她和她娘從得意村出來后,四處躲避官府的追蹤,她們不敢進任何村子,因為開始的時候,她們進了一個村子,被認出是得意村逃出來的人,就有人去報官抓她們。雖然她們僥幸逃走,但是從此以后,她們專門揀沒有人的地方去,再也不敢去任何村子。
她們出現(xiàn)在清河村,那是因為她們實在是太餓了,她們已經(jīng)好久沒吃過東西。而清河村又離著得意村遠,她們以為不會有人認出她們,但是事實上,她們還是一進村就被人認出來了。雖然最后莫老人救了她們,但是芽兒心里頭的恨意,卻是越發(fā)的重了。她最恨的人,卻不是旁人,而是孤雪。
原因很簡單,孤雪比她幸福。
孤雪有爺爺?shù)奶蹛?,還有村里人的憐惜,這讓芽兒很受不了。最讓她不能忍受的是,孤雪經(jīng)常擺著一張可憐兮兮的小臉,來和她套近乎。
她恨孤雪,恨的要命,恨的刺骨。有時候妒忌這回事,真的很不可思議,它可以讓一個正常的人,變成瘋子。芽兒雖然只有十歲,但是她已經(jīng)很懂得去妒忌。當這種妒忌在這種特定的環(huán)境下,就變成了恨,深深的恨。
芽兒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去,只能依靠著莫老人。而她娘,又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和莫老人成了親。芽兒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她只是接受不了一個人:孤雪。她覺得,這個家里,既然有她的存在,就不應(yīng)該再有孤雪。因為只要孤雪在,她就永遠成不了公主。
吃過飯后,莫老人收拾了床鋪讓翠花領(lǐng)著芽兒和孤雪睡,他一個人出去渡船上睡。孤雪仍然有些怕芽兒,她更舍不得爺爺,就堅持要跟著爺爺去渡船上睡。莫老人疼惜的摸了摸孤雪的小腦袋,把她抱起來,舉到肩頭去,帶著她出門去了。
芽兒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恨意,更加濃重了。因為她記起來,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那么疼惜的把她舉到肩頭去。
第二天一大早,有清河村的人來過河,那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媳婦,背上背著一個小嬰兒。她大聲喊著莫爺爺?shù)拿?,莫老人從渡船里走出來,對她擺了擺手,悄聲對她說:“孤雪還在船里睡覺呢,輕聲點。”
那小媳婦笑了起來,點頭答應(yīng)著。
莫老人就隨意的和她問她,一大早要去哪里。小媳婦笑著說回娘家,怕晚了趕不回來。說著,她就跳上了穿。莫老人和她說,要輕輕的,千萬別弄醒了孤雪,孤雪昨個夜里睡得晚。
那小媳婦感嘆道:“莫爺爺,你對孤雪真好!雖然孤雪是你撿來的孩子,你對她卻像是親生的一般。孤雪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你才是。”
莫老人滿是皺紋的臉,頓時如ju花一般綻放開來,他輕輕說道:“孤雪是上蒼賜給我的孩子呢?!彼穆曇舨桓?,卻還是傳到了一個人的耳朵里。那個人就是芽兒。
翠花第一天嫁入這個家里,當然要早早起床做飯。芽兒也就跟著醒了。她看她娘做飯,覺得百無聊賴,就一個人跑到門口的蘆葦蕩里去坐著。
她剛沒坐下多久,那個背著娃娃的小媳婦就來渡河。
蘆葦蕩的早晨靜悄悄的,莫老人和那個小媳婦的對話,全都傳入了芽兒的耳中。芽兒心里更不是滋味起來。她現(xiàn)在知道了孤雪原來不是莫老人的孩子,但是莫老人卻仍然對她那么好那么好的,芽兒氣的狠狠跺跺腳,轉(zhuǎn)身回到木屋里去了。
她娘仍然在做飯。她呆了一會子,覺得沒有意思,實在忍不住,又跑了出來。這時候,莫老人的渡船,已經(jīng)快要駛到河中央了。孤雪也已經(jīng)醒了,她坐在船頭,小辮子蕩蕩悠悠的,特別好看。莫老人唱著古老的山歌,孤雪也時不時的跟著唱幾句。孤雪的聲音很好聽,大老遠的傳到芽兒的耳朵里,芽兒覺得特別不舒服。
芽兒想,要是坐在船頭的不是孤雪,而是我,那該多好!
她已經(jīng)喜歡上這個青山綠水的鐘靈毓秀之地了,但是她始終覺得,要是這里只有她而沒有孤雪,才是最美好最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