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過猩紅琉璃瓦,在朱紅色的宮墻間呼嘯,皇城上空陰霾的天空昭示著一場早來的雪。
在沐華宮金黃的宮檐下,一顆焦躁慌亂的心在跳動著。
夏蓮淑穿著橙黃流水百花裙,外罩著寬大的暗紅梅花披肩,一身的雍容華貴,讓人一眼就看出她尊貴的地位。
柳如顏走的這兩個月以來,西楚的后宮都是她說了算,隨心所欲的日子別提有自在了??墒沁@一切卻像是從別人那偷來的,她恨透了自己發(fā)號施令時,心底生出的小人得志的想法。
她不是小人,這一切本來就是她該得的!她比柳如仙入宮還要早,憑什么就要被柳家的人踩在腳下!她的家人憑什么就要比柳家矮一截?
每每午夜夢回,她恨得發(fā)狂的時候,就在菩薩面前祈禱,讓柳如顏在沙場上丟掉性命!
既然她們已然是仇人,那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菩薩也偏心,不僅沒管她的委屈,還讓柳如顏那個賤人這么早就回來了!
一旁的侍女皎月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那滿眼的恨意讓她本就不是十分出色的容貌,在燭火的掩映下,顯得有些猙獰。
剛剛皇后娘娘回宮的消息傳來后,娘娘就一直這樣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娘?!别ㄔ略囂叫缘叵牒退f些什么,“皇后娘娘為何突然回來了?”
“不許跟本宮提她!”夏蓮淑怒吼著,她心里煩死了,從柳如顏出宮后她就派人盯著,甚至在他們第一次遇到刺客時,她的人還差點殺了柳如顏,可是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大?
之后為了不露馬腳,她的人都只是遠遠跟著,想要等皇上不在時殺了柳如顏,可沒想到烈行云的人半路鬧出叛變,害得她的人跟丟了。
就是這一跟丟,就讓柳如顏摸到機會回來了,她的人發(fā)現(xiàn)柳如顏行蹤時,人已經(jīng)到了京城,不過因為天黑城門關了,才在麟鶴樓落腳歇息。
夏蓮淑突然眸中一亮,柳如顏還沒回來,她怕什么?
既然皇后歸來的消息還沒有走漏,那么只要趁今夜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她,那還有誰會知道皇后的下落呢?
丹唇勾起陰鷙的笑,夏蓮淑低頭對皎月吩咐了幾句,看著皎月離開的背影,她得意地吹滅了眼前的蠟燭。
深宮,又是一片黑暗。
騰騰的霧氣從蘭花屏障后傳出,一條雪白的手臂伸出來,看得唐蓮滿眼紅心。
突然那手臂一揮,幾點水珠濺到唐蓮的大眼睛里,熱騰騰的水激地她“哎呀!一聲跳起來。
聽到動靜的銀歌無奈的搖搖頭,進去點了她的穴就往外拉。這個唐蓮怎么一轉眼就去偷看柳如顏洗澡?柳如顏有的哪樣她沒有,有設么可看的?
屏障后的柳如顏挑起毛巾擦擦身上的水珠,這段時間在山間林里生活,她都沒能好好洗個澡,這一下熱水浴泡得真是舒坦。
不過她要是再不出去,銀歌就得一直看著唐蓮,沒法下廚做飯了。她總不能害大家餓肚子吧?
他們走后,麟鶴樓由殺手江南燕看管,因林鶴平日就在內房算賬,沒幾個人認識,故而也沒人察覺到麟鶴樓的異常。倒是唐蓮這位頭牌的離開引起過一些風波,不過由四大花魁頂上,也就平息得差不多。
頂上的大廚廚藝雖不敵華少,但是來的人有幾個是評菜來的?
等柳如顏終于換上雪白絲綢的睡裙,腰上系好月白色的暗花腰帶,散著一頭長發(fā)走下樓時,銀歌也端上菜來了。
麟鶴樓共有兩幢樓,一樓是前方三層繁花雕飾的高樓,另一樓則是普普通通的小樓,隱藏在房宇交差的暗層里,是林鶴和華少、銀歌的居所。
撲鼻而來的香氣讓柳如顏霎時覺得自己都餓了,可她心情沉悶,舉起筷子卻又默默放下了。
唐蓮的雙眼就差長在柳如顏身上了,一看她放下筷子,立刻詢問:“顏兒怎么了?這還沒到害喜的時候你就吃不下啦?駱賦彥的孩子果然和他爹一樣,不是個省油的燈!盡會禍害人!”
話還沒說完,柳如顏就面帶怒色地起身回房了。
她現(xiàn)在難過的就是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京城,最好的時機就是在入宮以前打掉孩子,可是她卻下不了手。
她沒辦法把他當作身體里出現(xiàn)的一塊,與自己毫無干系的肉,那是一條和她一樣的生命,是她的孩子。如果失去他,她會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再完整,就像誰把該有的片段切除了一樣。
有過的,不可能在失去之后當做沒發(fā)生過。
樓下的唐蓮還一臉無辜,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就讓顏兒生氣了,她就是說她孩子幾句,顏兒怎么臉色這么不好。
銀歌趕緊吃完飯,默默盛了一碗湯,和幾道柳如顏最愛吃的菜,擱在托盤上預備送上去。
她就算不想吃,也不能餓著孩子。只要那孩子一日存在著,她們就不能虧待她。柳如顏既然舍不得,他們誰都沒資格逼她打掉。
就算日后柳如顏殺了駱賦彥,這孩子她可以幫柳如顏養(yǎng)著。銀歌喜歡孩子的天性是所有人中最強烈的,可能是自小被父母拋棄的緣故,她最見不得孩子可憐的模樣。
唐蓮伸手想接過去,“哎,我來送吧?!?p> 銀歌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繞過她走上樓去。
柳如顏住在林鶴的房間里,薄薄一層窗紙里一片黑暗,她就坐在黑暗之中,也不想什么。
“如顏。”銀歌拍了拍門,“你還沒睡對吧?”
柳如顏嘆了口氣,起身打開門,在黑暗之中一身白衣走出來,嚇了銀歌一跳。
“銀歌?!睊吡搜鬯种械耐斜P,只是一笑:“謝謝?!?p> “我方便進去嗎?”
“進來吧?!绷珙伣舆^托盤放在桌上,銀歌走到燭臺邊點亮蠟燭,笑著道:“林鶴的房間我好久沒進來了?!?p> 柳如顏喝了口湯,是家養(yǎng)母雞的湯,放著補氣血的大棗,味道鮮美。
“林鶴不喜歡和人接近?!?p> 從她認識林鶴起,這個人就不愛說話,就是對著唐蓮那樣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人,她的話也很少。而華少對生人是金口難開的,但只要混熟了,他看得上你,話自然就多起來。銀歌的性子不是林鶴那般喜靜,她的世界像是晚秋的寒風肆虐的苦寒之地,憂愁和凄涼是那個王國永遠不變的基調。
要不是有唐蓮這個話簍子,只怕他們許久都不會說一句話。雖然交流不多,但那種可以同生共死的信任卻扎根每個人心中。
銀歌坐到她身旁,聲音是令人憐惜的溫柔孱弱。
“如顏,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其實我想,這個孩子你可以留著,等你大仇得報,我們麟鶴樓隱居起來一起撫養(yǎng)他。青山綠水,天地浩大,我們能帶著他看盡世間美景呢!”
銀歌越說越激動,好似馬上這孩子就能呱呱墜地,和她在天地之間玩耍似的。
柳如顏聽著,神情卻愈發(fā)悲傷,凄楚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