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山河表里潼關(guān)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jīng)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元）張養(yǎng)浩
一路上，汪敏能想到的，就只有這一首詩。隨處可見的災(zāi)民，在饑餓跟疾
病面前，生命顯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重言，一般來說，朝廷的賑災(zāi)糧餉要過多久才能到？”看著這一路上在路邊拖兒帶女，衣衫襤褸的老百姓們，汪敏懷疑他們甚至連一天都等不下去！整個江南現(xiàn)在都變成了一片水澤河國，流民四竄的結(jié)果，是沿路上的草根樹皮都被這些饑民給啃光！“在這樣下去，我怕會發(fā)生人吃人的慘??！”
“如果那些糧餉一路上經(jīng)過的，都是清官之手，那么還需要十天就可以運到應(yīng)天府。”言下之意，天下無不貪之官，要指望這些貪官高抬貴手，不如指望老天直接下包子現(xiàn)實點。
“還需要十天啊……”十天之后，直接來打掃尸體比較快一點，更何況——她無法騙自己，她知道那糧餉，這些百姓們，估計永遠都等不到……
“重言?！蓖裘舨缓靡馑嫉男α诵?，因為她這糟糕的身體，這些天她已經(jīng)麻煩了他太多太多，多倒即使她自己三番栽在他手里也依然會不好意思的地步?！翱刹豢梢酝Ｒ幌?，那邊有個大嬸暈倒了，我想下去看一看?！彼雷约河侄嗍铝?，水患當(dāng)前，這種事每天都會成千上萬的發(fā)生。可是——
那個女人暈倒了，就可能再也起不來，“她要是餓死了，她身邊的孩子只怕也活不了?！辈粌H活不了，現(xiàn)在饑民個個饑餓難耐，她怕這女人一死去，她的孩子就會成為別人口中之食！“麻煩了，方侍衛(wèi)，這孩子還太小，反正我們的剩下食物還多不是嗎？”
“阿江小姐，你注意到那些災(zāi)民看我們的眼神了嗎？”再次重逢，這是方重言第一次明確的拒絕她的要求：“我們的馬車一下都不能停，一停下來，我們就會被他們生吞活剝！”
“不——不會的……”那些都是人啊，都是善良無辜的老百姓！
可是，那一雙雙帶著仇恨的眼睛，嫉妒的、饑渴的盯著他們那華麗的馬車，盯著馬車上的他們。那表情，可以被解釋為貪婪……
狠狠的鞭打了一下馬屁股，方重言加快了速度：“現(xiàn)在遍地是災(zāi)民，這樣的情況太多，你管不了幾個的！”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合眼了，馬跟他自己都已經(jīng)不堪重負，而馬上他們就要入山——
一旦入山，便會易攻難守，就算他武藝高強，可幾天的勞累下來，只怕十幾個暴民一擁而上，就能結(jié)果了他！
“可是——”汪敏看了一眼馬車前方重言凝重的神色，這才了解問題的嚴重性——對方重言來說，她始終都是個拖累，有了她的存在，方重言辦什么事都綁手綁腳。
“沒有可是，屬下身受督主重托，一定要保證小姐您的安全！”三年的蟄伏跟等候，督主之所以還茍且偷生，就是為了留下他這條命，在汪直面前扳回一城！而汪敏，現(xiàn)在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阿江小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督主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重返京城。我們當(dāng)年那些被汪直假公濟私除掉的兄弟們就通通白死了！”
“當(dāng)年死難的兄弟……”汪敏想到了那場宮變之后的大清洗，那時候她傷勢嚴重還大病了一場，卻也對當(dāng)時的血腥記憶猶新……
看著方重言那堅毅的神色，汪敏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曾幾何時，這張沉著冷靜的臉龐，還殘留著恨不得將她除之后快的表情?？涩F(xiàn)在，他們卻成了盟友，她仰仗他的保護，依仗他的照顧，更感慨他的忠誠。
雖說，出生于二十一世紀的她完全不理解愚忠這個概念，但是比起那些不擇手段的奸佞小人，他總算還是個品格高尚的人吧？
“方——方侍衛(wèi)，馬上就要進山了，是嗎？”從她在這個朝代睜開眼起，她就明白自己會是一個拖累，她的愿望，就是只能拖累小人，不能拖累君子：“如果到時候遇到了流民圍攻，不要管我，你自保應(yīng)該是很容易的！”
方重言的手停頓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汪敏：“我以為你們女人，都是那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人。你恰恰也證明了這一點，但你不是獨自飛，你居然想獨自留下！”
“我不是想獨自留下，我是沒有選擇，我這身體，離開馬車根本跑不了多遠！”大事未成，她怎敢輕言生死，如果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我總歸是跑不掉，何必連累你？”
“汪敏，我還以為，你跟督主之間，只有利用跟被利用的關(guān)系呢！”這一次，他沒有為了掩人耳目而喚她做阿江——她在他心中，永遠是那個詭詐而不知道何時出牌的汪敏：“一開始，我是極力反對督主跟你這個女人合作的，你心思太密，城府又深……”
汪敏嘿嘿的干笑了兩聲，眼神卻在笑聲中暗淡下來：“我知道，我的人緣不太好，也不是你第一個這么想?！笔廊私砸詾樗茄裏o力反駁，只能努力的裝作習(xí)以為常。
“不是，我不是想說這個。”急急的反駁，方重言突然從馬車后面拉住汪敏：“我是說，我以前看錯了你，汪敏，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嗎？”
“?。俊北凰焕?，她跌落在馬車前面，被他牢牢的接住護在懷里：“當(dāng)年的事情，各為其主，況且我那時候的傷早就好了，又有什么好道歉的？”這算是不打不相識吧？雖然，被打的一方總是她一個……
“需要的?！瘪R車忽然停了下來，“我方重言自認很會識人，卻一直看錯了姑娘……”
眼睛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汪敏哽咽到幾乎不想去注意自己周圍的異狀：“謝謝，謝謝！”她一直以為她不在乎的，反正她早已被人罵慣了，可是現(xiàn)在——
突然發(fā)現(xiàn)，被人了解的感覺，真的比成功更好……
“別哭，有你掉淚的時候?！睂⑺従彽牟卦谏砗?，護緊她：“你這個烏鴉嘴啊，干嘛要說的那么準？”
這不，他們這才剛進山里，就遇到了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