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四隱隱覺得最近要發(fā)生什么大事，因為平風(fēng)城內(nèi)的來福客棧里突然增加了不少帶著京城口音的純陽門弟子。

　　平風(fēng)城是一個靠近南方泰月大澤的一個小城，但是因為水力運輸?shù)谋憷挂差H興旺了數(shù)百年。這里是中則郡的魚米之鄉(xiāng)，富庶之地，自然少不了有幫派盤踞。近百年以來，這里就一直是純陽門的勢力范圍，有著南方最大的分舵，分配有一個堂主，四個香主以及數(shù)不清的大小頭目和數(shù)千名弟子。

　　平風(fēng)城的來?？蜅?，就是純陽門的附屬產(chǎn)業(yè)，平時用來接待一些江湖上的朋友，還有一些保鏢的鏢行以及富商。如果是尋常的過客，只要交得起一天五吊錢起的房費，客棧自然也不會拒絕。

　　當(dāng)然，最為重要的，是這里寬大的后院，就是純陽門南方分舵的所在，分舵的堂主就在后院的一套獨立的院落中——只是這位李元業(yè)堂主一向深居簡出，尋常人一般不容易見他一面。饒是郭小四在來?？蜅；燠E了這么多年，也是從未見過堂主的金面。

　　郭小四是在九歲那年來到平風(fēng)城的，那一年，鄉(xiāng)下一場大蝗災(zāi)逼得他的家人實在是走投無路，無可奈可之下，只得將他賣到平風(fēng)城的這個來?？蜅懋?dāng)個小廝。

　　來?？蜅５目偣堋冴栭T南方分舵的劉一鶴香主看郭小四出身貧苦，人也老實聰明，于是就特別開恩給郭小四記上一個純陽門外門弟子的身份。到了十四歲的時候，郭小四不但學(xué)了幾段練氣口訣和一些外家功夫，還被劉香主當(dāng)作心腹，專門給他作下手，幫忙打理一些南來北往的運輸轉(zhuǎn)貨業(yè)務(wù)。郭小四聰明伶俐，深得劉香主器中。

　　郭小四在這幾年中，也在劉香主的授意下學(xué)了一些寫字、算術(shù)之類的本領(lǐng)，打理生意上倒是顯現(xiàn)出一點小小的天賦。加上他出身貧苦，知道這個機(jī)會來之不易，所以平日除了練練功夫之外，就總是幫著劉香主跑上跑下。

　　純陽門南方分舵，下管超過五千名外門弟子，單是在這來?？蜅Ｇ暗曛凶鍪碌木筒幌乱话傥迨畟€。

　　郭小四得劉香主青睞，月例錢自然比一般人要多了一點，這使得有人眼紅看不下去，但客棧中的事情是劉香主說了算，別人縱然眼紅，但卻也無可奈何。好在郭小四人非常老實厚道，并不因為受到劉香主重用而趾高氣昂地看不起別人，所以總體上還是無礙。

　　閑暇里他也喜歡跟幾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去看別的弟子練功。南方分舵中有四大香主，其中除了劉香主之外，其余三名香主手下都各自有上千名弟子，他們則是輸送給總舵內(nèi)門的后背人才。

　　郭小四對練功也很感興趣，但畢竟那不是自己的本職，因而也就在空閑里耍耍。他一直以為，這樣充實快活的日子會一直繼續(xù)下去，但是即將到九九重陽節(jié)的時候，客棧里面的純陽門弟子卻非同尋常的多了起來——都是來自京城總舵的弟子。而劉香主，也是一反常態(tài)的開始不太親自管那些貨物中轉(zhuǎn)的問題，而是在秘密安排人手，仿佛要有什么重要的暗貨送來似的。

　　所謂的暗貨，就是明面上官府不允許一般人擁有或者販賣的東西。比如關(guān)刀這樣的重兵器、私鹽這樣的違禁物品，還有些來歷不明的危險動物及器具——尤其是來自泰月大澤的那些東西。

　　劉香主的這些動作，自然瞞不過長期為他做下手的郭小四。從半個月前，一系列騰空倉庫和做偽造入貨單的前期工作，就讓郭小四明白，這一次，純陽門要做一些不能讓官府知道的事情。

　　不過郭小四人也乖覺，決不會向別人透露半點風(fēng)聲，也沒有在劉香主面前流露出半點好奇的神色——不去問自己不該問的事情，這是郭小四這幾年積累下來的經(jīng)驗。

　　這日，劉香主喚了郭小四陪他去碼頭丙字貨倉看看，郭小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劉香主要告訴自己一些什么事情了。

　　兩個人都沒穿上純陽門幫會的服飾，一個是香主地位足夠高，沒必要穿那個有金烏印的招搖服裝；一個是連內(nèi)門都還沒入，想穿也沒資格。

　　兩人走在柳樹成蔭的河堤上，四十多歲的劉香主仿佛一個和氣的老爹，十四歲的郭小四如同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情景如同父子同游一般溫馨。

　　劉香主慈眉善目，還略帶一些儒雅氣質(zhì)。河風(fēng)吹來，青色長衫獵獵而動。如果郭小四不是劉香主半個徒弟的身份，他也不會相信這個儒商或者大掌柜一般的中年人，其實是個內(nèi)家功夫的高手。

　　郭小四自己的練氣功夫，那就僅僅是入門。不過平日有點劉香主零碎的指點，基礎(chǔ)倒也過得去。在來福客棧這里的一百多名純陽門外門弟子中，敢跟他動手切磋的還不算特別多。

　　郭小四也曾經(jīng)有過拜劉香主為師的念頭，不過劉香主說郭小四天資并不算好，脈輪偏向陰柔，并不適合修煉純陽門的功夫?，F(xiàn)在雖然年輕還看不出差距，但是日后過了二十四歲，就會被門內(nèi)其他弟子拉下許多距離。

　　劉香主也清楚，郭小四這輩子在純陽門里面，基本上也就是外門弟子的命。想要順利提升成為內(nèi)門弟子，要么得為純陽門立下大功勞，要么在天資上比較拿得出手——最為受到青睞的，就是天生純陽體質(zhì)的孩童，那樣的孩童，適合修煉純陽門的功法。

　　郭小四雖然沮喪過一陣子，不過他很快就將這些煩惱拋到腦后。記憶中，在小時候，十頓中八、九頓是吃不飽的，而現(xiàn)在每個月有二兩銀子工錢，劉香主給的賞錢也在五吊六吊銅錢左右。如果再積攢個幾年，而后回到家中，就可以買上幾畝上佳的水田，請兩個長工，讓老父母過上悠然的生活。

　　想到這里，郭小四心里也很舒坦——他十四歲的時候，就可以開始考慮買點田地的事情了。等到了十六歲，別說鄉(xiāng)下那些姑娘家里會托人搶著說媒，就是娶個平風(fēng)城里有點模樣人家的閨女，那也并非不可能。

　　河風(fēng)吹來，正是夏末秋初的時光，郭小四走路都有點飄了。

　　“小四，上次那批鐵錠的單子，處理的如何了？”

　　郭小四馬上打起精神，答道：“回香主的話，城里跟咱們長期往來的張家鐵匠鋪，還有船幫那里都已經(jīng)做足了功夫。在水運耗費，使用耗費上做好了文章，比您要求的還多弄出了五方貨的空間來?！?p>　　劉香主點了點頭，這些小事上，郭小四歷來就是做的滴水不漏。不管是承前接后，還是單據(jù)處理，全都清清爽爽，讓人很是放心。

　　劉香主為純陽門南方分舵處理這些生意的事情，也超過二十個年頭了。如今年近五十，漸漸的也有點覺得心力疲憊。江湖上的事情，什么時候也不是盡頭，純陽門最大的對頭天魔教在南方的勢力，經(jīng)過去年一役已經(jīng)元氣大傷，估計沒有五年的休養(yǎng)生息，是沒有能力掀起大浪來的。但江湖上的規(guī)則便是大江后浪推前浪，任何一個門派，都得需要新鮮血液來補(bǔ)充。

　　“是該培養(yǎng)個人來接替我了，可惜小四這個孩子，天資實在有限。如果不能有個天大的功勞，那么這輩子他都沒可能晉升到內(nèi)門弟子的身份。”

　　思考了一下，劉香主問道：“小四，你想不想當(dāng)個純陽門的內(nèi)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