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奴才并不知道這個陳潢的事情……”被從值房里召到上書房，佟國維聽到康熙的問話之后，只能是表示了自己的無知。勒輔治罪的時候他正在當(dāng)他的步軍統(tǒng)領(lǐng)，哪里能管得著這些？
“皇上，據(jù)微臣所知，陳潢確實(shí)有‘河伯’之號，不過，由于他只是一個幕僚，微臣對他的情況也是不甚了了……”張廷玉也表示了自己的不知情。
“‘河伯’！這陳潢當(dāng)初以幕僚之身被治罪，就是因?yàn)樗抢蛰o的得力助手……”康熙本想怪罪一下兩個宰相，可想了一下就放棄了。勒輔是跟明珠一起下去的，而這兩個新宰相卻是之后才被提拔上來的，不知道具體情況也算情有可緣。
“皇上，高士奇高大人博聞廣記，您何不召他來問一下？”張廷玉突然說道。
“嗯，高士奇？……好吧，就召高士奇！”
……
再一次邁進(jìn)上書房，高士奇覺得恍如隔世。
他前年去了俄國，又順道在歐羅巴轉(zhuǎn)了一圈，從海上到了廣州，今年年初才回到北京。由于此時清朝在歐洲人眼里依然是一個強(qiáng)大的帝國，而且，有著超長歷史傳承的文明古國。所以，他在歐洲所受到的接待完全是國王一級。而且，由于事先向莫睛一伙問了足足幾百條注意事項(xiàng)，還帶了幾個傳教士，再加上他的靈活機(jī)變，博聞廣識，不拘泥，可以說，他成功的使清朝在歐洲各國眼中的形象又高大神秘了幾分。也正是因?yàn)樗某鍪?，為清朝帶回了歐洲以及中亞還有很多其他地區(qū)的使節(jié)，讓康熙和清廷大大過足了“萬國來朝”的癮……當(dāng)然，在出使的同時，他自己也是獲利頗豐，光是各國皇室和貴族贈送給他的禮物，就足以讓他成為暴發(fā)戶。而根據(jù)莫睛和費(fèi)老頭等人的主意，他，以及康熙回贈各國王室以及使節(jié)的禮物，就有點(diǎn)兒那么不地道了。除了“高貴”的象征意義，其他方面，也就很普通了。
由于出使各國有功，他在回來之后不久，就被康熙封為禮部尚書。雖然不再入上書房，可這是六部之一，可見康熙對他還是有些重視的。尤其是最近又讓他主持恩科，更讓他感到如沐春風(fēng)，小日子過得爽巴巴的。
現(xiàn)在，剛剛還在跟手下商量科考事宜的他又接到圣旨，命他來上書房見駕，在疑惑的同時，也讓他的心思有了一絲萌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陳潢？”
“不錯，就是這個陳潢。士奇啊，勒輔上任后沒多久你也進(jìn)了上書房，對他身邊的事情，應(yīng)該知道詳細(xì)一些，這個陳潢號稱‘河伯’，治河的本領(lǐng)如何？” 高士奇來了之后，康熙就直接問道。對老臣子，他沒興趣拐彎抹腳，何況事關(guān)黃河有可能在太皇太后大壽之年決口，如此大事，他更不愿也不敢耽誤時間。
“皇上，陳潢陳天一是微臣的舊交！”高士奇的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陳潢他是高大人你的舊交？”馬德忍不住出聲問道。勒輔出事，陳潢被發(fā)配寧古塔，高士奇當(dāng)時身為上書房大臣，看到舊交蒙難，竟就這么眼看著不發(fā)一言，這可有點(diǎn)兒說不過去。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是宰相，也就沒有那么多常理了。
“啟稟皇上，陳天一是微臣的總角之交，少時之友。因其八字五行缺水，所以，相士言其一生離不開河。加上其人不愛八股，其兄陳守中也莫可奈何，只得隨他去。不過，陳潢有經(jīng)世致用之志，雖不能參加科舉，立德立功都不成，便決定立言。少年之時，離家出走。前往考察全國各地河流，曾考察過南北運(yùn)河，并黃河水文，其間耗時十余年。著有《河防述要》一本，自稱‘水耗子’！”
“水耗子？呵呵，這人倒是挺有意思……”佟國維笑道。康熙還沒有跟他和張廷玉說起陳潢預(yù)言黃河決口的事情，他還不知道事關(guān)重大，見到事不關(guān)己，心情也放松的很。
“按你的說法，這陳潢在治河上應(yīng)該是很有一套嘍？”康熙又向高士奇問道。
“臣不通水利，不知陳潢手段如何。不過，臣可以向陛下舉個例子，陛下可能由此圣裁?！备呤科娲鸬馈?p> “那就說說看?！?p> “臣入京之前，曾在河南開封附近遇到過陳潢，當(dāng)時正值五月，黃河菜花汛之時。臣與陳潢相遇于黃河邊兒上的鐵牛鎮(zhèn)。在一飯館吃酒。正交談間，卻聽到外面水聲隆隆，竟菜花汛來襲。臣當(dāng)時驚惶失措，因?yàn)楫?dāng)時剛剛平定三藩沒多久，黃河大堤尚未修整，三月桃花汛之時便已經(jīng)全都被沖垮了。臣當(dāng)場就要跑。可是，陳潢卻拉住了微臣，對臣說不用擔(dān)心，并為臣算了一下，其中夾雜有水流、河水含沙之量、河道寬闊程度，以及鐵牛鎮(zhèn)與河岸距離等等，算定那菜花汛根本沖不到鐵牛鎮(zhèn)，反而會涌起一道沙堤，為朝廷節(jié)省一筆治河銀子?！寄俗运阶岳?，不敢冒險(xiǎn)，強(qiáng)拉著他就跑。可是，等菜花汛的汛頭過去之后，臣再回那鐵牛鎮(zhèn)看時，才知道，河水真的沒有淹到那里，而且，河岸邊上也確實(shí)涌出了一道丈余高的沙堤！……”
“真有此事？”康熙動容了。他只知道陳潢是勒輔治河的得力助手，可是，卻沒有想到，陳潢竟有此本領(lǐng)。如此人才，卻因?yàn)橹赀B，被發(fā)配到寧古塔，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皇上?！备呤科嬗止碚f道：“陳潢曾對臣說過，‘生當(dāng)河伯，死為水神，此生無憾’。臣讀過他的《河防述要》，真真是濟(jì)民治國的要言。治水上臣雖一竅不通，但他的書中言人所未言，發(fā)人所未見，精辟之處，便是臣這個外行，也是嘆為觀止啊！”
“皇上，不知您為何突然提起這個陳潢？”佟國維見高士奇說完，開口問道。
“馬德，你來說吧?！笨滴踝邶堃紊纤伎贾岏R德對佟國維解說。
“佟相，陳潢預(yù)言，黃河今明兩年之內(nèi)，會有一次大范圍的決口，極有可能會是整個黃河下游。”
“什么？……他，他怎么能這么說？這……”佟國維也被嚇了一跳，黃河大范圍決口是什么概念？那標(biāo)志著最起碼有上百萬災(zāi)民會出現(xiàn)在大清國的地面兒上。那得是多大的麻煩？
“馬，馬大人，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張廷玉饒是沉靜非常，也被馬德的這句話給震的不輕。他想的比佟國維要深，自然也更加明白黃河大
決口意味著什么。不僅僅是難民的問題，黃泛區(qū)，積水區(qū)，是無法種糧的；再加上房屋毀壞，物品損失，大批人口死亡和極有可能的瘟疫流行……如果這一切真的發(fā)生，那跟天塌都差不多了。
“張相，您看我是在開玩笑嗎？這個玩笑我可沒膽子開，陳潢恐怕也沒那個膽子……”馬德苦笑道。
“馬德，那陳潢有沒有說過最有可能決口的地方是哪里？”康熙朝馬德問道。
“回皇上，陳潢說是河南最危險(xiǎn)?！?p> “河南？……于成龍的地方。”康熙皺了皺眉，說道：“勒輔之后，黃河河務(wù)暫由各省分管，于成龍是個盡心之人，他必會牢牢加固黃河大堤，河南怎么會成為決口最危險(xiǎn)的地方？”
“皇上，陳潢說，那于成龍與他治河的方法不一樣，很危險(xiǎn)……具體的，奴才就不清楚了?！?p> “皇上，”張廷玉出面說道：“據(jù)臣所知，于成龍到任伊始，便扒開了勒輔先前所筑的黃河大堤?！?p> “什么？為什么？”康熙驚道。
“皇上，于成龍認(rèn)為治河當(dāng)效法大禹故事，拓寬河道，減緩水流，這才能永除水患，所以，他把勒輔在任時修筑的河堤、減水壩大多都拆了……”張廷玉緩緩地說道。
“……”康熙默然。當(dāng)初西征回來，聽說勒輔死了，他雖然傷心，卻沒有在意其他的事情，看于成龍清廉任事，又有治水的經(jīng)驗(yàn)，便調(diào)任其為河南總督，并管理河南的黃河河務(wù)?？墒?，他卻忘了，為治河，于成龍跟勒輔打了好幾年的口水仗，勒輔要“束堤沖沙”，于成龍要“拓堤緩流”，也正是因?yàn)槿绱?，于成龍才由?dāng)初的清河觀察使被調(diào)到江蘇的。而更加讓他想不到的是，于成龍竟如此“果決”，一到任，就把勒輔耗費(fèi)了十多年的心血差不多全都?xì)Я恕Ｏ氲竭@里，他只能黯然坐倒在龍椅上，無話可說。
“無視前人的成績，重復(fù)建設(shè)，這得多花多少錢？”于中小聲嘀咕道。
“重復(fù)建設(shè)？無視前人？”康熙心中一痛。他信任于成龍，可是，這一回，于成龍真的是讓他很失望。勒輔治河已經(jīng)取得了效果，于成龍不會不知道，自己可是大大宣傳了“海晏河清”的消息啊?？墒?，于成龍為什么還要這么做？難道為了證明他的治河方法是正確的，就一定要?dú)У衾蛰o的成果嗎？
“孔子誅少正卯！”辨論不過，就從肉體上將對手消滅。于成龍這么做，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也是等于抹殺了勒輔的功績啊?？滴蹩康乖谝伪成?，閉上了眼睛。
“皇上，若陳潢的預(yù)計(jì)不錯的話，眼下最為緊急的，是趕緊派人通知于成龍，要嚴(yán)防大堤。”張廷玉好像沒有看到康熙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大聲說道。
“張大人所言不錯，皇上。黃河年初有凌汛，三月有桃花汛，五月有菜花汛，可這些都比不上夏汛兇猛，如今正值盛夏，水情一日三變，萬萬不可遲緩啊。”高士奇說道。
“為一罪囚之言，朝中大臣便驚慌失措，這成何體統(tǒng)？”佟國維看了看場上，出言說道。
“……”沒有人理佟國維。于中等人身份不夠，再氣，也不能說出來。張廷玉和高士奇則是修養(yǎng)足，懶得生氣。再說了，黃河之事比任何事都緊急，他們都在等著看康熙如何處理。
“你們說，當(dāng)派何人去警告于成龍？”康熙開口了。
“皇上，既然馬德大人說的這個消息，就由他任欽差吧？”佟國維說道。
“皇上，老奴聽聞于成龍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性格剛強(qiáng)，加上跟陳潢等人又有意氣之爭，若是聽說馬德是聽了陳潢的話去找的他，恐怕會起到反作用?！辟M(fèi)老頭見佟國維想把馬德發(fā)到河南出差，連忙奏道。
“不錯，這個欽差必須能讓于成龍信得過，還得鎮(zhèn)得住他才行?！备呤科嬉舱f道。于成龍是個臭球，固執(zhí)己見，一點(diǎn)兒也不好弄，這個送消息的人不好選。
“嗯！……六百里加急派往南京，讓魏東亭走一遭河南吧。”康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