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往昔舊事
九吟這四個字說的清澄婉轉(zhuǎn)，溫蘇蘇只覺得就如昨日鈴聲響起時一樣，她的腦子中只覺嗡一聲響，然后自視野的正中蔓延起一片黑色，九吟、擂臺、宮瑾、圍觀之人通通不見，只余她一個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聽不見，看不見，什么都感覺不到。
“果然還是中招了啊……”溫蘇蘇站在原地不敢亂動，嘆了口氣，“不過……他應(yīng)該也是一樣的情況吧?！?p> 九吟在發(fā)動御鈴幻陣之后便退到了擂臺的一角，但是他人還未站定，忽然就聞到一股異香，然后分外熟悉的鈴聲又響了一次，只不過這一次，被幻術(shù)控制了的人變成了他他而已。九吟的視野和溫蘇蘇的情況一樣，也同樣是落入了一片無盡黑暗，對于御鈴幻陣再了解不過的九吟立刻便反應(yīng)過來，這是幻陣馬上就要展開的前兆。
“被反噬了？不……”九吟瞇了瞇眼睛，對于這樣突然而來的變故絲毫沒有驚慌，而是依然保持著絕對的冷靜，來分析眼下的這種情況。他的神識生來有異，以他的水平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溫蘇蘇的神識有什么特別之處，那么只要不是她的神識過于強(qiáng)大讓他根本探究不到的話，就是……“剛才那陣香氣嗎……這是復(fù)制的能力？”第二次響起的鈴聲其實(shí)已經(jīng)很好地證明了他的這一猜測，而九吟在想通其中關(guān)鍵后，一抹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有趣，溫蘇蘇，就讓我來看看，你與我到底誰能堅(jiān)持到最后吧，要知道這御鈴幻陣，可不是那么簡單的幻術(shù)?！?p> 此時的溫蘇蘇其實(shí)并不知道自己的“并蒂香”到底起沒起作用，但不管怎么樣她都已經(jīng)身在幻境中，想要尋求勝機(jī)的話，還是要靠她自己的力量把這幻境破掉。
“神識……”川芎和靈之都提過，幻術(shù)是修神之術(shù)，雖然用神識與施術(shù)者相爭比較危險，但如果她只是意在破境而非反噬的話，情況應(yīng)該會好些吧？不過這也只是溫蘇蘇毫無理論依據(jù)的憑空猜測而已……“雖然師月塵不止一次說過我的神識強(qiáng)大……但究竟是怎么個強(qiáng)大法他居然一次都木有提過啊口胡！也太不負(fù)責(zé)任了吧！”
……不錯，溫蘇蘇對于神識的概念還僅僅停留在自己理解的水平上，只知道那是和想象力很相似的東西，但究竟它是個什么概念，又應(yīng)該怎么運(yùn)用，她，竟然，一點(diǎn)都不知道。不要問她為什么昨天不向川芎問清楚這個問題，偶爾腦抽是不需要理由的有木有！尼瑪好吧，逼上梁山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溫蘇蘇豁出去了之后，閉上雙眼開始凝神斂思，將頭腦中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放空，只是去感受這個好似沒有邊際的虛空。這種感覺很奇妙，她只覺得身體周圍好像具現(xiàn)化出了一層氣場，慢慢的以她為中心擴(kuò)散開來，向四周蔓延而去。而氣場所到之處，原本什么都沒有的黑暗中，似乎并非她所見之景，只是這種感覺十分的微小，她必須要一遍一遍的去感應(yīng)，才能很細(xì)微的感受出來，她所在的位置依然是擂臺之上，沒有變過。
這是一個突破口，慢慢抓住了訣竅的溫蘇蘇神識波動的頻率也加快了起來，漸漸地整個擂臺的場景就像底片一樣在她頭腦中描繪了出來，她不敢大意，即使對神識的操控仍是懵懵懂懂，但也能知道現(xiàn)在是破境的關(guān)鍵時刻，成敗，就在這一時半刻間了。
只是就像是老天打定了主意要耍她一樣，無論她做什么，到了最后一刻都不會那么順利。
所以就在溫蘇蘇自己都能感覺到已經(jīng)到了這個幻境崩塌的臨界值的時候，整個虛空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忽然開始劇烈地震動了起來，溫蘇蘇的神識一下子被打亂，方才的成果剎那間便化為烏有，并且這個原本穩(wěn)定的空間也好像忽然崩壞了一樣，從她的腳下開始塌陷，溫蘇蘇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失重感一下子便籠罩了她，整個人也隨著這個世界失陷了下去……
前來觀看這場比試的人現(xiàn)在都很無奈。
大眾的情緒大致都是這樣的：好不容易盼到了有個人敢和九吟一搏，能讓他們見識見識幻術(shù)的威力，但誰知道這場戰(zhàn)斗從一開始就無趣到了極致，除了百藥谷那個女人一開始扔了個瓶子，九吟躲了開去之外，兩個人就都站在臺上一動不動了。雖然他們也能猜到這是幻術(shù)已經(jīng)發(fā)動了，但是這幻術(shù)有什么效果還是一點(diǎn)都看不出來，就是讓人像木桿一樣定在哪里？也不像啊，而且如果是這樣的話九吟又為什么不趕緊上去再給她一擊，也隨她一塊跟這兒立著又是個什么意思？
而不僅僅是普通群眾，同樣也在仔細(xì)關(guān)注著臺上變化的靈之、相靄、白茗和宮瑾，四人雖立場不同，神色各異，但眼眸中都同樣透出了一抹沉色，以他們的境界不難看出，現(xiàn)在這兩個人都已經(jīng)被幻術(shù)控制了，這場比試的勝利，就是要看誰能夠先從對方的幻術(shù)中掙脫出來。
“蘇蘇……”
在靈之輕聲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一直死氣沉沉完全沒有動靜的臺上，忽然有人動了。
原本像個雕塑一樣直挺挺立在擂臺一邊的溫蘇蘇突然蹲了下來，呼吸急促，神情痛苦，就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樣，雖然不知道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也能看出來她現(xiàn)在遭受的情況一定不怎么妙。
“果然，還是玲瓏盟要技高一籌啊?！睗删龜⑹乱话愕恼Z氣，讓一直一語不發(fā)的相靄，深深凝起了眉心。
溫蘇蘇再睜開眼時，不知道過了究竟多少時間，自己又身在何處，只是過于猛烈的陽光刺激到了她的眼睛，而當(dāng)她遮著頭上的陽光從地上爬起來時，整個人都不由得怔住了。
在她眼前的，是紅墻小院中一棵參天的大榕樹，在她耳邊的，是夏日陣陣的蟬鳴。這地方不是什么修真界，而是被她深深鐫刻在記憶中的，她童年的埋葬之地，她的外婆家。
這突然映入她眼簾的畫面刺激的溫蘇蘇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一下子崩斷，什么幻術(shù)，什么任務(wù)，什么穿越，在這一刻她通通都忘了，她只是猛地回頭望向那不知多么熟悉的小瓦房，是不是，她能夠再見到……
排的整整齊齊的花圈和漫天的紙錢一下子刺痛了溫蘇蘇的雙瞳，剛才聽不到的聲音也在此時鉆入了耳中，不知道什么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還有指責(zé)，都讓她的記憶慢慢復(fù)蘇，原來這一天是……
“蘇蘇，你哭啊，你怎么不哭？”
“哎呦，這孩子可真就是養(yǎng)不熟，她外婆對她那么好，到了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的，真是叫人寒心。”
“她大姨，我看你也別摻乎這事了，她家那個爛攤子，你沾手了可小心往后甩不脫喲?！?p> “就是，是她爸媽不要她了，何必丟給我們這么大一個包袱，再說了，你們看她那冷冰冰的樣子?！?p> “孩子面前，你們就不能少說兩句！哎，蘇蘇？蘇蘇你去哪？還要給外婆守靈吶！”
就像是電影回放，那些她從來都沒忘過的話語一字不差的再一次上演一遍，她知道下一刻那扇門就會被推開，會從里面走出一個不過才八歲的小女孩，從小把被離異的父母拋棄的她拉扯大的外婆才剛剛?cè)ナ?，而她的臉上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溫蘇蘇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年幼的她則站在小瓦房門前，也同樣仰著頭，望著她。
“吶，姐姐，外婆騙我?！?p> “外婆說過她不會離開我的，但是她最終還是和爸爸媽媽一樣，都丟下我一個人了?！?p> “我小時候總是哭鼻子，外婆說過哭鼻子的不是乖孩子，我答應(yīng)外婆要做個乖孩子，但是為什么二姨她們現(xiàn)在卻一定要我哭？我哭了，外婆會不高興的?！?p> “外婆說的對，不哭，就不會難過，可是外婆不在了，以后就沒有人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逗我開心了，那我以后不哭不笑，會不會很奇怪？”
“姐姐，你怎么也不哭也不笑呢？”
八歲的溫蘇蘇，大大的眼睛里仍然寫著懵懂，“是不是，姐姐也已經(jīng)沒有了值得讓你哭讓你笑的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樣，決定了恨這個世界，決定了以后什么都不去在乎？”
“……不?！睖靥K蘇看著她，忽然笑了，“我從來都沒有恨過誰，也沒有那么不在乎。不僅是現(xiàn)在的我，就是八歲的我，也仍然會記得大姨對我的好?！彼]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這就是九吟幻境的真相的話，那么也不過如此。這段回憶的確是我不想再想起的……但是，我卻還沒有脆弱到會被它擊垮的地步。”
她再睜眼時，八歲的她也向她笑了起來，然后畫面又再次崩塌，只是這次她還好好的站在原地，看著幻境幻滅，一切又恢復(fù)了正常的模樣。擂臺還是那個擂臺，她也仍然還站在擂臺之上，受著萬眾矚目，與九吟相對而立。
“……溫姑娘，從御鈴幻陣中掙脫出來了？”九吟就在她面前，除了面色有些發(fā)白之外，目光清亮，一如往常，顯然并沒有被幻術(shù)控制，溫蘇蘇不由的默念可惜，看來他們之間還是得有一場惡戰(zhàn)了。
“嘛，算是吧?！睖靥K蘇點(diǎn)頭，“這是什么幻術(shù)，勾起別人最不想回憶的事情，然后精神擊破？”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天連城究竟是經(jīng)歷過什么事情啊……
“呵，不一而足，因人而異?！本乓鬏p輕笑了笑，沒有深入的為溫蘇蘇解釋，“溫姑娘的手段也很精彩，我已經(jīng)很久沒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了……”
“不敢不敢，那么現(xiàn)在是不用幻術(shù)來戰(zhàn)一場？”溫蘇蘇可還記著她那寶貴的分?jǐn)?shù)呢。
“不，已經(jīng)夠了，我認(rèn)輸?！本乓飨蛑鴮m瑾的方向說完這三個字之后，又再看了溫蘇蘇一眼，然后轉(zhuǎn)身自臺上翩然而去。
只留溫蘇蘇在原地還沒反應(yīng)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