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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

跋涉篇十七 棄

千歲 九宸 2156 2011-04-30 23:01:42

    六棱雪花的晶瑩穿破夜空,魏宮所經(jīng)歷的恰是一夜前所未有的寒冷。李氏失子,恰在半刻之前由西苑傳來。拓跋濬立于南書房,面對著陳年宗卷,靜靜聽過崇之言道。他愣了一會(huì)兒,平靜地打發(fā)眾人散去。夜深時(shí),宮人將那個(gè)奔波而來的女子迎入宮,便引進(jìn)了南書房。

  她周身落滿了雪,瘦弱的身軀縮在斗篷中作抖。她跪在拓跋濬身前,雙手捧信于額前,并垂了目光。拓跋濬接過信,將手中暖爐遞了她,轉(zhuǎn)過身去,那薄薄一張箋紙,竟比任何都重。

  “你叫什么名字?!彪m是淡然覽信,只這一封信看了太久,拓跋濬移開目光時(shí),輕問跪在地上的女子。

  她咬著唇:“民女珠兒。”

  拓跋濬捏著信,許久,點(diǎn)了頭:“可是你替他收尸?”

  “正是?!敝閮簭埩藦埧冢曇粲行?。

  拓跋濬閉上眼睛,緩緩道:“除此一封信,他可還有其他話想說。”

  珠兒漸漸仰首:“敷哥說,他希望他的弟弟可以遠(yuǎn)離宮都?!?p>  “你替朕在他墳前念一聲謝了。”

  珠兒搖著頭,哽了哽:“他是為了那女人的安危,而非皇上。這一聲謝,于他而言太重了?!?p>  拓跋濬沒有再說話,將那封信借著燭火燃起,袖籠中抖了抖,化去灰燼。

  珠兒終是忍不住,靜靜言:“那個(gè)孩子,會(huì)出生在明天春期?!?p>  轉(zhuǎn)步邁出南書房,即使拉緊長麾,雪仍是止不住地灌進(jìn)裘領(lǐng),行了幾步猛探出腕子抵著墻壁,拳握緊,青筋暴起。袖中那繞著紅絲玉墜的荷包散落入手,他抬起腕子,任荷包中數(shù)縷青絲落下,三寸青絲,連附上她書信,她的信是空的,一個(gè)字也沒有說。

  沒有說一路艱辛,沒有說和李敷生死別離,甚至更不曾提及,她有了孩子。

  崇之前來扶自己,拓跋濬只轉(zhuǎn)了淡漠的眼神看他:“讓尚書擬旨,著李弈前去恒州任職。”

  “皇上這時(shí)候是不是該去李夫人那里?”崇之想起白日的亂子,忍不住開口提醒。

  拓跋濬徐徐抬眼,目中空無物:“是,朕當(dāng)去看看她?!彼f時(shí)詭異地笑了笑,李申剛剛失去孩子,那個(gè)足月而生的皇子,竟是個(gè)死胎,他要去安慰脆弱中的李申。隨著笑身子朝著崇之傾倒,血自唇側(cè)滑出,滴答滴答延著修長的手指滑落。

  夜極黑,雪極大,崇之來不及打探他,已由他一把推開。

  拓跋濬回過身,強(qiáng)行挺了幾步走入雪中,以袖拭唇,卻又滿滿吐了一大口血,雪沒腳踝,步子頓在凜冽狂風(fēng)中,身子拂袖抖了抖,靜靜倒了下去,曳著清爽的雪氣。

  崇之撲騰跪上去,自雪地里將拓跋濬懷抱而起,慟哭著驚喊。

  拓跋濬張了張唇,意識(shí)清醒:“閉嘴。”

  崇之于是不敢哭,見拓跋濬尚有氣力從自己懷中撐起。

  “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兒???”

  “朕要去七峰山。”拓跋濬抖了抖眸子,雪水潤化,“云釋庵。”

  崇之抽泣著那袖子擦著他唇畔,含著淚點(diǎn)頭。他見這模樣的皇帝也不能走路,只得先將他背起,一步一步挪至宮舍外,再喚人置備車馬,已是深夜。馬車一路奔出宮城,七峰山臨宮而立,云釋按矗于半山腰。山路崎嶇,終至馬車不能入,拓跋濬執(zhí)意出車,崇之在車上已先行給他口中塞了回命丹之類,他尚有勉強(qiáng)步行的氣力。

  一步連著一步爬上山腰時(shí),已近清晨。晨曦散落,拓跋濬推開庵門,直入前庭,于那佛堂前卻全然喪失了勇氣,手觸了堂門,久久不落。

  崇之紅著眼為他推開兩扇門,拓跋濬撐立門前,胸前已是血跡斑斑,迎來第一束明光。

  佛前虔誠跪立的尼姑以青紗掩面,土青色的僧衣更顯淡然。

  拓跋濬一手揮散崇之,踉蹌而入,長而清寡的側(cè)影落了壁墻觀世音佑浮生的殘駁漆畫,舊黃的蒲團(tuán)晃在眼前,風(fēng)吹得門窗嘎吱嘎吱響,他再撐不住,半跪了她身后,一手撐地劇烈的顫抖,血一滴一滴散了黢黑的磚地。

  “您......幸福嗎?”他笑了一聲,朝前望去。

  那一襲僧衣漸偏過目光,轉(zhuǎn)了腕中佛珠,只念了聲:“阿彌陀佛。”

  “陪伴佛祖,是不是比與人共處更幸福?”拓跋濬哀哀地看她,難道,就真的不能看自己一眼嗎?即便一眼也不可以。

  “皇上不在宮中,怎可以隨意亂跑。如今宮中不該是多事之秋嗎?”她拉緊了面紗,將自己裹得更緊,并非不愿讓他看見自己。而是,不能接受那張一模一樣的面孔的人,是自己。

  拓跋濬扶著地磚緩緩躺了下去,臉貼著地,清晨之光散了眼眸,他沉沉闔眼:“我封了乳娘做太后,您高興嗎?歷朝歷代,只我一個(gè)皇帝,想找個(gè)坐上太后之位的女人都那么難?!?p>  “阿彌陀佛。”又是這么一聲。

  拓跋濬苦苦笑著,抬了一腕,緊緊握住她半角僧衣貼在臉側(cè),淚倉皇而落。他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落淚了,因?yàn)榍∫彩窃S多年沒有再見到她。

  “每天都坐在宣政殿的高位遙遙望去宮門的方向,等著有沒有從七峰山來的馬車。奏章密信一封封看得仔細(xì),只等著那熟諳于心的筆跡。就那么難嗎?走到我面前,或者僅僅幾個(gè)字,告訴我,其實(shí)你是想我的?!?p>  她立起身來,又燃起一炷香,安神的氣息浮蕩蔓延。

  拓跋濬猛然欺身環(huán)住她裙尾,她別過臉去盡力掙扎,雪花撲入,染著血腥氣,混在香煙中。她用力推開他,聲音冷得發(fā)抖:“滾開,不要再讓我看見這一張令人惡心的臉!”

  終于......終于又是推開了自己。

  拓跋濬空落落的聲音散落在佛堂中的每一處。

  “四歲那年,我朝你伸開雙臂想要你抱我。你那時(shí)便說了句滾開。如今依然是。您是恨我,還是恨父王,或者都恨。”

  風(fēng)貫了兩袖,她的背影是舉世孤離的清冷,沒有人可以看到她的真容,沒有人能洞徹她目中的蒼涼的,是柔情,還是恨意。

  “我這一生,最恨,就是嫁給你父王。最悔,便是生下你?!彼缡钦f著,坦誠而無畏。

  拓跋濬笑著頷首,落下一滴冷淚:“也許真的是命。”

  “命?”她低喃了一聲。

  “當(dāng)年母親拋棄了我。終有一日,我也將親手拋棄自己的孩子。這是報(bào)應(yīng)。拓跋一族的報(bào)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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