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業(yè)的府邸原是蒙人山東行省的行轅，后李全重新修繕，尚未完工，李思業(yè)便取了益都，初時財政拮據(jù)，他也沒有續(xù)修，但最近連娶兩新婦，尤其是完顏明珠，大量陪嫁的奴隸和物品竟無處可住，無處可放，除了挑些精品，李思業(yè)便將其余物品賞賜給了遼東戰(zhàn)役的功臣，至于奴隸，他都放了自由，早在去年年初，山東就頒發(fā)了廢奴令，盡管如此，原先的府邸還是嫌小，李思業(yè)便在周圍的空地上開始擴建新府。
趙菡對新增兩個姐妹并不很在意，她深知自己在振威軍中的地位，但膝下無子卻是她的心病，李思業(yè)從南京返回，她刻意留心，幾夜溫存后，便胎珠暗結(jié)。
銅鏡前細端容顏，卻聞腳步聲悄然傳來，趙菡頭也未回，便笑道：“見我在鏡前還裝神弄鬼，嚇了我腹中的孩子，看我可饒你？”
鏡中果然露出李思業(yè)的黑臉，惡作劇的笑容尚存嘴角，他輕撫妻子削瘦的雙肩，笑道：“孩子現(xiàn)在還只如一錢囊大小，心還沒有呢！嚇不了?！眳s突然隱隱聞到一絲酸味，低頭，見妻子臉色慘白，關切道：“早上又吐了？”
趙菡點點頭，又執(zhí)起銀鏡，凝神細看鏡中容顏道：“這是每個女人都要經(jīng)歷的一關，若我的吐能讓孩子好受些，吐死也心甘。”
李思業(yè)捏捏她的肩膀，話題轉(zhuǎn)到正事上來，笑道：“明日我想在家中請客，請幾位剛來山東的名士，他們都是我將來治國的大才，得好好籠絡才行，酒菜你就別操心了，只是到時可能需你露一下臉，讓他們見見我的正妻?！?p> 趙菡自嫁李思業(yè)后，從未見他請人到家中吃飯，見他這次如此鄭重，心中暗暗驚訝，足可見來人在他心中分量極重，便低頭想想道：“酒菜還是我來置辦吧！下人哪懂待客之道，只是露面之事讓明珠去，豈不更好些，他們都是金人，恐怕更認你駙馬的地位?！?p> 李思業(yè)搖搖頭道：“此事我已想過，從當前看，她是好些，但從長遠看，她畢竟是女真人，不符我漢人正統(tǒng)，一但他們先入為主，要想改就難了，況且你為正妻，這是山東軍民的共識，在這幫文人的心中，這個原則更為重要?！?p> 趙菡笑道：“那我就試試吧！”她又想起一事，略為憂慮道：“夫君也不要冷落了明珠，我們女人不管是公主還是村姑，一旦嫁人，都是以夫為天，況且，你早就識她，切莫真當她是政治婚姻?！?p> “這個我省得！”李思業(yè)替趙菡把簪子穿好，笑笑道：“還有秋宜那邊，你也替我多陪陪她，你們倆都有身孕，話題會更多些，我這幾日太忙，可能無暇顧及你們?！?p> 從府中出來，李思業(yè)頓覺象進了蒸籠，地上象著火似的，燒得滾燙，偏偏凌晨還下過雨，空氣中蒸氣彌漫，令人窒息，只片刻，李思業(yè)的后背便潮了一大片，大街上靜悄悄地，一個人也沒有，這也難怪，近午時分，誰還會呆在外面受罪。
李思業(yè)擦了擦油膩膩的額頭，心中苦笑不已，他是去拜訪元好問商量山東官制，這等名士，最看重禮儀，怠慢不得。
元好問，金國第一詩人，祖上為鮮卑拓拔氏，太原秀容人，曾任國史院編修、南陽令、行尚書省左司員外郎等職，民望極高，蒙古滅金后不仕，大量接觸底層百姓，形成其詩沉郁，多傷時感事之風格.
他此時已被罷職，賦閑在家，因與郝經(jīng)之父郝思溫相交最深，便受郝思溫之邀來山東游歷，感于李思業(yè)善待人民，遂來益都求仕。李思業(yè)大喜，暫命其為自己幕僚，此次改官制，元好問便是他首輔人選。
元好問住處在一深巷內(nèi)，環(huán)境清幽，李思業(yè)又送一女服侍他的起居。正巧，李汾也在元好問家中，李汾是沙陀李克用后裔，也是金國詩人，鄙視權(quán)貴，號稱‘并州豪杰’，與元好問交好，四處求仕無門，被元好問推薦給李思業(yè)，李思業(yè)親自派人將他請來，現(xiàn)為其賓客。
二人正對酒談天，見李思業(yè)親來，急起身相迎，李思業(yè)進得院子，見小院倒收拾得干凈整潔，那滿墻的絲瓜藤郁郁蔥蔥，已過了開花時節(jié)，隱約可見綠葉下露出幾顆瓜實。在小院南面又整出一畦菜地，什么白蔥、青菜、蘿卜依次種植，還有兩只蘆花母雞，各帶領一群雞崽在四處尋食，雖是大暑，但院內(nèi)涼風習習，令人心曠神怡。
緊靠菜地是一個葫蘆架，架下便是二人的酒桌，桌上卻杯盞狼籍，李思業(yè)笑道：“元先生在這里可住得習慣？”
李汾手指小院又指酒壺笑道：“有這神仙住處，李總管再天天供此人好酒，他就會死賴益都不走！”三人大笑，元好問好酒，天下皆知。
“想喝酒還不容易，我明兒就給元先生一個牌子，益都酒樓隨意暢飲，都記在我的帳上?！毖垡黄常婇T內(nèi)閃過一片裙琚，笑道：“只是酒多傷身，別的方面就會差一些?！?p> 幾人都是男人，豈有不明白之理，皆嘿嘿直笑。
又對李汾笑道：“我也是大唐李氏后裔，說起來，咱們還是遠宗，先生既來山東，就當回家好了?！?p> 李汾點頭，微微一笑道：“適才我與裕之談論這次科舉，我倆都不理解李總管為何不考經(jīng)義，正好李總管來了，可解我二人疑惑?！?p> 李思業(yè)淡然一笑，正要尋個位坐下，卻找不到多余的椅子，元好問見狀歉然道：“元某不好客，家里只有兩把椅子，這里腌酸，屋后倒有幾個石凳，不如過去說?！?p> “我釀酒出身，還怕酒味嗎？”李思業(yè)索性席地而坐，招呼二人道：“還是這里涼快，兩位先生請坐！”
二人不敢高坐，也找來一片席子坐下，李思業(yè)沉思片刻，這才道：“思業(yè)雖從草莽走出，但也知先賢之語為金玉良言，‘三人行，必有我?guī)?！’‘民貴君輕’，如此治學治國的天地至理，思業(yè)安敢輕視?！?p> 他見李汾要說話，又微微擺手止道：“只是山東民生凋敝，蒙古人又窺我錦繡江山，思業(yè)以為當前之重，還是應選些務實的良才充實基層，若過于注重經(jīng)綸，卻忽略實務，最終苦的還是百姓，這次科舉，思業(yè)忽視了經(jīng)學，請二位原諒則個?！?p> 說完，他起身拱拱手，算是賠罪。
二人連忙站起，口說不敢，元好問微微一笑道：“李總管以為我們是在怪你嗎？其實不然，我們金國讀書人所學，雖和宋國一脈，但取舍卻大不相同，宋人多空談，金人卻務實，你看金國的名士又有誰只重儒學的，詩、詞、文、曲、小說誰不涉獵。”又一指李汾道：“長源不僅學識淵博，還知兵事懂律法，又豈是一般腐儒所能比?！?p> 說著，元好問漸漸想到這兩年遭遇，突然有些激動起來，他眼中閃著晶瑩，昂聲道：“蒙人涂炭中原，元某象豬狗一般被蒙人驅(qū)趕，惶惶奔命，此國破家亡之痛，又是增考一個‘經(jīng)義’所能醫(yī)治的嗎？”
他又凝視李思業(yè)，目光炯炯，沉聲道：“大將軍所作所為，你當天下讀書人都是傻子嗎？鳥擇良木而棲，大家投奔你，又豈是想滿足于一個山東小吏，中原之鹿，唯得民心者可獵，金國氣數(shù)已盡，大將軍當放手施為?！?p> 李思業(yè)大喜，坦誠直言道：“興國之初，吏治為先，山東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我今日來找先生，就是想商量我山東官制。”見李汾要起身，又一把扯住道：“先生休走，你也在內(nèi)?！?p> 見二人面色凝重，李思業(yè)笑笑道：“我向金國保證過永不稱帝，倒不可做得太明顯了，所以我考慮采用一些唐朝官名，也不用丞相、尚書、樞密院這些簪越的字眼，讓金國的御史無從彈劾，而且唐的三省六部九卿過于龐大，山東太小也沒必要全設，我打算設一軍機處，相當于內(nèi)閣，里面共六人，分掌六部制置司，其中首輔稱長史，掌吏部制司，其余五人稱司馬，分掌兵、工、戶、刑、禮各部制司；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獨立機構(gòu)，如官學、內(nèi)務府、鹽鐵監(jiān)、市舶監(jiān)等等”
李思業(yè)又小心取出一張考究的燙金帖子，雙手遞過，臉色肅然，鄭重道：“我知山東狹小，展不開先生手腳，但元先生是眾望所歸，這長史一職非元先生莫屬，望先生看在思業(yè)一片至誠的面上，萬無推辭。”
元好問凝視著那張任命書，深知只要一接過，他的命運就將和李思業(yè)緊緊連在一起，他胸有大志，一心以修身治國平天下為己任，但金國腐敗，異族入侵，讓他報國無門，他又想起蒙古鐵騎所過，百姓奔跑哭嚎、女人遭蹂躪、兒童被餓死，千里赤野，人民相食，種種慘景讓元好問眼角有些濕潤，他仰天微微一嘆，緩緩接過任命書，一字一句道：“屬下元好問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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