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虎駐足細川河畔,看著河面上漂浮的冰棱出神。細川河只是一條小溪流,一夜間蓄起的河水也只不過一時肆虐,很快就平復下來。對岸董軍人馬已經(jīng)撤盡,消失在遠處道路盡頭。細川河的西岸,涼州軍忙著收攏傷員,打掃戰(zhàn)場,喧囂依舊。
蹄聲踢踏,成公英打馬而來,與小老虎并肩而立。
“還是不甘心吶?”看著小老虎滿面肅然,成公英笑問道。
小老虎乜了他一眼,悶悶地說道:“你能甘心嗎?拼死拼活,趕了幾百里地,到頭來……就差了一步?!?p> 成公英指了指被大水沖垮后只剩下些許痕跡的攔水壩,輕聲道:“不甘心也沒有辦法,董胖子很精明,這招圍堰渡河,換做是我,就想不出來?!?p> 小老虎瞟了一眼攔水壩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些枯枝掛在兩岸,水面上有一些小小的渦流,想來是水壩的地基未被沖毀,阻礙了水流而成。
“知道這圍堰是怎么修起來的么——居然只用了一夜的時間?”小老虎對此番功虧一簣依然耿耿于懷,而攔水壩是董胖子成功逃跑的關(guān)鍵,自然也讓他上心。
“抓住了一些董軍俘虜,總算問清楚了?!背晒⑸裆须y掩欽佩之意,“記得之前董卓揚言破冰捕魚么?其實是暗中朝河里倒沙石,打下了地基。細川河水流緩慢,董胖子趁著冰下水流受阻,在地基上堆積干柴枯草,河水浸透柴草,凝結(jié)成冰,生生凍出了一座冰壩。而后只需在下游隨高填土,就是現(xiàn)成的一座水壩。董胖子奸猾,又在水壩上堆積柴草,只等大軍過盡,舉火一燒,水融冰消之后,大壩立毀;若不是你及時出兵,又看破水壩上堆積柴草的玄機,說不定,董胖子真能完整無缺地逃出涼州去?!?p> 成公英突然有些疑惑:“老虎,之前你就讓我和滇吾舉火燒壩,你應(yīng)該早就看穿董胖子的把戲了,怎么還來問我?”
小老虎面無表情:“當時形勢緊急,那么點功夫,哪里能看得通透明白?我可沒有那等本事——我又不是老邊?”
成公英的臉沉得仿佛死了老子娘一般:“那你當時叫我突襲水壩,只是蒙的?”
小老虎默然,沒有否認。
成公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膽子也太大了!當時可不僅僅是我和滇吾,還有你虎字營,還有湟中義從兩部人馬;你只憑一個猜測,就把近萬大軍派上戰(zhàn)場去?”
小老虎撓了撓頭,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說了,當時形勢急迫,我只能拼了。而且,我不是沒有猜錯么?你那邊大火一起,董胖子立馬就跑了。”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成公英憋了一肚子火,偏偏又不知從何發(fā)起,“我是說你太冒險了。今天你能猜對,以后呢?你每次打仗都靠著撞大運去蒙?”
小老虎還不及答話,又有人策馬而來,人未到,聲音先來:“蒙什么呢?君華,大老遠就聽到你在發(fā)火了。”
成公英一指小老虎:“你問問他,干得什么好事!”成公英氣不過,將小老虎此前的所作所為三言兩語說了。
北宮伯玉哈哈大笑,拿鞭子在小老虎肩上不輕不重地抽了一記:“你小子果然膽大,連老子都敢算計!”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干得不錯,越來越像個統(tǒng)兵大將了?!?p> 小老虎訝然道:“你說我做得對?成公卻說我莽撞?”
北宮伯玉豪氣地一擺手:“別聽君華在那兒胡說!難道老邊沒教過你,戰(zhàn)場上戰(zhàn)機稍縱即逝,哪有那么多時間等你去慢慢想?沒等你想明白,不是腦袋搬家,就是放跑了敵軍;一軍大將,沒點決斷能行嗎?”
成公英被憋得滿臉通紅,卻不敢反駁北宮伯玉;畢竟北宮伯玉是一部之大首領(lǐng),縱橫沙場數(shù)十年,論起統(tǒng)兵打仗的經(jīng)驗,十個成公英捆一塊也比不上他,哪有資格在此事上與他論短長?
倒是小老虎滿臉驚奇神色:“北宮,看不出來,你懂得還不少,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就像老邊一樣——你從哪兒學的?”
北宮伯玉聽著前面兩句話還好,聽到后面登時大怒,“呸”地啐了一口,佯怒道:“你小崽子不厚道,干脆明說我是跟老邊學的不就行了?”
小老虎呵呵笑著,此時看他的笑容,仿佛還是那個不知世事的天真孩童。
北宮伯玉罵罵咧咧:“好好一個娃娃,生生跟著老邊學壞了。”
…………
夕陽西下,寒風漸起。涼州各部聯(lián)軍打掃過戰(zhàn)場,緩步西歸。
李文侯在隊伍里,看著滿滿的繳獲喜從心來,又為自家兵馬的折損長吁短嘆;不停地嘆道:“這回可真是傷了元氣了。光是戰(zhàn)馬就死了幾千匹,這個冬天,日子不好過嘍!”
北宮伯玉斥道:“沒出息的家伙,不過是少了點糧食,還能餓死你不成?咱們滅了幾路官軍,這許多繳獲,你都不算啦?”北宮伯玉拍打著隊伍中屬于李文侯的車輛,車上滿滿當當都是戰(zhàn)利品。“你要是覺得這些東西不值錢,倒不如讓給我,我拿牛羊和你換?!?p> 李文侯急了:“誰敢動我的東西,我跟你玩命!”
“憑你?”北宮伯玉的臉上寫滿了不屑,“叫你家豹夫人出來,或許還能撐上幾個回合……”
小老虎、滇吾等人很沒有品地在一旁看李文侯笑話,肆無忌憚地笑著。李文侯自幼弓馬嫻熟,自然不是北宮伯玉說得那般無用,只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娶了一個比自己更有本事的娘子,從此被人拿住話柄,三天兩頭遭人戲弄。不過也只有北宮伯玉這樣的才會肆無忌憚拿他糗事開玩笑,因為他們都是朋友。
笑過一場,成公英正色道:“官軍經(jīng)過這場大敗,損兵折將,少說折損了六七萬人;想來二三年之內(nèi),朝廷再無力進取涼州了。有兩三年時間,足夠讓各部恢復元氣。”
“兩三年?”小老虎喃喃自語,“豈不是還要讓董胖子多活兩三年?”
小老虎說話的聲音一向不小,此時無意中出口,也沒有故意壓低聲音,叫眾人都聽得明白。
北宮伯玉一拍小老虎的肩膀:“別想了小崽子,老掛記著董胖子做什么?說到底,他也是老邊的朋友,戰(zhàn)場上各為其主,生死自負,沒什么可說的——你不是也還了他一箭了?將來要是不打仗了,咱們又走運都沒死,照樣還是朋友!咱們涼州漢子,做事做人可不興小肚雞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