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屋外還是那般寒冷。安心跟著王大出門的時候被冷風(fēng)一吹,頓時有些瑟縮起來。她將蘇子揚交托給客棧的伙計照管,自己決定去街上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什么藥鋪缺人。王大則是要去找尋雇車的主顧準(zhǔn)備回家,走前幫安心在客棧柜上存了足夠他們?nèi)斐宰〉腻X。
“姑娘,我這就走了。王大我是個窮漢子,幫不到你更多了。一切小心?!蓖醮筇咨狭笋R,依依不舍地同安心告別。
安心微笑著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遞給他道:“這是我原先配制的‘祛痛丸’,你常年出門在外奔波,要是遇到什么病毒可服用一枚。雖然不能藥到病除,卻是鎮(zhèn)痛驅(qū)邪的好藥。”
王大吶吶道:“姑娘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你們現(xiàn)下處境這么艱難,王大怎么還好意思收你的東西?!?p> “我留著也沒用,你拿去吧,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卑残膹娦袑⒋善咳胪醮笫种?,道了聲一路順風(fēng),便揮揮手向著鬧市的方向走去。她一向最討厭這種別離的場面,因為常常心里有悶悶想哭的感覺。
安心隨步走到相國寺東門大街上,只見四處商鋪林立,繡旗相招。身邊行人往來不絕,販賣之聲此起彼伏。一派繁榮興盛的景象。
她信步走進一家名叫“泰和堂”的大生藥鋪。伙計笑臉迎上問詢道:“小姑娘,你是要瞧病還是抓藥?”
安心搖搖頭道:“我是來找活干的?!?p> 那伙計狐疑地打量著她,明顯不相信她小小年紀(jì)能懂什么醫(yī)道。饒是如此,仍是笑道:“姑娘是想來本店當(dāng)學(xué)徒么?只是先生仿佛不收……那個……不收女徒弟。”也難怪他覺得奇怪。古時候男女授受不親,當(dāng)醫(yī)生可是要望聞問切,成天與病人打交道,免不了拋頭露面、肌體相觸。自古還沒聽說過有女子行醫(yī)之事。
安心看著他那副大感奇怪的表情,不由覺得好笑。想想也是,即使是開藥店救世濟人的白素貞也有個丈夫許仙來當(dāng)掌柜出面待人接物,更何況白蛇傳的故事是到了明朝被馮夢龍寫成《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之后才逐漸流傳開來的。安心耐心解釋道:“我不是來當(dāng)學(xué)徒的,我會醫(yī)術(shù),不知貴店缺不缺人?把脈、開方、抓藥,做什么都行?!?p> 那伙計撓了撓頭道:“這樣啊,這事我可做不了主,我去問問掌柜的?!?p> 安心滿懷希望的點了點頭,看著那伙計向后堂走去。
不一會功夫,他哈腰領(lǐng)著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胖子走來。
“就是你想找活干么?”那胖子雖然滿臉肥肉,小眼塌鼻,但笑容看起來也還和藹可親。此時正上下打量著安心。
“是?!卑残暮敛恍邼闹币暷桥肿拥难劬?。
“有意思。小姑娘你今年才十歲左右吧!能有什么本事替人瞧病呀?像你這樣年紀(jì)的孩子,倒是有幾個正在本店當(dāng)學(xué)徒,起碼也還要磨練個七八年才勉強夠格替人抓藥?!毖韵轮饩褪前残默F(xiàn)在連看方抓藥的資格也沒有。那胖子斷定她就算從娘胎里就開始學(xué)醫(yī)也不過短短十年,醫(yī)藥之道精深博大又豈是這么容易學(xué)會的。
安心微微一笑也不以為忤:“掌柜的何不試試?”口說無憑,眼見為實。千手毒醫(yī)蘇子揚的醫(yī)術(shù)又怎是尋常醫(yī)士能夠企及的,即便是太醫(yī)院的御醫(yī)也未必能夠趕得上。安心原先雖不懂醫(yī)學(xué),但普通常識也算知道一些。蘇子揚平日講解的時候,許多觀念與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竟有十分相似之處,讓安心不由大嘆高明。要知道這可是宋朝,跟現(xiàn)代文明相比還有一千多年的差距。在現(xiàn)代連小學(xué)生都知道的一些生理衛(wèi)生常識也許拿到古代就算是天方夜譚了。
“不行?!蹦桥终乒駬u了搖頭拒絕道。
“為什么?”安心沒想到掌柜會拒絕的這么干脆。
胖掌柜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覺得你現(xiàn)在的身高能夠得著藥柜么?”邊說邊瞥了眼不遠處貼墻而立的高大藥柜,接著道:“即便你醫(yī)理再為精通又如何?哪個病人肯放心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一個十歲的小女娃娃?你當(dāng)這是扮家家酒么?”
安心怔住。細(xì)想的確如此,且別說她的身高夠不著藥柜,單只是那些字跡潦草的藥方,她都可能辨認(rèn)不全。
胖掌柜笑著看了她一眼,對身邊的伙計道:“好生送這位小姑娘出去吧。”說完便轉(zhuǎn)身回后堂去了。果然是精明的生意人,進門都是客,連小姑娘也不隨便得罪。
那伙計陪著笑道:“姑娘你看這……”
安心點了點頭道:“我這就走?!闭f完便向店門外走去。
正好此時門外又進來一身形矮小之人,走得急匆匆的,險些與安心撞上。
安心凝神一看,頓時怒氣上揚,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道:“好哇,原來是你這個小賊!快把我的錢還來!”
此人正是昨日在城門外偷了安心荷包的那個孩子。他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被安心抓個正著,一時之間神色張惶道:“我……我沒偷你錢?!?p> “你還敢抵賴!”安心伸出另只手揪住他的耳朵道:“你要偷也找個有錢的主兒,你不知道我很窮么?快還錢!不然我送你去見官?!卑残谋飷灹苏蝗盏脑箽饨K于找到了發(fā)泄的地方,隨口就把電視里學(xué)來的詞用上了。
一聽到要送自己去見官,這孩子立刻露出害怕的模樣,可是不久就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狡辯道:“誰說我偷了你的錢,人證物證呢?”
“什么人證物證!本姑娘就是人證,物證在你身上!”說著就要去翻那小孩的衣裳。
“強盜啊!打劫啦!”那孩子拼命掙扎著想要逃開安心伸來的咸豬手。他的身形原本與安心差不多高低,但安心好歹練了一年多的內(nèi)功心法,是以力氣比他大的多了,他掙脫不了忍不住就開始大喊。
“閉嘴!你再喊也沒有用,你……今天要是不還錢就等著被送進大牢吧!”安心將欺凌幼小的邪惡本性發(fā)揮的淋漓盡致。太過投入,所以差點說漏了嘴,她原本想說——你還是乖乖從了本大爺吧,幸好及時反應(yīng)過來改了口,不然這個臉就丟大了。
“我……我沒偷你錢,你誣賴我?!蹦呛⒆邮缚诜裾J(rèn)道。他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淚花在眼眶中隱隱打轉(zhuǎn),看上去委屈之極的模樣,其實卻是因為掙脫不開安心的毒手給急的。
由于先前那孩子的大叫已經(jīng)引來了不少圍觀的人。泰和堂的伙計也趕緊過來打圓場道:“兩位有話好好說,別影響我們做生意?!?p> 安心斜了他一眼道:“正好!各位來評評理!他偷了我的錢,我難道不該讓他還出來么?”
圍觀的人正搞不清狀況,他們是來瞧病抓藥的??匆娨粋€小女孩兒在泰和堂門前抓著一個小男孩,原本以為是兩小孩玩擰了淘氣,不過順便看看熱鬧。此時安心這話一出,人群里頓時響起陣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誰說我偷你錢了,你胡說!我是來給娘抓藥的,我根本不認(rèn)識你。”那小孩倒也機靈,一口咬定根本沒有偷過安心的錢。
“你……你……”安心氣壞了?!白蛉赵诔情T口你假裝撞到我,然后我的荷包就不見了。和我在一起的車夫也看見了?!?p> 那小孩早就瞧清昨日與安心在一起的那個大人并不在此,是以絕不驚慌,反問道:“那他人呢?你讓他出來與我對質(zhì)!”
“他……他早上走啦……”安心無奈道。
圍觀的人群再次暴發(fā)出一陣議論,倒有多半人覺得是安心在信口雌黃。
那小孩一聽見安心說那車夫走了,更覺安心,這下就算安心抓他去見官他也不怕了。于是笑吟吟道:“你說我偷你錢我也無法辯解,那你倒是說說我偷了你多少錢?”
“十兩銀子!”安心張口便道,說完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了。
嘩!圍觀的人群大亂。十兩銀子啊,相當(dāng)于一個尋常人家半年的收入。此刻在這里的許多大人身上都未必掏得出一兩銀子來,安心小小年紀(jì)又怎會帶這么多銀子出門?她的衣著打扮也只是普通,身旁又沒有跟著的使女、家仆,根本就不像富貴人家的大家閨秀。尋常人家哪里會給小孩子這么多的零用,明顯是這個小女孩在說謊了。
那孩子聽見眾人的議論后用一種得意的眼神盯著安心道:“你哪來那么多錢讓我偷?別誣賴我,快將我放開,我還趕著替娘抓藥呢!”
丫丫滴,自己是不是老了啊,怎么像個白癡一樣被一個小孩給耍了。古代的小孩不是都很呆的么?眼前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變異的。安心痛苦的感慨著。主要是古代的銀錢價值她還沒有完全習(xí)慣,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她勉強維持著自己的強橫模樣道:“你就是偷了我十兩銀子!我?guī)У鶃頄|京看病的,爹爹全身癱瘓,衣食住行都要我來打理,那些銀子是來時找鄉(xiāng)親們借的。”安心這時真的開始撒謊了。自己想想也覺得丟臉,二十歲的人了,被一個孩子逼到要使出這種博人同情的手段?!澳憧爝€我錢,現(xiàn)在我和我爹連飯都沒得吃了!”安心此時也管不了丟不丟臉了,反正又沒人知道她幼小的身體里裝著一個成年的靈魂,索性裝可憐扮可愛到底好了。她使勁眨眨眼,想逼出一點眼淚來增加戲劇效果,可惜淚腺偏偏不合作,擠了半天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你沒飯吃關(guān)我什么事?。∧銢]飯吃就能到大街上隨便抓住一個人說他偷了你銀子要他給你錢么?”那孩子得理不饒人,雖然眼中也閃過一絲愧疚,但一想到自己的母親還臥病在床便又心硬起來。
圍觀的人看了這半天漸漸也無趣起來,都勸道:“小姑娘,他到底偷沒偷你銀子是誰也說不清了,就算到了官府官老爺也沒法斷的。你還是放開那孩子回家去吧。”
安心滿心不情愿,卻又無可奈何,總不能在這么多人面前搶了他身上的銀子跑路吧。正猶豫間,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好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暫且放你一馬。想畢便松開了緊拽著他衣襟的手道:“算我倒霉,你走吧!”說完也不看他有什么反應(yīng),抬腿便走出了泰和堂。
那孩子這時才長吁了一口氣,掏出身上帶著的藥方進店找人抓藥去了。
不大一會工夫,當(dāng)那孩子拎著幾包藥從泰和堂里出來的時候,謹(jǐn)慎地向著四下查看了一番,沒見到安心的身影便放心的走回去了。
他東繞西繞了好半天,這才走到打線胡同內(nèi)的一家舊院,打開門走進去便嚷道:“娘,我抓藥回來啦?!?p> 破舊的屋子里傳來一陣咳嗽聲,一個婦人沙啞的聲音道:“你這孩子……娘沒事。說了不用請大夫抓藥,你偏不聽。隔壁張大伯家也不寬裕,咱們找他借的錢也該盡快還上才是。我歇兩天便可以做活了?!蹦菋D人停停頓頓喘息著說道。
“娘,你別說這么多話了,快躺下歇著吧,我去給你煎藥。”那孩子早走進屋來,體貼的將一床破絮爛被往上拉了拉,替他母親蓋嚴(yán)實。
“哼哼,你還想去哪啊?”安心雙手叉腰,不知道什么時候跟門神似的堵在了門口,那孩子轉(zhuǎn)身要去廚下煎藥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冷不丁嚇了好大一跳。
“你……你……”他登時急的說不出話來,滿面擔(dān)憂地望了他娘一眼。娘一向生性好強,不愿受人恩惠。昨天他為了給娘請大夫抓藥才不得已偷了這小姑娘的銀子,娘問起時,他就扯謊說是找隔壁張大伯借了一兩銀子。饒是如此,還被娘念叨了好久,讓他快些把錢還給人家?,F(xiàn)下要是知道這錢是偷來的不打死他才怪。打死他也就罷了,可娘現(xiàn)在的身子骨再經(jīng)不起氣惱折騰了。
“襄兒,這是誰家的孩子?長得怪伶俐的?!碧稍诖采系膵D人也瞧見了安心。
“她……她是……”那孩子不知該怎生回答,用一種討?zhàn)埌蟮难酃馔残摹?p> 哼哼,現(xiàn)在知道裝可憐了,早干嘛去了?剛才還在一群人面前惡狠狠的說她沒飯吃關(guān)他屁事,倒好像是安心偷了他的銀子。安心心下暗暗得意,但她也不好意思和一個孩子計較太多,況且他這么做好像也是迫不得已。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看本小說或是看部悲情電影也要落把同情淚的人,見他這么為難,便隨口接道:“大娘,我是你家襄兒的朋友”說完轉(zhuǎn)眼便瞥見那孩子感激的神情。
那婦人咳了一陣道:“既然是襄兒的朋友就快進來坐吧,外頭冷。我們家這孩子打小孤僻,自從到了東京就更沒什么朋友了。小姑娘,你家住在哪?。科饺绽锖孟駴]見到過你。”
安心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見兩間屋子都破損不堪,四壁透風(fēng),屋頂幾乎可見天光,到了雨天定是還要往下滴水,比自己現(xiàn)下住的那間破客棧還要殘舊幾分。她也管不了這許多,一心只想先找個可以暫時安頓的地方,總比睡大街破廟要強多了,于是便甜甜笑道:“大娘!其實我是襄兒撿回來的?!?p> “啊!”母子兩人一聽安心這話都愕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