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吃飯了?！本呕匮┐蜷_鎖，拿著食盒進(jìn)了她母親的房間，屋內(nèi)一片狼藉，看樣子她母親剛剛又發(fā)瘋了一陣，被撕開的布條棉絮散落一地，唯一可以證明九回雪是天天打掃母親的房間的證據(jù)就是房間總是一塵不染，母親的梳妝臺上總插著她最愛的白蓮。
“走開，怪物?！本o縮在床上自言自語的母親突然將竹木枕徑直打到九回雪的背上，九回雪哎呦一聲，自個揉揉，心里叫苦，可是自她有意識一來，卻不得叫苦一聲。
九回雪是依著母親模樣做的，只因膚色如雪故名回雪。昔日母親善調(diào)蓮香，雙足上皆帶著蓮花狀鈴鐺，頭戴紗笠，蓮步輕移，裊裊婷婷，名曰蓮女。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曾是一朵白蓮就能露出萬千芳華的嬌羞美人，此刻卻披頭散發(fā)，瘋言瘋語。
“阿娘，我?guī)湍闶犷^吧?！本呕匮┏弥赣H安靜的時候，溫柔的拿起梳子，小心梳著，理著打結(jié)的發(fā)絲，輕輕哼著小調(diào)。
十年前，這還是一個極其清雅簡單的房間，蓮女看月色皎潔，就熄了油燈，日里看著落葉繽紛，就想著肚子里的孩子要出生就是寒冬時節(jié)，就一針一線趕縫著小襖。正忙著，忽聽得一段輕輕掩門聲。
蓮女一回頭，果然是夫君葉許回來了。
“是不是做完了？”
“你還沒睡呢？我還怕吵醒你呢？”
蓮女嬌嗔道：“我倒想睡，可這肚里的小東西可不依。”
“真是調(diào)皮的女娃娃，怎么不學(xué)你母親安分?！?p> “其實我不太喜歡女孩，該是男孩才好，你看你做的那些人偶，我看著有時候還覺得太瘆人了，心里發(fā)毛。”蓮女近來總是夢魘，有時夢見自己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是個人偶，僵硬重復(fù)的做著相似的動作，喚著阿娘阿娘。
“放心，等做完樓主安排的這一批，我就請辭，然后帶著你和孩子游歷四海。”葉許輕拍著蓮女的背。
“他答應(yīng)了?！?p> 葉許眼里露出一些遲疑，卻堅定的說：“我說的堅決，他也不能拿我怎樣?！?p> “可是，不是只有你做的人偶會活得嗎？”蓮女放下針線，輕嘆一聲。
“沒有情，沒有心，那怎么可能說是活的，都是死物而已?！?p> “你為什么不收弟子，這樣的技藝失傳，不是可惜，而且有了弟子，樓主也不是只讓你一個人。。?！?p> “這技藝有什么好？”葉許突然吼叫一聲，嚇壞了蓮女?！八麄円痪湟痪鋯疚业L得人的模樣，卻不被當(dāng)人看，壞了就隨意丟棄，這些，這些不是我的孽嗎？”說著，捶胸頓足，蓮女只怪自己有說錯了話。造偶師并不是葉許想當(dāng)?shù)?，不過這是家傳的使命，造偶師的結(jié)局不是早亡就是瘋癲，但還是需要有人傳承，這就叫宿命吧。
翌日清晨，葉許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到工房，拿起工具專注做人偶，做人偶必須傾心而作才能惟妙惟肖，喚起人偶生命的東西，就是造偶師的一顆心，每每人偶將造成時，就需要造偶師的三滴血滴在人偶的心口上，人偶才會動。
轉(zhuǎn)眼間，黃昏又至，葉許一天都沒有出工房，蓮女過來送飯菜。葉許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她腳踝上的鈴鐺串的聲音，就推開工房的門，透透氣，好迎接他美麗的妻子。
“做的怎么樣了?！鄙徟Φ煤盟魄屣L(fēng)搖花般輕快。
“最后一個也要完了?！比~許挽起蓮女的手，就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吃飯了，最近蓮女避見這些人偶，否則又會有夢魘。
“好吃，蓮女，你也吃些?！比~許巴拉幾口飯，吞咽不清說話，把蓮女逗樂了。葉許一天就能做一個人偶，完成之時是不能吃飯不能喝水不能分心的，否則血就會渾濁的，蓮女總會算好時間，在她完工之時，能立刻吃上她做的飯菜。
此時應(yīng)該有個人偶正躺在絳珠床上，慢慢在醒來。
談笑間，蓮女一陣疲懶襲來，“葉許，我突然覺得有些困?！北簧徟惶嵝眩~許才發(fā)現(xiàn)空氣有異樣，清雅蓮香里混著其他香。
“他騙了我?！比~許氣憤站起來。
“怎么了？”蓮女起身有些搖晃。
“走?！比~許來不及解釋，就拉著蓮女進(jìn)入工房，蓮女知道工房里有機(jī)關(guān)，必要時可保命，她一下子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連日來，她覺得會出事，卻不想那么快。
工房里有些暗，蓮女挺著肚子得走的很小心，葉許警惕很久，卻沒有察覺到什么異樣，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疑心太多了。
“葉許，你流血了。我。。給你拿藥。”蓮女慌張的說不出來。
葉許這才察覺到鼻子流血了，“不用了，如果他們要我死掉，是逃不掉的呃，好在他們不想傷害你。”
“葉許，葉許。。?！?p> 葉許整個人癱軟在地方，“好像很多話還沒來得及講，我好想在多活幾天，不過再也不可能。能吃到你做的飯菜真好?！?p> 命運(yùn)弄人，送葉許上路的就是他習(xí)以為常的一頓飯。
“爹爹。爹爹。”蓮女眼角含淚，卻聽到一聲聲僵硬的呼喚，她踉蹌的走到絳珠床上，一直玉臂正要艱難的抬起，一副與她相似的面容白皙得沒有血色，小嘴正練習(xí)著說話，“爹爹，爹爹?！边@也是蓮女以前常見的場景，可是這個木偶的眼角卻含著水珠，是淚。
“爹爹。爹爹。”木偶神情哀戚，十分困難的把臉轉(zhuǎn)向蓮女那邊，“阿。。。阿。阿娘?！边@把蓮女嚇了一跳，這和夢里的場景很像，她下意識摸著肚子，好在孩子還在。
蓮女緊緊扶著床緣，就怕自己倒下。
“葉師傅，我們來帶走這最后的木偶了?！遍T外有人敲門，是樓主的人。
蓮女還不能講話，她有些分不清這是實還是夢。
門外又連續(xù)敲了幾下，聽到?jīng)]有回應(yīng)，“葉師傅，我們進(jìn)來了?！?p> “葉師傅?！边M(jìn)來的人看見倒地的葉許驚得不知道說什么，又見蓮女正對著木偶，神情呆滯。
“爹爹，爹爹。。。?！睗u漸能聽出啜泣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