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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牛峽路連云棧，如馬瞿塘走浪花。擬酌昔賢魚水地，海棠開遍野人家?！?p> “好！”有人忍不住喝彩出聲“好一個海棠開遍野人家。這一首七言由杜鵑聲幽幽而起，突轉(zhuǎn)到高峽奔流，浪花飛濺，格局闊大。偏偏最后一句將那叢叢海棠花開于野，一派隱士閑情。其中氣象，甚為高遠(yuǎn)！”
說話的真是唐家小姐唐宓，依舊是那座遍植翠竹的院子。
纖細(xì)白皙的手指輕輕敲著小幾，嘴角帶著一絲贊賞的笑容：“這個吳倫不愧是我蜀中文壇的后起之秀，單就這首七言來看，已穩(wěn)居魁首。”
小丫鬟小環(huán)在旁邊笑道：“大小姐，說起后起之秀，又有誰能比得過小姐你?！?p> “比我強(qiáng)?！碧棋掂嵵氐?fù)u了搖頭：“我畢竟是個女子，這種氣象開闊的詩句卻是寫不出來的?！?p> 她好象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爹爹舉人出身，可對詩詞一物卻不擅長。這次把舅舅從云南請回來，又辦了這么一個詩會，說是要成就一段佳話，將其中詩詞做成一個集子刊載發(fā)行。詩詞這種東西，乃是妙手偶得之，弄成一場考試，要出錦句卻是千難萬難。好在有吳公子此詩壓軸，才不至于鬧出笑話。否則，費了這么大周章，若一無所獲，爹爹面子上須不好看?！?p> “那么說來，這詩是真的好？”小環(huán)眼睛一亮，忍不住問。
“是真的好?！?p> “我就說嘛，吳公子不會讓我們失望的?！毙…h(huán)歡呼出聲。
“你這小丫頭高興什么，又說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混帳話？”唐宓不為人察覺地皺了一下秀眉。
小環(huán)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嬌笑一聲：“吳倫公子人不錯，長得俊俏，又文質(zhì)彬彬，舉止談吐雅致風(fēng)趣，老爺就很喜歡他。同樣姓吳，同吳倫公子比起來，那個吳節(jié)簡直就是一個廢物。這人長得一臉晦氣不說，還討厭得緊。一想起休書那事，我就來氣?！?p> 唐宓聽小環(huán)提起吳節(jié)的名字，神色微微一變，語氣急促起來：“吳節(jié)的詩做得如何了，可有抄來，排名第幾？”
“抄什么抄，他一個字也沒寫，自然是最后一名。”小環(huán)只感覺一陣痛快：“小姐，那吳倫本就是草包、傻子一個，會作什么詩，偏偏要跑來丟人。這下好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用不了兩天，他傻子的名聲就要傳遍整個成都府?；钤?，活該！”
“一個字沒寫？”唐宓有些疑惑：“不對啊，小環(huán)，我聽人說吳節(jié)公子的病已經(jīng)完全好，這次又拿了縣試頭名案首。詩詞一物也不是什么難事，只需扣中主題，格律對了，急切之下也能對付幾句，怎么可能一個字也寫不出來。而且，能夠?qū)懗瞿敲雌恋淖值娜?，怎么可能是個傻子？”
“不不不，肯定有其他原因?！碧棋颠€是不肯相信這一點。
“小姐，那傻子有什么好。他那么侮辱你侮辱咱們唐家，你怎么還替他說好話？”小環(huán)氣呼呼地說：“字寫得好又能怎么樣，只需平日里多寫多練，靠著一股傻勁，十多年下來，還練不成？如果小姐不相信，晚上還有一場比試，婢子敢同小姐打賭，那傻子肯定會交白卷，再出一次丑?！?p> “晚上的題目出來了嗎？”不想同小環(huán)在這件事上討論下去，唐宓好像有點相信自己丫鬟所說的話，輕輕嘆息一聲。
“題目已經(jīng)出來了。”小環(huán)回答說：“舅老爺說了，為了紀(jì)念太舅老爺，就以什么《江上的仙》為題?！?p> “什么江上仙，你這小丫頭我平日里也不是沒教你識字，怎么還如此草包，你笑話人家吳節(jié)，我還笑話你呢？”唐宓伸手?jǐn)Q了一下小環(huán)的鼻子。
小環(huán)吐了一下舌頭，俏皮地嬌嗔一聲：“小姐，你又?jǐn)Q我鼻子，都被擰成大蒜頭了?！?p> “就把你擰成大蒜鼻子，好叫你嫁不了人，一輩子陪著我?！碧棋狄脖恍⊙绢^給逗笑了：“不是什么江上的仙，是太舅老爺?shù)摹杜R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那首，我以前念給你聽過的。恩，是這個詞牌啊，小環(huán)，題目扣什么？”
“扣春和雨，這舅老爺也真是，要考較士子們的才情，應(yīng)該到時候在出題，怎么反提前給出題目了？”
“或許是不想遺漏任何一個有才之士吧？”唐宓：“這詞牌……”
“很難嗎？”小環(huán)心中微微一怔，突然有些擔(dān)心，忍不住問：“吳倫公子能不能寫出來？”
“你說的是吳倫啊，以他的才氣，寫一曲臨江仙倒難不住他。不過，此曲有太舅老爺珠玉在前，后人要想寫出新意來，卻是千難萬難?！碧棋堤ь^看了小環(huán)一眼，突然有些惱怒：“小環(huán)，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起吳倫?！?p> “是，小姐。”小環(huán)臉一驚，低下頭去。
“這詞確實是難……吳節(jié)估計是不擅長詩詞，若是不能進(jìn)書院讀書，卻也可以……”唐宓提起筆仿著吳節(jié)的瘦金體在紙上寫下《臨江仙》三個字，微一思索，又一氣寫了下去。
“小姐，你這是……”
唐宓寫得極快，不片刻就一氣呵成。
看了看筆下的詞句，她不滿意地嘆息一聲：“還是寫不出太舅老爺那種氣勢?。 ?p> 將紙片折起，遞給小環(huán)：“小環(huán)，找個沒人看到的時候，把這首詞給吳公子，讓他背熟，晚間比試的時候抄上去。雖說未必得第一，但擠進(jìn)前十四應(yīng)該不難?！?p> “給吳公子，不用了吧?！毙…h(huán)突然有些不滿，提高聲音：“大小姐，吳倫公子才華出眾，小姐你也是蜀中才女，一時瑜亮。依婢子看來，小姐你替他作詞固然也是一片熱心，可吳倫公子卻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你替他作詞，只怕對吳倫公子是一種侮辱，還是不要了吧？”
“誰說給吳倫了？”唐宓輕輕道：“我叫你給吳節(jié)?！?p> “啊，大小姐……”小環(huán)吃驚地張大小嘴：“給他，給那個傻子，你這是為什么呀？他這么侮辱咱們唐家，我們恨他還來不及呢，你究竟圖什么呀？”
唐宓的臉色冷了下去：“放肆，吳節(jié)與我唐家本有婚約。咱們?nèi)ネ嘶?，本就理屈，吳?jié)心中有氣也很正常。還有，那封休書根本就做不得準(zhǔn)，沒成親，休什么妻？如今，唐宓還是吳節(jié)公子名義上的未婚妻，我不幫自己未來的夫君難道還去幫外人？吳節(jié)雖然有些憨厚，卻也純良正直。只要能夠進(jìn)書院，在舅舅門下讀幾年書，沒準(zhǔn)就會有所不同。小環(huán)，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吳倫的名字。閨房之中談?wù)摬幌喔傻哪凶?，傳了出去，不是壞了我唐宓的名?jié)嗎？”
聽到小姐不客氣的話，小環(huán)委屈得眼圈一紅：“是，大小姐，奴婢這就去尋那吳大傻子?！?p> “是吳節(jié)公子，不是傻子?！?p> 看著小環(huán)抽泣的背影，唐宓無奈地嘆息一聲。
喃喃道：“方才這首《臨江仙》還是作得不好，我還是去藏書樓翻翻前年的舊稿，看看有合用得沒有……不過是一個吳節(jié)……我這么巴心巴肝地替他打算，又是為了什么？他那樣欺侮于我……而我卻連他一面也沒見過……唐宓啊唐宓，你是怎么了？”
想到這里，唐宓的心突然難過起來。
吳節(jié)前一陣子在南方服完喪，回新津一事，自從他的貼身丫鬟來唐府投貼的時候，嘴快腳勤的小環(huán)就飛快跑過來告訴了她。
吳節(jié)回四川來迎娶自己這件事，唐宓心中自然清楚。
這門婚事是十多年前兩家老爺定下來的，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對此，唐宓倒不覺得有什么。
只可惜，很快，吳家公子是個傻子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在城中傳開了。
別說新津，就算是整個四川都在為唐宓這個才女即將下嫁一個呆子而嘆息。
爹爹還好，只是沉默不語，說十年多前答應(yīng)的事情，現(xiàn)在卻要反悔，傳出去，名聲上不好聽。
而娘則在家里大吵大鬧，死活要將這門婚事給退掉。為此，她沒少同爹爹吵鬧。
爹因為害怕娘親，索性躲去了成都。
爹娘的心事唐宓心中自然清楚，見他們鬧成這樣，心中也是難過。
從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在遠(yuǎn)方有一個叫吳節(jié)的夫婿，將來是要嫁給人家的。
讀了十多年書，女人應(yīng)該有的品性德行她還是知道的。不管這個吳節(jié)是傻子、瘸子還是窮無立錐之地，自己都要從一而終。
聽到吳節(jié)是個呆子的事情之后，她也不是沒有嘆息，沒有在別人看不到地放偷偷流淚?？尚闹袇s沒想過要退掉這門親事，如果真這么干，我唐宓以后還怎么見人。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才是做女人的道理。
心里即便這么想，可還是有些黯然神傷，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整日間長吁短嘆，憔悴了許多。
知道娘親瞞著自己上門去退親，被吳節(jié)一份休書羞辱之后，唐宓不但沒有惱怒，反振奮起來。
看這份休書，文理通暢，又如此刁鉆，是一個傻子能夠?qū)懗鰜淼膯幔?p> 能寫出那么一手好字的人會是一個傻子嗎？
到后來，她有聽說吳節(jié)參加了本期縣考，且拿了頭名，更加肯定了這一點。
心中不由一松，心情總算好了起來。
可是……今天的詩會他怎么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呢？
難道……舊病復(fù)發(fā)？
聽府里的婆子門說，瘋病這種東西大多是好一陣壞一陣。好的時候看起來同常人一樣，可一旦受了刺激……
唐宓心亂如麻。
“不行，我得幫幫他?！?p> 唐宓平日間也喜歡寫些詩詞自娛，寫到一定數(shù)量之后，就結(jié)成一個集子，放在藏書閣中。